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回家

第五十幕  回家

起風了。

阿玖愣愣地看着橫空出現的藏銀刀,混亂的腦子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蕭遠輕而易舉地閃開了刀身,卻被逼得退開幾步。

滿目白雪的墓園裏,栗發少年手執藏銀刀,燦若星辰的茶眸冰涼。雖仍挂着漫不經心的笑,直指他的刀刃卻自帶着危險的氣息。

“我說啊,這位面癱兄。”唐曉翼戲谑的輕笑聲音夾雜着冷意。“有什麽事非得揪着一個智商為負的家夥呢?我們可以好好來探讨一下呦。”

蕭遠擡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鏡,并不說話。蝴蝶黑的眼睛帶着深究。

呆滞狀态的阿玖瞬間再次炸毛。“唐曉翼你夠了一見面就損人那張嘴吐出來的話不抹點毒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唐曉翼挑眉,剛欲說什麽,風便卷着雪花呼嘯而來。阿玖一時不察,強勁的風力吹得她幾乎要撲到雪地上去。有人伸手來攥緊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提,将她圈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風雪聲中,驀然傳來一道悠長的唳鳴。

是王鳥!

阿玖眼眸一亮,趕忙擡頭。“學姐?”

然而,一顆爆栗敲來,随後跟着的是唐曉翼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那真抱歉,是我。”

阿玖頓時失望起來。

“不是學姐啊……”她喃喃着,淺藍的眸失了神。“不是學姐……不是。”

然後,大滴的淚水便無聲的滑落下來,溫度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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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翼垂眸,不語。

只有風聲的沉寂裏,白狼王終于趕來,巨大的身軀抵擋住一部分的風雪。唐曉翼放下阿玖,扶着她蹲下。茶眸掃過四周,入目盡是一片的白,看不清路。

“看來暫時走不了了。”唐曉翼緊皺着眉頭,低聲道。

“曉翼,這場暴風雪來得有點怪。”洛基沉穩的聲音也說了一句,末尾卻頓住了,似是有什麽話不能直說。

唐曉翼聽出洛基話語其中的凝重,也清楚了它的顧慮。他看了眼失神的阿玖,沉默地點頭。

“我明明聽到王鳥的叫聲了。”阿玖擡起眼睛,望着唐曉翼。那淺藍眼眸像碎了的水晶,黯淡無光。“可為什麽……學姐不在?”

唐曉翼抿着唇,難得沒說什麽毒舌的話。他伸手,輕輕覆住了那雙黯淡的眼眸。

“你聽錯了。”他聲音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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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站在風雪之中,望着那充斥視野的雪白,面容依舊沒有半點表情松動。

漫天風雪,滿目雪白。在那之中有一抹影子舞動,華麗的羽翼升騰燃燒起血般的焰火,消融那雪花,燒灼冰冷的空氣。

那是王鳥。

他伸出手來,結起繁雜的手印,低喃着古老的咒語。于是那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便蔓延出來,透過空間直襲那雪白鳥兒而去。然而烈焰升騰,生生焚燒了一切。

“你果然是孽物。”蕭遠似乎并不驚訝,眼鏡下的蝴蝶黑眼睛直直看着半空中的王鳥。“為何傷人?”

“我沒有傷人。”王鳥的聲音仍是如一位稚嫩空靈的女童,淡漠得像極了秋落。“人類,莫以為你能驅逐我。若不是王,我早便殺了你。”

“惡犬嗎。”蕭遠低聲道,像在問它,又像在自言自語。

“少以凡物與我相提并論。”王鳥的聲音極淡。“我一生都将追随王,聽從王。她不讓我傷人,我便不傷。不然,你這冒犯王的凡靈,豈能安然活到現在?”

