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魚海棠

“少爺，王太醫來了。”

聽到三金的禀報聲，宋璟蔫蔫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進來。”

他揉揉太陽穴，起身穿戴好了衣衫。

“哎喲少爺，您怎麽起來了？快躺下快躺下。”

三金急忙想将宋璟請回床上去，“您躺好，讓王太醫好好給您瞧瞧。”

“不必了，這樣診治就行。”

宋璟躲開了三金的動作，徑直坐到桌前伸出了一條手臂。

王太醫将手指往上一搭，眼皮吧嗒了吧嗒，拿起紙筆開起了方子。

“小王爺的身子并無大礙，只是因為濕氣浸入的緣故而受了輕微風寒，早晚喝上兩副藥就好了。”

王太醫把方子遞給了三金。

“哎好嘞，王太醫，我送您出去。”

三金将藥方送到藥廬後，帶着王太醫去到前院領賞銀。

“啧，這藥也太難聞了吧，看着就苦。”

熬好的湯藥端上來之後，宋璟嫌棄的撇嘴。

“少爺，良藥苦口嘛。”

三金把藥碗往宋璟面前推了推。

宋璟勉為其難的嘗了一口，整張俊臉頓時皺成了一個大苦瓜。

“不行不行，太苦了。”

宋璟将藥碗一推，起身就要出門。

“少爺，我給您拿柑橘糖來了。”

他剛一轉身，就看到八貫拿着一把酥紙糖進來了。

“您不是最喜歡吃這柑橘糖了嗎？小的給您在湯藥裏多放幾塊。”

八貫說着，将柑橘糖倒了泰半在藥碗裏。

“對對，少爺，這柑橘糖甜着呢，您嘗嘗。”

三金也趕忙順勢點着頭，拿起一塊遞給了宋璟。

柑橘糖的酥紙被擰成了一個兔子耳朵的形狀，宋璟嘗了一塊，甜甜的，滑滑的。

他細長的眼眸一眯，滿意的點了下腦袋。

“少爺，小的聞着這藥也變甜了呢，您瞅瞅是不是？”

八貫端起了藥碗遞過去。

宋璟接過藥碗，果然淡淡的柑橘甜味飄了過來。

他淺淺的嘗了嘗，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了。

好歹勸主子服了藥之後，八貫和三金雙雙松了口氣。

宋璟看着桌上剩下了兩塊酥紙糖，順手将它們揣進了懷裏。

“少爺，剛服了藥，您這是要去哪兒？”

八貫和三金跟在出了房門的宋璟後面問着。

“噓。”

宋璟急忙擺了個手勢，“你們兩個給我小聲點。”

他貓着腰做賊似的東瞧瞧西望望，“要是被我爹發現，就出不了府了。”

“您要出府嗎？”

三金順從的壓低聲音問道。

宋璟點點頭，“史承德和馬賢君約了我和其他幾個朋友今個兒一起去狩獵。”

見四下無人，他便整整衣衫從棕榈樹的葉子後面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

“我可不想被他們看笑話，所以今個兒必須得去。”

宋璟拍拍身上的碎葉子，轉頭對八貫道，“你最是知道老爺脾氣的了，今日就留在府裏替我周旋應付着，千萬不能讓老爺知道我去幹什麽了，明白嗎？”

“這……”

八貫撓撓頭，見主子心意已決沒有回旋的餘地，只得點點頭轉身回了小宅。

“三金，你去探探前面有沒有大宅子的人。”

八貫回去後，宋璟沖三金使眼色。

只見三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臉為難看向宋璟身後。

“去呀你倒是，哎呀，真是不中用。”

宋璟嫌棄的皺眉，提起衣擺就要邁步。

這時衣領卻被人從身後給提了起來。

這力道，這手感，很是熟悉啊。

宋璟面容一垮，回頭瞧瞧，果然是他爹。

“嘿嘿，爹。”

宋璟趕忙站直了身體招呼着。

“又想溜出府去鬼混？”

