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女畫師

宋璟回到府宅之後,立馬被宋震威派人請到了大堂裏。

“爹,我回來了。”

宋璟整整衣服,老實巴交的走到宋震威面前給他行了個禮。

他擡眼偷瞄了自己爹一眼,見他臉色果然不太好。

“你說說你。”

待宋璟走進,宋震威一甩衣袖,在他腦門上使勁戳了一下。

“現如今多少政敵正虎視眈眈的盯着我們呢,你給我少惹點亂子,沒事少出去惹是生非!”

“爹,我沒出去惹是生非。”

宋璟嘴巴一撇,有點委屈。

“還嘴硬!你哪次出去不是惹一堆亂子回來?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靠譜的?都是些纨绔子弟!”

宋震威顯然不信他的辯解,依舊怒氣沖沖。

宋璟從懷裏摸索出了之前準備好的藍田翡翠玉,他将盒子打開遞給宋震威道,“爹,太後的壽辰不是要到了嗎?我聽聞您老人家準備的嵌玉壽字還差一塊,特地去給您尋了一塊回來。”

宋璟獻寶似的将藍田翡翠玉往前挪了挪。

宋震威先是不耐煩的瞥了一眼,後又接過了盒子。

他細細端詳之後,臉色緩和了一些。

宋震威捋着短平胡須道,“這麽說,你今日出門,是為了幫爹爹尋得這塊美玉?”

“正是正是。”

宋璟連連點頭。

太後壽辰,正是各家勢力争相争寵表示忠心的好時機,做的好了倒沒什麽,一旦做不好被敵家抓住話柄,那這宋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太後喜好各種美玉,宋震威費盡心思,準備了一個用各色珍奇翡翠玉鈎織而成的碩大“壽”字。

眼看壽辰就要到了,無奈還差這一塊藍田翡翠,他派人到處尋找不果,最近正因這事發愁呢。

宋震威瞥了一眼宋璟,沒想到居然被這不成器的臭小子找到了。

宋震威咳嗽一聲,默默将藍田翡翠玉收到了衣袖裏。

“璟兒啊,你也年紀不小了,該穩重一些了。”

宋震威的語氣緩和一下對他道,“現如今不比從前,這政敵之間的傾軋,實在是兇險,你呀以後少給爹添亂子。”

宋璟偷偷撇嘴,不甚在意道,“爹,哪有那麽多政敵,那劉司徒家不是前年就被抄了嗎,您還老擔心什麽呀。”

“你不懂。”

宋震威臉色一凜說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司徒家是被抄了,可是司徒府裏的人卻還在。況且,撇去劉司徒不談,還有多少其他王公貴族盯着咱們家呢。”

“哦,孩兒知道了。”

宋璟敷衍的聽着,胡亂一點頭。

他眼珠一轉,又對宋震威扯出一個乖巧的笑容道,“爹,我這些天沒跟那些纨绔子弟在一起,除了忙着尋找寶玉,我還幫韋羽查案來着。”

“哦?是嗎?”

宋震威顯然對此話很感興趣。

他有些狐疑的望向宋璟,停下了準備出門的腳步。

韋羽這孩子他知道,為人正派嚴謹,是個做捕快的好苗子。

宋璟見狀連忙認真的點頭道,“是真的。”

他知道自家爹爹一向看好韋羽,這樣一說,恐怕爹爹也不會再責備自己出府閑逛了。

宋璟心裏偷偷打着小算盤。

就這樣免了一頓責罰,論聰明誰敢與宋小王爺争鋒?

他得意的嘴角悄悄翹起。

宋震威盯了他一會兒,捋捋胡子開口道,“這樣正好,難得你對查案子有些興趣,前幾日爹爹正好在宮裏幫你尋了一個司隸校尉的職位,就是輔助官府破案的,你從明天起就正式上任吧。”

“啊?”

宋璟傻眼。

然而宋震威并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宋璟揪着他爹常用的雞毛撣子,一張臉垮的像個大苦瓜。

宋小王爺潇灑自适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回了。

天色漸晚,晚霞初現。

收了首飾攤子之後,海棠拎着兩條魚回到了家裏。

她剛一坐下,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只見是隔壁劉姥姥拿着一筐白菜走了進來。

“海棠啊,這白菜是姥姥親自擇的,過過水就能下鍋,給你送幾顆來嘗嘗鮮。”

她一面熱情的說着,一面将白菜放到了海棠的菜窖裏。

“放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劉姥姥不給海棠拒絕的機會,提着筐子又向門口走去。

待邁過門檻之後,她扶扶鬓角突然回頭開口道,“海棠啊,平時姥姥待你也不錯,這以後要是飛黃騰達了,記得想着姥姥點。”

海棠一怔,這話從何說起?