蕭遠皺起了眉,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伸手掐訣,低念咒語,那古老力量再次浮現,卻又冰雪般消散。

“你那術法對我是沒用的。”王鳥拍了拍翅膀,血紅的火焰愈發鮮豔。它望了眼某個方向,然後毫不留戀地調頭,一點點消散在半空中。

“這個世界,早就沒有呆着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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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重重。

秋落站在一片無盡的白霧之中,閉着眼睛,眉頭微皺。

“雪兒。”她輕喚,卻沒有聽見意料之中的回應。

半晌之後,寂靜的四周才響起翅膀扇動的聲音。雪白鳥兒的身影在白霧之中無法分辨,只是輕拍羽翼,落在秋落伸出的雙手之中。

“我們該走了,雪兒。”秋落微微睜開眼睛,道。王鳥蹭了蹭她,發出一聲輕鳴。

身上驀然一輕,衣料與肌膚的觸感瞬間轉換,變得輕盈而順滑。

秋落一愣。

因雪盲症帶來的疼痛和暫時失明,她看不清周圍的狀況,卻能察覺到是王鳥做了什麽。

“「此物為精靈王的代表,它是屬于王的。」”王鳥空靈的聲音的聲音響起。

“「吾亦是屬于您的。」”

“……”秋落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只得撫了撫王鳥光滑的羽毛。

有光隐隐從白霧的另一端透來,漸漸顯出那巨大建築物的模樣。「九溪」二字在白霧之中若隐若現。

到了,九溪。

秋落緩緩走上前,眼睛睜開。雪盲症的症狀已經消失不少,模模糊糊能看清一些東西了。只是刺痛卻避免不了,被灼傷的眼睛無意識地凝結起了水霧。

“克莉斯多,你果然來了。”櫃臺後的葉無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鏡片下的銀眸依舊冰冷。

秋落并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九溪」之內,蘊藏無數世界的門匙,各個世界,各不相同。”

“克莉斯多,你能從無數個選擇裏,找到那個遺忘了你的世界麽?”

從哪裏來,便從哪裏去。

秋落閉上眼睛,不去聽身後葉無律的話語。她徑直踏上二樓,走向記憶中的那個區域。動作流暢而無半分停滞與猶豫,熟撚得好似在夢裏揣摩了無數回一般。

她要回家了啊,回家。

終于……她要回去了。

回家,這在心底磨挲了許多次的字眼,此刻觸碰着了,心底又生出不現實來。

有個人清晰的模樣出現在她眼前,眼眸帶笑,目光溫和。然而這不過是幻影,被灼傷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她在這世界裏生了牽絆,于是那糾纏的絲線便一路纏繞上來,阻着她的腳步。

水霧愈發朦胧,難得清晰一點的視線再一次模糊。滾燙的淚水滑落,卻說不清是因為疼還是因為痛。

終于啊,終于。

秋落幾乎是顫抖着伸出手,緩緩摸向架上的書本。然後,她合上了眼睑,把視野裏的一切關在黑暗裏——有本書被抽了出來。

再然後,熟悉的眩暈感從腦海深處蔓延而來,席卷了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歸于虛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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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律!”

風雪之中,有個嘶啞的聲音在喊着。

“葉無律!葉無律!葉無律!”

唐曉翼眉頭緊皺,強勁的風力幾乎要讓他睜不開眼。然而他不得不空出只手來,捂住某人始終閉不上的嘴。

“嗚嗚湯嚣一尼送凱窩!!(唐曉翼你松開我)”

阿玖冷不防地被捂住了嘴,用力地晃晃腦袋,卻發現怎麽也甩不掉那只手,不由得也伸手去掰開唐曉翼的手指。

“你幹什麽!”阿玖瞪圓了一雙淺藍的眼眸,黯淡無光的眼睛裏水霧朦胧。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唐曉翼,只覺得滿肚子的委屈。

“我來中國你攔着我,我找學姐你也攔着我,連我揪那個壞心眼的家夥出來你也攔着我,你又不是我的誰!!”