宋震威的聲音不怒自威。

“沒有沒有，爹爹說的哪裏話。”

宋璟心虛的立馬揮着兩手。

宋震威一瞧他那模樣就心中有數。

“風寒還沒好，去哪兒哆嗦？給我在府裏好好待着！”

顯然宋震威不想讓宋璟出府。

宋震威嚴厲的聲音讓宋璟的小心髒一抖。

他在心裏默默撇嘴腹诽道，還能去哪兒哆嗦？每次不都是在您面前吓得哆嗦嘛。

正在宋璟耷拉着腦袋準備回房的時候，一瞥眼瞧見福嬸挎着個籃筐從後院慢慢騰騰步履蹒跚的過來了。

宋璟一看那筐子，偷偷樂了。

他一挑眼眉，笑的很是乖巧道，“喲，福嬸，去買菜呀？您這身子骨最近不好，就別這麽操勞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懂事的上前攙住了福嬸。

“哎哎，小少爺就是心好，我這老腰啊，是不太行了，不過這菜呀，該買的還得買。”

福嬸笑呵呵答着，繼續往前挪。

“福嬸，這些活計讓小厮丫鬟去做就好了，你身子有病，還是要多歇着。”

瞧着福嬸那模樣，宋震威也忍不住開口道。

這福嬸是宋震威夫人奚遠杉的奶娘，一直深受奚遠杉的敬重與愛戴。

在奚遠杉過世後，她便主動請纓，留在府中成了廚娘。

宋震威時常念起夫人的音容笑貌，所以對這福嬸自是也比旁人親近許多。

“多謝老爺體諒，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行。”

福嬸捶了捶自己的腰身道，“今個兒立春，老爺怕是忘了，小厮和丫鬟們都去東院做春餅紮彩球去了，年輕人嘛，就随他們去吧。”

“福嬸，您這樣可不行。”

宋璟接過了她跨在手上的籃筐嚴肅道，“您就歇着去吧，要買什麽菜就告訴我，我替您去。”

“不行不行，那可使不得，怎麽能勞煩小少爺跑這一趟呢。”

福嬸顫巍巍伸手想要把籃筐拿回來，說話間還咳嗽了兩聲。

宋震威不忍心，甩了甩衣袖對福嬸道，“福嬸，你就讓他替你去吧。”

宋王爺開口，自是威嚴十足。

福嬸捶了捶老腰便也不再堅持，“哎呀，那就謝謝小少爺了。”

“不謝不謝。”

宋璟樂的兩只挑花眼眯起，月牙似的彎了又彎。

他爹瞧着他那模樣，短平的胡須一凜瞥他道，“早去早回，要是讓我知道你又惹了什麽亂子，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宋璟聞言，立馬收了得意的笑容，低眉順氣的對宋震威道，“是，爹。”

一路乖巧的出了宋府的宅子之後，宋璟将買菜的籃筐往三金懷裏一塞，自己甩甩手邁着吊兒郎當的步子就往菜市場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哎哎少爺，您走錯方向了。”

三金急忙跟上。

宋璟回身，指指籃筐對三金道，“你，去買菜，我，去狩獵，午時三刻咱們在這裏彙合，聽到沒有？”

三金一臉為難，“聽是聽到了，可是……”

“沒什麽可是。”

宋璟截住了三金的話頭。

他還欲再交代些什麽的時候，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宋璟回頭。

“馬公子？你怎的在這兒？”

宋璟詫異，按說這個時候，他應該和史承德等人在圍場裏才對。

馬賢君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道，“怎麽，我就不能上街溜達了嗎？”

“不是，我是說，你怎的不去圍場？”

宋璟奇怪。

“啧，別提了。”

說到這個，馬賢君收了手裏的折扇一臉的諱莫如深。

“怎麽了，難道出什麽事了不成？”

宋璟追問。

“本來說好的今個兒我跟史兄一起承辦此次狩獵盛會，誰成想史兄他……唉。”

