35 沉淪
第三十二幕 沉淪
王鳥的唳鳴在半空中回蕩,悠悠揚揚,經久不息。
它已經一刻不停的飛了一天一夜,華麗的尾翼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雪白的鳥兒展翅高飛,純白的顏色幾乎與天空中的白雲混為一體。
“船王,您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川頓管家叩響房門,憂心地望着他。
原來落落已經失蹤一天一夜了。
亞瑟擺擺手,示意川頓不用擔心。他湛藍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溫和,也同樣的深邃如海,猜不透其中所藏。“我沒事。川頓,帶走落落的那群人的來歷查清楚了嗎?”
“船王,已經查清楚了,帶走小姐的是鬼影迷蹤的人。其中的夏佐雖然并不屬于鬼影迷蹤,但的确與這個組織有過交易。”
鬼影迷蹤……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思緒在川頓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間沉澱下來,亞瑟擡手揉揉發酸的眼睛,心情還是持續了一天一夜的沉重。随着時間的流逝,心底那個空缺的地方逐漸崩塌、崩塌……那一種無力的感覺不可抑制地呼嘯而來,席卷了思緒,心都在恐慌。
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
遺失了她的時間裏,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過一個世紀的長度。
落落……落落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即使她是王。
她只是一個什麽都還沒清楚的孩子,初生的模樣嬌小而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是他低估了人類的貪婪,永生不死的秘密,如漫漫黑夜之中的燭火,再飄渺微弱都會有毫不畏懼的飛蛾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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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保護好這個孩子吧,她是——最後的精靈王了。”
——“嗯,我知道了,母親。”
當初他堅定的答應了母親會保護好這個孩子,卻還是讓她陷入險境,如今依舊下落不明。
風透過窗潛進房間,帶着海水特有的鹹腥氣味。
亞瑟還記得黑眸女孩聞到這氣味時皺起的眉,記得她從來都沒有碰過的海魚料理,記得她稚嫩臉龐總是故作沉着的表情,記得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肆意的模樣。
那個有着不符合年紀的深沉黑瞳的女孩,是他要保護的人。
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是如此。
_______
秋落現在就在夏佐的私人游船上。
當她知道這艘價值不菲的游船是夏佐一次交易所得之一時,再一次加深了解了這家夥的貪財本性。
“這同時也證明了我的實力可不只是你以為的那一點點。”夏佐在秋落寫滿了‘僞君子’三個字的目光裏,無比淡定的自我辯解。
夏佐游船和大西洋王的豪華游輪比起來雖然還是有着本質的差距,但這就艘船的價值卻也的确是已經脫離了一般土豪能承擔的範圍。不過讓秋落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這艘船上就她和夏佐兩個人= =#?!
夏佐給出的解釋就只有一句習慣了獨來獨往。
海面上的淩晨有些冷,船身随着波浪微微晃動,東方的海面遠遠的有一絲光亮透出來。秋落算了算時間,她和阿玖他們分開已經有兩天兩夜的時間了,現在雖然脫離了危險的實驗室,但也不知道夏佐會把她帶到哪裏去……
海風很涼,風裏摻雜着海水特有的鹹腥氣味。
仍是下意識的皺眉,秋落伸手摸了摸手臂冰涼的皮膚,微微低眸。
整個世界都很安靜,安靜到只有海浪拍打船身,海風輕輕低吟的聲音。
“聽說越愛學會傷痛裏結束,這些道理卻刻不入腦……”
低低哼起殘缺的歌詞,熟悉了又陌生的旋律,秋落恍恍惚惚地響起,這首歌是還在原來的世界裏時,書城經常播放的歌。
她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只記得那時候捧着書坐在書城的地板上聽了一遍又一遍的旋律,悲涼的聲音唱着悲涼的歌詞,只會讓聽的人難過而不會有傷心。
悲而不傷的曲調,秋落想起她曾經唱過的《奧菲斯神曲》,想起前不久亞瑟用黃金長笛吹奏了一遍又一遍的樂曲。
那個人啊,永遠都是溫和的微笑,仿佛天塌了都不會讓他有一絲驚訝。
秋落忽然想起來,初見時金發少年給她的感覺,是那樣一種令人平靜下來的安心。
他湛藍的眼眸永遠清澈,又如大海一般的深邃,望不見底。
“小刺猬,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夏佐輕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宛若驚雷。秋落吓了一跳,驀地轉身,擡手就是一記黯然銷魂掌過去。
手腕被他抓住,少年的臉露出頭疼的表情。“小刺猬,伸手就打人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秋落抽回自己的手,別過臉去繼續盯着廣袤無垠的海面,沒有理會夏佐。
“小刺猬,你剛才在哼什麽歌?”