“……”唐曉翼被她這一吼也郁悶了,眉頭不禁蹙得更緊。冷笑一聲,他緩緩收回自己的手,茶眸微眯。“吵吵嚷嚷的煩死了,我還想我的耳朵清淨點。”

“那你可以走!”

“能走我早走了,不然你以為我想和你這個拉低人智商的白癡呆一起?”

“那誰叫你跟來的!我沒請你也沒求你更沒拖着你!”

“……”

好吧,風水輪流轉,這一回終于到坑人無數的唐大狐貍無言以對了。

一同無言以對的還有一旁被當做背景和擋風板的洛基。

然而腦子還亂成一團麻的阿玖完全沒反應過來這詭異的沉默,只知道一片風聲的世界裏,唐曉翼的聲音驀然沉寂之後,另一個冰冷的聲音便出現了:

“葉玖。”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把她的名字念得那麽冰冷。

葉無律。

阿玖眼眸驀地一亮,擡起頭來直直看着站在雪地中的銀眸女子。哪怕是在這極冷的空氣裏,她仍是穿着那身萬年不變的職業裝,悄無聲息地出現。

随着她的出現而消失的,還有這漫天風雪。

“葉無律。”阿玖掙紮着要站起來,卻因凍僵了四肢而摔倒在雪地上。她用手支撐着起來,仍是倔強地直視葉無律。

“你知道學姐去了哪裏?對不對!”

然而葉無律卻是蹙眉,鏡片下的銀眸愈發冰冷。

“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麽樣子。”

的确,阿玖現在的模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淺金的發絲淩亂,臉上、身上盡是雪污。

阿玖笑了,笑裏眼裏卻滿是自嘲。

“葉無律……哈哈,原來你也有那麽點作為長輩的自覺嗎?這麽說起來你還真是不夠稱職……”說着,那雙淺藍眼眸裏的光亮又黯淡下去了。

“學姐在哪裏……你告訴我……我要去找她……”

“我不要再留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葉無律皺眉,看着她沉默良久。

“她在哪裏,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又何必來問我?”葉無律冷哼一聲,嘲諷着道。

阿玖瞳孔緊縮,瞬間收緊了手,指甲掐進掌心的肉裏,生生的疼。

“我在這個世界是絆住學姐的絲線。我死了,線斷了,學姐的執念便散了……” 她喃喃着,淚水便又一層一層地覆蓋上來。

是的,她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帶我去!”阿玖死死盯着葉無律,面容之上的執念近乎瘋狂。“我知道今天的「九溪」是穿梭各個世界的時刻,帶我去!”

“憑你那殘破不堪的軀體?”葉無律的臉色冷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現在能活下來本就不易,再踏入時空之路,你的身軀乃至靈魂都會頃刻崩潰。”

“……”阿玖不說話了,那雙死寂的眸子刻着近乎絕望的顏色。

葉無律不再看她,轉身便走。

“葉玖,你不要忘了。她早已不是你的學姐了。她是精靈王克莉斯多。”

“她若是真的要走,即便是我也阻不了她。”

“今生我都不會再見你了,這是最後一次。你好自為之。”

葉無律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世界終于再次歸于一片死寂。

滿目雪白,刺痛了眼睛。

痛,痛,痛。

痛到窒息是什麽感覺?

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痛,連呼吸的本能都能被遺忘。

她終于能體會學姐的那種錐心戳骨之痛,終于知曉了人生最悲哀的分離滋味。

為什麽學姐悲傷到了極點卻不哭不言?

因為疼痛在能夠被呼喊着形容出來時,那便不叫做痛。這人世間最痛的痛楚是叫人哭也哭不出來,說也說不出來,像是自己的一切都随着她的離去而被埋葬,心窩裏只剩下痛!把心全部都攪碎的痛啊!