就在她愣神間,劉姥姥已經跨着筐子走遠了。

海棠剛要關門,前街的祥林嫂又推門進來了。

“海棠姑娘,我給你送點油炸糕,剛出鍋的,你趁熱吃,咱們都是好鄰居,以後有什麽事,也好互相照應不是。”

祥林嫂沖海棠擠擠眼,說了幾句套近乎的話之後方才離開。

祥林嫂前腳剛走,吳媽後腳又跟了進來。

她來的意圖和劉姥姥祥林嫂一樣,也是希望海棠飛上枝頭以後能夠多多照顧一下她的生意。

這一晚上,海棠家一向清靜的門楣變得鬧哄哄的。

待到夜深,她關了房門盯着鄰裏送來的這些東西,想了一會兒便想明白了。

怕是那小王爺宋璟胡說八道的幾句話,被這些沒什麽墨水文化的鄰裏當真了。

他們以為海棠馬上就要嫁到王府去,所以趕緊來籠絡一下關系。

海棠有些氣惱,小王爺就能這樣随便的捉弄平民百姓了嗎?

這些個人情,讓她以後怎麽還?

海棠微微蹙眉,這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她嘆了口氣,起身開了房門。

“海棠?”

門外一個輕柔的女聲傳來,“我就知道你沒睡。”

伴随着一陣濃郁的牡丹花香味,佩瑤輕輕袅袅的走了進來。

“佩瑤?你怎的有空過來了?”

海棠皺眉,晚上她一向是沒有空閑時間的。

佩瑤掩口一笑,眨了眨塗抹着金粉的眼睛道,“孫公子今晚又包場了,正派人接我去孫府呢。中途路過你這兒,我便想着下來與你說句話。”

海棠點點頭,要請她進來。

“我就不進去坐了,轎子還在巷子外面等着呢。”

佩瑤往門口張望了一下,對海棠道,“我來是想說說春宮圖的事情。”

她稍稍壓低了一點聲音,她知道海棠畫春宮圖的事情,除了她和鸨媽,就再沒旁人知道了。

“春宮圖怎麽了?”

海棠擡眸。

前幾批圖策賣的一直挺好,只不過最近她總是感覺靈源枯竭,畫不出什麽故事來。

“我天天在怡紅院待着,對客官的喜好自是最了解不過了。”

佩瑤稍微遲疑了一下,問向海棠道,“海棠姑娘信不信得過我?”

海棠點點頭,“自然信得過。”

當初她能為所畫春宮圖找到安身的地方,就是多虧了佩瑤。

“那便好。”

佩瑤松了口氣。

“前些春宮圖雖也賣的不錯,可是賣出的圖策卻一直呈下降趨勢。”

佩瑤在妓館裏待久了,精幹之心自是長了幾分。

“近日待客,我看好些富賈貴人都喜歡養些秀氣的小書童,有時也會讓窯姐扮裝成文氣書生。”

佩瑤輕輕湊過來說道,“後來我打聽了一下,聽說他們現在龍陽之風盛行。”

佩瑤沖海棠眨眨眼,“我看新一批圖策,海棠姑娘可以考慮換換故事花樣。”

海棠聽了一怔,龍陽之風?龍陽癖?

她眉頭一皺,心裏有些抗拒。

海棠父親在世時是位畫師,遺留下來了許多繪畫圖策與畫法技巧。

海棠一直将這些圖策帶在身邊,不過在輾轉流亡之際遺失了泰半,待定居在羅子巷之後,這些圖策便只剩下了幾本春宮圖以及其畫法鋪排。

海棠不願父親的技法失傳,再加上生活拮據,只得硬着頭皮畫起了春宮圖。

沒想到經過佩瑤的介紹,圖策在怡紅院賣的甚好,于是她便一直這麽畫下去了。

只不過,父親留下的圖策就那幾本,裏面的故事花樣也就那些。

海棠差不多臨摹完畢之後,就陷入了瓶頸之中。

龍陽癖……雖然在父親的畫法裏有過介紹,可是在遺留下來的圖策裏卻從未出現過。

海棠一陣猶疑。

“海棠姑娘?”

佩瑤看出了她的猶豫,輕聲喚了她一下。

“這個,不能接受嗎?”

佩瑤細細詢問着。

海棠未做聲。

春宮圖策的分紅裏,也有佩瑤的一份。

她說的這個建議和法子,肯定也是為了讓春宮圖能賺更多的銀子。

想到銀子,海棠一抿嘴。

她稍作思量,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佩瑤一側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好,海棠姑娘你慢慢想故事,我這就先走了。”

海棠目送她離去之後,回到屋裏有些發愁。

嫖客的形象好描繪,可是秀氣書童,文質書生……這人物原型要怎麽勾勒才好呢?

既要美型……又要俊逸……

海棠盯着菜窖裏的那顆大白菜犯愁。

她擦了擦桌角,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浮現出了一個人。

細長微翹的桃花眼,眼尾還有一顆美人痣。

笑起來一副天真無辜的欠揍模樣。

皮膚也是白淨。

況且這人的行徑輕浮惡劣,把他作為原型畫進春宮圖自己的良心也不會太痛。

這樣想着,趁靈感還在,海棠鋪好桌面便開始下筆。

海棠剛開始接觸春宮圖時,她的心裏是抗拒的。

可是久而久之,她漸漸參悟到了父親所說的至臻境界。

圖畫是藝術,源于生活但又與生活無關。

不必害羞,不必煩躁。

如今她作畫,已經能夠超脫于圖畫之外,做到心靈純淨毫無雜念。

這一系列的春宮圖畫的順暢無比。

海棠滿意的吹了吹畫面上的墨跡,将它們鋪開晾好。

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泛白。

海棠收拾收拾房間,和衣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便再次起身去了古雲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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