“不用你管。”
秋落才不會承認自己也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什麽歌,她繼續回想那首歌的其他歌詞,把記憶翻了個遍也只記起一兩句而已。
——仍然拎得起,放不到;仍愛着你,記得起。
——仍愛想你,太可悲
秋落愣住了。
她在心裏反反複複的念着這句話,心底有個地方忽然蔓延出無言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浸沒冷靜。
仍愛想你,太可悲。
會下意識的閉眸想起的人,是誰?
會下意識的擡眸找尋的人,是誰?
會下意識的在意逃避的人,是誰?
是誰?
是……
是……
秋落只覺得手腳逐漸冰冷,耳邊轟隆隆的打鼓般的悶雷聲響,她許久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個人的影像那麽清晰,眼眸的顏色如此清晰溫和。
“落落。”
世界終于一片黑暗。
思緒全部崩塌,記憶零亂,那樣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逃、逃……
這樣陌生的情感是什麽,這樣陌生的眷戀是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盤踞在心裏的某個角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讓她察覺!
可不可以遺忘,可不可以逃避。
這樣的情緒太可悲,太可悲。
如果我習慣了想你,這樣的紀念太可悲,太悲哀,太悲涼。
這樣的情感,我不想要,我不敢要,也不能要。
______
雪白的鳥兒展翅,落在游船的圍欄上厲聲尖鳴,黑亮的眼睛裏是極其人性化的憤怒。
“呦,小鳥兒,你家主人沒事,只不過是發高燒昏迷過去了而已。”
夏佐抱着不省人事的秋落站在船頭,淡淡的道。
雪白的王鳥依舊不減敵意,黑亮的眼眸虎視眈眈。
那時女孩突然悄無聲息地向前傾倒,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上前一步扶住她軟綿綿的身體。女孩蒼白的面頰浮現着不正常的紅潮,額頭更是燙的吓人。
原本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身體虛弱了,居然還站在船頭吹了那麽久的冷風,不發燒才怪。
夏佐望着遠處駛來的游輪,碧綠的翡翠眼眸深沉一片。
游船停靠的地方是格蘭島的海岸碼頭,大西洋王專屬的豪華游輪逐漸靠近,一點點遮掩了西方天際沉下海面的落日。
第一個踏上甲板的是身形矯健的大西洋王,金發少年俊美的容貌在夕陽血色的光芒中宛若神祗,大海般湛藍的眼眸清澈而深邃。
他就站在幾步之外,忽然就止住了腳步。
随後而來的小學妹愣愣的看着他,淺藍的眼眸滿是疑惑,她只是低低地叫了一聲“夏佐學長”,便不知該如何言語。
夏佐勾唇微笑,一如黑眸女孩初見時的滿是玩味與清冷。
“溫蒂,我把你的學姐還回來了。”
淺金發絲的少女依舊是疑惑的看着他,單純的淺藍眼眸還是那麽清清楚楚的寫着主人的心思。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
秋落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睜眼瞥見夏佐極近的臉,想都沒想擡手就是一記黯然銷魂掌。
她掙紮着跳出他的懷抱,噔噔幾步就蹿到了亞瑟身後。
毫不猶豫的動作。
她抓着他的手臂,自然而流暢。金發少年的眼眸依舊溫和,無一絲波瀾。