一個親人離去的痛苦會讓一個孩子頃刻間長大,這成長的代價是痛苦,因這悲傷太過綿長……

用一刀又一刀地淩遲着,剜去血肉的疼痛來脫去幼稚心性,剝去天真幻想,強迫着自己蛻變。用這疼痛給自己的心鑄一道高牆,只為能再也無所畏懼,堅不可摧。這樣,待再有別離之時,亦不會再遭受痛楚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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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終于停了。

洛基站起來,輕輕抖落一身積雪。

唐曉翼沉默地拂去阿玖身上的雪花,然後抱起已經昏迷過去的她,茶眸低垂。

剛才阿玖突然就昏過去了,只是嘴裏卻還喃喃着話語,臉色也一變再便,好像是在夢裏見到了誰一般。

他聽到她問她的學姐在哪裏,她說她不要再留下學姐孤零零的一個人,她說她死了,學姐的執念便散了……

他看見她的臉色驟然慘白,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手握成拳,關節泛白。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她的拳頭掰開。

毫無血色的掌心處,幾個月牙形的印子深陷肉裏,幾乎就要掐出血絲來。一看便知道是何等的痛。

“嗚……學姐……學姐……”阿玖還在夢呓着什麽,表情無比悲傷。

唐曉翼抱着她往來時的路走去,半分沒有放到洛基背上的意思。在狼王看不見的地方,茶眸低垂,神情落寞。

她在夢裏都在哭泣,心心念着她消失無蹤的學姐。

葉玖,秋落。兩人之間超越血緣的極深羁絆,這種無法磨滅的感情,恐怕是個人都會羨慕,連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嫉妒呀……

栗發少年垂着眼眸,她的痛苦和悲傷都刻在他眼裏,可那份清晰的哀痛卻傳達不到他心裏。

她對她的那份執念,任誰都無法共享……

誰……都無法……

這麽想想,還真是有點難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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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冬,流川市。

秋海羅此時有些無奈。今天流川公園舉辦大型的動漫展,溫晨說什麽也要拉着他去,給出的理由很直接:兩張票呢,怎麽也不能浪費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那麽問題來了——你買兩張票做什麽?

于是溫晨氣哼哼地瞪着他:“你去還是不去?”

得,最後通碟,敢搖頭那麽他秋海羅整個寒假都別想安生了。

所以,再怎麽無奈,秋海羅還是去了。

諾大的流川公園舉目都是服裝各異的Coser,五顏六色的服裝和七彩斑斓的頭發充斥着視野,秋海羅分分鐘出現視覺疲勞。于他而言,來漫展就兩個字——燒錢。實在搞不懂二次元星人溫晨的腦袋到底是怎麽想的。

所以,不得不說秋家人都一個屬性,注孤生啊。

直到漫展結束,秋海羅的注意力都是處于神游狀态的。

“诶诶,秋海羅,你看那個翠星石怎麽樣?”

“裙子看起來挺重。”

“那邊的小哥呢?嗷,簡直神Cos,神還原!”

“這人大冬天的穿這麽少不冷麽。”

“……那,那邊的耀君呢?”

“一看就是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什麽鬼!人家是男的!!”

秋海羅詭異得沉默了長達三秒的時間。

“哦。”

……哦你妹啊哦,掀桌!

溫晨想咆哮。溫晨想罵人。

要不是在公共場合,溫晨已經暴走了。

敢不敢給點活人的反應啊死人秋海羅!

溫晨有些氣惱,甩開秋海羅就往公園深處的綠化帶走去。因天氣過冷,地皮上的青草極少,都是稀稀拉拉的枯黃色,幾乎都看不見綠色。

滿世界的蕭條裏,溫晨瞥見了一襲玄黑的顏色,瞬間便被吸引住了視線。

那是一種深沉如夜的玄色,在蕭索枯敗的世界裏顯得那般單薄和孤寂。令人不由自主地憐惜和心疼。

溫晨走過去,幾乎屏着呼吸——十三歲的黑發女孩穿着一身過于寬大了些的玄黑古服,其上缭繞着深青紋路。精致而稚嫩的面容深陷于玄黑之中而顯得過分的蒼白。她閉着眼,好像是睡過去了。

溫晨眨眨眼,只覺得這孩子給她一種無法形容的熟悉感,好似早就相識了多年。

她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想去觸摸女孩的臉龐,記憶深處仿佛有個名詞要沖破枷鎖——

“#&%@$……”溫晨剛剛發出一個不知是‘ruo’還是‘luo’的疊音,伸出的手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令她不由得痛呼出聲:“哎呦!”

溫晨縮回手,揉着痛處。再看過去時,視野裏出現了一只通體雪白的的鳥,在女孩的另一旁,黑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她。

哪來的鳥?

溫晨愣了愣,目光落在這只漂亮得過分的鳥上,不禁疑惑。

一個軟糯卻淡漠的聲音傳來:“雪兒。”

然後,溫晨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只上一秒還殺氣騰騰的鳥眨眼就變得溫順起來,乖乖地讓主人将自己抱起,擁在懷中。

玄衣女孩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深沉的瞳孔如黑曜石般的美麗。

溫晨就看着那雙眼睛發愣。

那不像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睛,深沉如夜,覆蓋着一層又一層的淡漠。

溫晨看着她,然而她沒有去看溫晨。

秋落抱着王鳥,寬大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她從異世歸來,醒來之時便見着了故友,措手不及間也沒有了直面的勇氣。

溫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姑娘,你也是來參加漫展的嗎?你Cos的是什麽動漫裏的人物?我怎麽都沒見過……”

秋落抿唇,并不答話。

“诶,你叫什麽名字?現在漫展都結束了,你怎麽會在這睡着了呢?”

“……”

“你怎麽不說話?”

“……”

于是溫晨也不說話了,看着秋落的目光愈發疑惑。

冗長的沉默直到另一個人的到來才被打破:“溫晨?你跑到這來做什麽,我們該回去了。”

然後,他的腳步似乎微微頓了頓。

溫晨擡起頭來看着他,有些不情願地道:“這麽早就回去啦……”

秋海羅皺眉,看起來有些不滿。“漫展已經結束了,天也已經黑下來了,你還想在外面溜達多久。”

溫晨擡起手,一指旁邊始終沉默的秋落。“我總不能丢下這個小女孩不管吧?”

于是秋海羅的目光轉向秋落,然後眉頭皺得更深了。

溫晨卻不管秋海羅,再次靠近了點秋落,然後就得到王鳥殺氣騰騰的一瞪,然後高傲地撇過頭,不再去看她。

好嚣張!

溫晨再次目瞪口呆。

星星眼冒出。

簡直萌翻!

于是溫晨再次堅定了要把這對主仆連人帶鳥的打包走的決心。

“小姑娘,時間已經很晚了,你還不回家嗎?”

聽到她這一句話的秋落微微擡起了頭,黑瞳無光:“我……”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

因為……因為我的家人……你們已經忘記我了啊!

眼看着秋落的情緒迅速消沉下去,溫晨再次瞪眼:完,問錯話了……那接下來還怎麽勾搭?

被無視的秋海羅卻是在這時跨步走過來,看了眼秋落,然後俯身,直接把她拎了起來。

王鳥,怒。

奈何被秋落抱着,舍不得動,也不敢動。

秋海羅很淡定,很淡定。

“要看回家再看。”

發言也淡定到雷人。

在溫晨和秋落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秋家兄長很是淡定的把自家還在自怨自艾中的妹妹打包回家了。

所以,秋家的雙生兄妹之間最大的區別屬性大概在于是否是行動派——

很明顯兄長大人就是那個凡事先拎回去再說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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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都要有一定的緩沖過程,而這個過程的長短誰也說不準。

就好比被哥哥拎回家的秋落,混亂的腦袋還未從回到原來世界的事實中反應過來,就被迫直面面對舊友的尴尬。

而讓這尴尬瞬間煙消雲散的是秋海羅捉摸不透的舉動,直接把秋落踢到了無限循環的疑惑裏。

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溫晨把一杯水遞給秋落之後,她還是陷在裏面沒能自救出來。

溫晨把水遞給秋落,然後轉身,臉色驟變,瞪着秋海羅,惡狠狠地低聲道:“禽獸秋海羅你看你都幹了什麽!!”把人家那麽可愛的小蘿莉都吓壞了!