“落落?”他側眸看她,微微驚訝的聲音。
秋落只是從他背後露出半張臉,黑曜石眼睛瞪得圓圓的盯着夏佐。
雪白的鳥兒展翅,繞着秋落和亞瑟旋舞幾周,最後落在秋落腳邊,仰高了脖頸低鳴,委屈的模樣像一個不甘被遺忘的孩子。
秋落不由得松開抓着亞瑟的手,蹲下身來張開手臂抱住王鳥。
“我沒事,雪兒。”
是的,我沒事。
所以,不要擔心了。
王鳥腦袋親昵地蹭蹭她的臉,低低鳴叫,雀躍得如同得到嘉獎的孩子。
微微眯起眼睛,夏佐在心裏笑出聲來,聲聲自嘲。
“小刺猬,一醒來就伸手打人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女孩還在發燒,蒼白的面頰浮着不正常的紅潮,失血過多的身體還很虛弱。
“哼,你這種得了病還不肯吃藥的怪蜀黍就是該打。”秋落側過頭,狠狠地瞪了夏佐一眼。
當事人還沒有說什麽,阿玖就已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相當的不給夏佐面子。“哈哈夏佐學長……你不是真的是蘿莉控吧我還以為唐曉翼是騙我的呢哈哈哈。”
阿玖捧着肚子,笑得眉眼彎彎。
夏佐挑眉,卻意外的沒有說什麽。
亞瑟伸手探了探秋落的額頭,秋落愣了愣,卻沉默的沒有動作。
倒是王鳥很不高興,伸長了脖子,用腦袋頂着亞瑟的手,黑亮的眼睛滿是挑釁,讓亞瑟有些哭笑不得的收回了手。
這家夥,是在警告他不得靠近落落麽?
然而,觸到女孩額頭的掌心傳達來的滾燙溫度嗨讓亞瑟微微皺眉。他轉過身,眼眸依舊清澈溫和。
他對夏佐道:“謝謝你把落落送回來。”
秋落撇了撇嘴,“謝他幹什麽,要不是他我也不會被帶走。”
夏佐雙手都插入褲口袋裏,習慣性上挑的翡翠眼眸在夕陽的血色下勾勒出一抹妖孽的弧度。他依舊笑得玩味而清冷,一副高冷不羁的模樣。“小刺猬,我說過了,各取所需而已。就算沒有我,你遲早也一樣會被捉走。”
秋落輕哼了一聲,卻沒有再反駁。她站起身來,王鳥也撲撲翅膀飛起來,在她頭頂的空中飛舞。
亞瑟轉身的時候看了夏佐一眼,那湛藍眼眸中的顏色在夕陽中顯得無比深邃。他擡手揉了揉秋落的頭發,輕聲道:“落落,你還在發燒,下船吧。”
下船之後,管家大人站在一架中世紀的貴族馬車旁,拉開車門,微微躬身。
“船王,小姐。”
秋落無言,看着管家大人那張帶着皺紋的熟悉的臉,眨眨眼睛,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管家大人……
突然覺得好久都沒見到你了啊。
任由亞瑟牽着她上了馬車,管家大人關上門,車前的馬兒邁出步子,車輪轉動間,玻璃車窗外的畫面一步步後退。
雪白的鳥兒展開翅膀,跟着行進的馬車扇動翅翼,華麗的尾翼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低鳴的唳聲悠長婉轉。
黑眸的女孩在車內緩緩閉上眼睛。
再見,夏佐怪蜀黍。
______
亞瑟和秋落走後,阿玖也想轉身,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淺藍的眼眸帶着點點希冀的看着夏佐。
“夏佐學長……”她吶吶的開口,原本的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怎麽說。
夏佐學長其實就像她的哥哥一樣啊。
那個時候,夏佐帶走秋落的時候,她是什麽樣的心情呢?瘋狂地湧動着的情緒,淚水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的落下。
夏佐哥哥,我該拿什麽樣的一種心情來面對你。
控訴?怨恨?