秋海羅看了她一眼。“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啊。‘想把蘿莉拐回家’,你臉上赤.裸.裸的這麽寫着。”他刻意咬重了赤|裸|裸三個字。

“哪有!”溫晨反駁,奈何底氣明顯不足。

猛然拔高的女高音生生喚醒了秋落神游太虛的思緒。她睜着一雙黑瞳,看向溫晨。

溫晨連忙扯開笑容,打着哈哈道:“沒……沒什麽,小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你相信我們,我沒有惡意的!”說話間,溫晨還不忘順便狠狠地踩了某罪魁禍首一腳。

秋海羅面無表情地離她遠了點。

王鳥揚起腦袋瞥了溫晨一眼,黑亮的眼睛裏滿是不屑。

秋落眼眸垂下來。“我有家,回不去……”

因時光變遷,歲月荏苒,我的模樣已在你們記憶中徹底模糊……

這是公元2020年的冬天。

是的,我回到了我原本的世界,可我終究算漏了時間。我的親人,我的故友,已忘了我的模樣。

命運再次和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眨眼之間時代轉換。

這殘忍的時間。這悲哀的世界。

溫晨眨了眨眼。

“小姑娘,和家人鬧矛盾跑出來的吧。”

秋落聞言,一愣。

“沒關系的。”溫晨笑了起來,清麗的面容浮現出溫柔。她走過來,摸了摸秋落的黑發,道:“一切總會過去的。”

是的,沒關系的,一切總會過去的。

無論悲傷,無論痛苦,這一切總會過去。因生命還在,生活就還要繼續。

遺忘不是誰的過錯,它是隸屬于時光的殘酷刑罰。

這負心的命運啊……永遠苛刻着精靈王者,逼着她踏上無處可逃的迷途。

突然,‘啪’的一聲輕響。

昏暗的世界驀然明亮。

秋海羅按下了燈管的開關,那柔和而冰冷的白光剎那間點燃了暗下來大光線,驅散圍攏而來的黑暗。

“時間不早了,就先住下吧。”

他平淡的聲音敲定了妹妹的去留。

——當你無法做出選擇時,總會有個人替你決定。

秋落看着秋海羅的背影,眼眸低垂。

另一個世界裏,她代他抉擇。

這個世界裏,他替她決定。

她與他,無論哪個世界,都是最清楚彼此心聲的人。

——既然你無法下定決心,那麽就由我來替你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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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冷如冰。

十二月的冬季,臨近一年的終結,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覆了一層在流川市上。

秋家亮起燈火,照亮了黑暗,也拂去了秋落的思緒。

事情發生得過于突然,卻又順暢得好似本就該如此這般,峰回路轉間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雪白的王鳥蜷着身子縮在她懷裏,似是睡着了。秋落放下水杯,抱起懷裏的王鳥,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廚房裏,穿着圍裙的溫晨正在忙來忙去,一邊指揮着秋海羅幫她擇菜、燒水、端盤子,一邊自己東蹿西蹿的。

她走過去,扯了扯溫晨的裙角。

溫晨有些訝異,但還是俯下身,微笑着看她:“怎麽了?”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你們為什麽……毫不猶豫地就……收留我呢。”斟酌了幾秒用語,秋落還是問出了‘收留’這個詞。

畢竟她現在在他們眼裏,只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可憐小姑娘。

所以秋落想不通,為什麽他們會這麽輕易地相信她?

她明明……已經被遺忘了啊。

溫晨挑了挑眉,眼眸微眯,旋即,就那樣笑了出來——那一剎那,仿佛所有的花都在冬天綻放,明媚而柔和。

那是秋落記憶裏從未見過的溫晨。

2020年的溫晨,已經從少女長成了女子。

她不再如當年那般驕陽似火的性格,炙熱之間沉澱了如水的溫柔。

時光是如此殘忍啊,磨去尖銳的戾氣與棱角,模糊逝去之人的模樣。

正如夏空之于秋落,亦如秋落之于秋海羅溫晨。

你的聲音已經遙遠,你的模樣已經迷離,所有關于你的記憶都已經斑駁。

我拼了命地想抓住,奈何一切卻如雲煙般消散,什麽都抓不住,徒留滿心傷悲。

是的,你死去,我活着,那麽我的生活就還要繼續。

“關于這個問題嘛……”溫晨摸了摸秋落的黑發,目光柔和。“你給我的感覺很親切,大概是因為我們上輩子見過吧。”

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秋落低垂眼眸,擦去瞳孔中騰起的水汽。

是的,我們一定是在上輩子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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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家人早早地便離開了流川市,除了秋海羅。

他似乎是有什麽原因,執着而頑固地停留在這裏。甚至高考時都放棄了更好的第一志願,而選擇了在流川市的第二志願。

溫晨說什麽也要在秋家住下了,還把自己的房子給退了,理由是不浪費一切資源,租房子的錢省下來也是一筆錢啊。而現在她留在秋家又多了一個正義凜然的理由:因為有小姑娘在诶,萬一秋海羅獸性大發欺負人家小蘿莉呢?

“異想天開。”秋海羅丢給溫晨一個白眼,‘嘭’地一聲關上房門就不出來了。

溫晨重重地哼了一聲,對着緊閉的房門做了個鬼臉,然後便拉着秋落進另一間房裏去了。“小蘿莉,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免得那混蛋半夜偷偷摸過來。”

秋落穿着溫晨的舊睡裙,過于寬大的衣服套身子,更顯得單薄。她聽了溫晨的話,無語凝噎,滿額黑線:“……”

聽你這語氣,你好像很希望他摸過來……?

溫晨:“而且這個房間他從來都不讓我進的,現在居然讓你住這,絕對是有陰謀!”

秋落:“……”房間裏都是書明顯不适合給當起居的房間好嗎……

溫晨:“話說小蘿莉,你叫什麽名字來着?我好像一直沒問。”

秋落:“……”這足夠繞地球兩圈的反射弧……才反應過來嗎?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秋落面不改色,聲音淡漠的吐出一個名字:“克莉斯多。”

溫晨眯眼。她低頭注視着秋落,明亮的眼眸因陰影而暗沉下來。

“名字有點長啊……”她喃喃着說,盯着秋落一眨不眨。“你就沒有什麽簡單的昵稱之類的嗎?”

秋落抿着唇,沉默地搖頭。

“唔,那不如我給你取一個吧……”溫晨擡起頭來,手指抵着下巴,嘴裏無意識地喃語着什麽,皺着眉頭,思索半天。

“……若……諾……就叫落落好不好?”她笑着說,眼眸明亮。

秋落愣住。

然而溫晨牽過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出這個名字——

“落落”。

似乎是沒看見秋落的驚訝,溫晨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下巴一擡:“行,就叫這個名字了。落落,我們回房間吧。”

秋落沒有反應,只是任着溫晨拉着她的手,麻木地走着。

夜深了。

世界寂靜下來,時間的流逝好似也變得緩慢。

秋落擡眸望着窗戶投映進來的淡淡霓虹燈光,黑眸有些迷茫。

她看着熟睡的溫晨,茫然而無措。

明明她已經被遺忘……

那為什麽,你還記得這個名字?