都不是。
少女眼底的掙紮夏佐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是背過身,颀長的身體被夕陽的餘晖拉出一道極長的影子。
“再見了,溫蒂,以後有事再聯系吧。”
阿玖一愣,剛想說什麽,夏佐卻是揮了揮手,側過來看她的翡翠眼睛覆蓋着夕陽的紅色。
夏佐指了指阿玖身後。
“他在等你。”
阿玖微愣。
回身,栗發少年只是安靜的站在欄杆旁邊,不言不語,茶色的眼眸在血色的夕陽中看不清楚。
這個她喜歡着的少年——真是難得的安靜啊。
游船在血色的夕陽餘晖中漸漸遠去,四周的世界靜悄悄的,滿是沉寂。傍晚的海風拂動衣角,雪白的狼王毛發舞動,遠眺的目光竟是一種人性的複雜情緒。
“船都消失在海平線下了,還看。”唐曉翼随着海風飄來的聲音依舊帶着嘲諷。
海風裏滿是鹹腥的氣味,混雜着唐曉翼身上藏銀刀的香氣,讓人昏昏沉沉的。
阿玖沒精打采的看了唐曉翼一眼,自顧自的轉身離開。
背對夕陽,面向東方,聽得見栗發少年緊步跟上的腳步聲。阿玖低頭盯着自己的影子,忽然輕輕地問。
“唐曉翼,你很讨厭我嗎?”
“你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少年涼涼的聲音傳來。
“哦,這樣啊。”阿玖抿了抿唇,忽然的就緩緩地勾起一抹彎彎的弧度。
“真好呢。”她說。
唐曉翼終于察覺到少女低沉的情緒,蹙起了眉。然而,還不待他說什麽,眼前的少女停住腳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
“真好呢。唐曉翼讨厭我的話……”那濃濃的受傷的話語,像是拼盡了力氣支撐着這副羸弱的身軀。
唐曉翼沒有說話。
忽然,眼前的少女轉過身,沒有給他一絲的反應時間,直直的張開雙臂,一把擁住了他瞬間僵硬的身體。
“我相信,你一定不會介意再讨厭我多一點的!”
少女愉悅的聲音在耳邊歡快的響起,這個擁抱僅僅只是三秒不到的時間就分離,得逞的少女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笑着逃也似的跑開了。
唐曉翼,如果你讨厭我的話,我相信你一定不會介意再多讨厭我一點的。
因為我就要死了啊。
你對溫莎說過,你只有死人是最寬容的。
所以在我得到你的寬容之前,讓我任意妄為一點吧。
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死,也許就在後天,也許就在明天,也許就在下一秒。
你總是說着讓我傷心的話啊,唐曉翼。
我難過你就開心了嗎?
可即使會難過,我還是想離你近一點,再近一點。
學姐的聲音唱過這樣的歌詞吧。
——仍愛着你,記得起。
記得起你破解秘境神采奕奕的模樣,記得你失去夥伴時悲傷的模樣,記得你總是驕傲不羁的模樣,記得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記得你一切的一切。
說不上是憧憬還是喜愛,這個青澀的年紀裏分辨不出愛着還是慕着。
也許明天我就會後悔為了你跑來這個陌生的世界了呢。
也許下一秒我就會後悔為了你也因為我,把學姐也扯來這個世界了呢。
——戀火寄望太高,原來輸的更加糟。
這個青澀的年紀,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不知道。
那麽多女孩在這個年紀追着一個人不放,到頭來只得一身的傷痕累累。長大之後再觸及這一份稚嫩的情感,只看得見無知與懵懂。
可無論是喜歡也好,迷戀也好,憧憬也好。
已經沉淪,不可自拔。
這是我必須要經歷的東西啊,如果被保護的好好的,即使長大了也還是小女孩一個。
學姐不讓我再接近你,就是因為這個吧。
可是,親愛的學姐,未來那麽遠,那麽虛無缥缈,那麽可望不而可即,我幼稚的心思,思考不了那麽多複雜的東西。
這個年紀的我,還不懂得什麽叫做顧忌,什麽叫做牽挂。
也許我懂得了之後,就不會喜歡你了呢。
這個世界的軀體死去之後,回到原來的世界裏,我是否還會眷戀你?
冬天街角冷戰的滋味,能不能笑着想起?
唐曉翼,等我長大以後,我還會像現在這樣飛蛾撲火般的想要靠近你嗎?
如果還會的話……
那就一定是我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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