---

已是半夜了,秋落仍是睡不着。

溫晨早已沉沉睡去,明明都是大人模樣的臉龐,即使視線昏暗,秋落也看得出她臉上宛如孩童般的恬靜。

是不是每個人在睡着後,都是如此的好無防備?宛如孩子般的安詳寧靜,小空如此,阿玖如此,溫晨如此,亞瑟……

秋落一愣。

随即,她閉上了眼。

怎麽就想起他了呢?……細細想來,她極少見過他睡着的模樣,倒是她經常在他身旁睡着……

低嘆了口氣,秋落輕輕坐起身來,越過溫晨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并順手幫她掖好被角。

她睡不着……只怕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出了房間,客廳裏,秋落卻望見秋海羅的房間還亮着燈。

秋海羅……哥哥他也睡不着嗎?

按耐不住心底的疑問,秋落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手扶着房門,微一用力,竟然就這麽地打開了。門沒關緊,可她明明看見秋海羅把門鎖了來着?

房間裏亮着刺目的白熾燈,整個房間一片狼藉,像被盜賊掃蕩過一般,亂七八糟,顯得空間無比的狹小。

秋海羅坐在地板上,見她推開門,愣了幾秒,才淡淡出聲道:“抱歉,吵醒你了。”

秋落站在門口看着他,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兩人都沉默了會。

“你叫什麽名字?”秋海羅忽然問道。

秋落一愣,一個名字還未思考便脫口而出:“克莉斯多。”

秋海羅再次沉默了下來,足足一分鐘後才開口:“名字……有點長。”

秋落點了點頭,然後抿唇。

沉默再一次在兄妹之間蔓延。

秋落看着秋海羅,幾度欲言又止。她低垂眼眸,把一切的情緒掩埋。

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說,準備關上門轉身離開。

“我有一個雙生妹妹。”

秋海羅的聲音驀然傳了過來,秋落心一跳,握住門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可是,六年前的一天,她消失了。”秋海羅還在靜靜地說着,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着空氣說話。

“消失得徹徹底底。”他重複着。

秋落抿唇,抓着門把的手指愈發用力,關節泛白。

“後來,漸漸地,我發現我忘記了她說話的聲音,忘記了她平日裏的神态模樣,她在我的記憶裏越來越遠,越來越淡,我甚至已經快忘記我還有個妹妹了。”

“有時候我對着鏡子發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臨摹妹妹的模樣。可到最後我卻發現,無論我怎麽想象,都無法還原她的樣子了。”

“我的妹妹不喜歡照相,所以我現在翻遍了整個家也找不到一張關于她的照片……”

“你說,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對嗎?”他最後一句話像在問她,又像在問自己。

秋海羅靜靜地說,秋落靜靜的聽。

門外的黑裙女孩輕輕地搖頭,低低地道:“不……你是一個很好的哥哥。你的妹妹啊……她一定不想看見你這副頹然的樣子的。”

因為她也知道這種驟然間失去一個至親的痛苦,這種綿長的哀傷足以讓一個孩子頃刻間長大。然而生死不明的消失比死亡還來得殘忍,因你不知她是否活着,活着又是否平安、開心、快樂、無憂、幸福?

哥哥啊,這種牽挂比死亡的哀思更為痛苦……

“……”秋海羅沉默了一會。

“我知道了。”他說。聲音平靜。

秋落無法想象他的平靜從何而來。

她最後看了一眼她的兄長,努力抑制着向親人傾訴真相的沖動,終于艱難的轉身離開。

兄長臉上凝固的淡淡悲傷,讓她幾乎窒息。

然而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早沒有了撲到哥哥懷裏只知道哭泣的權力。

隔在她與親人故友之間的,除了時間,還有種族。

她已非人。

這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痛楚。

這殘忍的時間。這悲哀的世界。

這負心的命運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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