馬賢君搖了搖頭，擺出一副嘆惋的樣子欲說還休。

“史承德他怎麽了你倒是快說呀。”

宋璟最讨厭別人說話說一半了，他擰眉催促着馬賢君。

只見馬賢君慢悠悠将扇子撐開，附耳過來悄聲道，“誰成想史兄他那方面突然不行了。就是昨晚發生的事，禮部侍郎史大人可就他這麽一根獨苗，現如今史府上下都急做了一團，所以今個兒的狩獵也臨時取消了。”

說完，他還感慨道，“前些日子史大人不行了，沒想到這會兒的兒子也完蛋了，這可真是，世事難料，家門不幸啊。”

馬賢君故作深沉的搖起了折扇。

宋璟聽了一愣，那方面不行了？豈不是跟韋羽在查的那個案子一樣？

真是怪了。

“他怎麽會突然不行了呢？”宋璟納悶。

馬賢君搖搖頭，“不清楚，據說官府正在徹查此案呢。”

說罷，他又想起什麽似的打探道，“小王爺最近不是在衙門當差嗎？難道也對此案一事不知？”

“一事不知，一事不知。”

宋璟瞧着馬賢君八卦的樣子，連忙擺了擺手。

“那就怪了。”

馬賢君一臉失望，“總之大家最近還是小心點好。”

他沖宋璟一擺手，告辭道，“小王爺，馬某就先走一步了，還得抓緊去通知劉公子狩獵取消的事情。”

“去吧去吧。”

宋璟沖馬賢君拱拱手。

“哎，冒着被打斷腿的風險好不容易溜出府，結果狩獵還取消了。”

送走了馬賢君之後，宋璟溜達了一會兒，便蹲在街道旁的石獅子上托着腮郁悶。

他将手裏的狗尾巴草插了石獅子滿頭。

“少爺，我看咱們還是去買菜吧，這都到市場街口了。”

三金陪着他站了一會，看看天色開口道。

“到市場街口了？是嗎？”

宋璟跳下石獅子擡頭一看，果然已經到了古雲街的街口。

古雲街？宋璟挑眉。

他拍了拍手上的草碎對三金道，“既然到了，那咱們就進去瞧瞧吧。”

進到古雲街，走了沒兩步，宋璟果然便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海棠。

只見她換了身淡黃色的棉質羅裙，正在首飾攤子前從從容容的靜靜站着。

有顧客來看首飾，她便垂眸幫人瞧着。

宋璟想弄清自己昨天在雨中時出現的奇怪心情，于是便直直盯着她瞧了好一會兒。

沒多久，宋璟放心的一撇嘴。

也沒什麽不對勁嘛，昨天那種燥熱的感覺也沒有出現。

宋璟一身輕松。

正當他想要移開視線的轉身離開的時候，海棠突然打了個噴嚏。

“哈楸。”

海棠小小的抽了抽鼻子，同時擡起修長青蔥的手指捋了捋頸間亂掉的碎發。

她白皙的鼻頭紅紅的，俏麗的眸子裏也染上了一絲水潤。

鬓間的兩縷細發随着她的動作在嬌嫩的臉龐上輕輕拂動，表情清清冷冷，卻很是有番獨特的味道。

這副樣子勾的宋璟心裏又開始癢癢的。

他不自覺的邁步，走到了海棠的攤位前。

感覺到來人，海棠擡眸。

只見宋璟正眨巴着微翹的桃花眼瞧着自己。

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冷淡道，“你又想做什麽？”

宋璟回神，一時語塞。

三金見狀，急忙向前一步替主子圓場道，“少爺，福嬸說要買條魚。”

他說着，還指了指隔壁攤位的魚筐。

“啊對，我要買魚。”

宋璟接上了話頭，轉身在隔壁攤位前佯裝挑魚。

真是邪了門了，怎麽一見到她就渾身上下不對勁呢？

宋璟暗自思忖着。

三金在魚攤附近四處撒麽。

“這魚攤的主人，去哪兒了？”

找了一圈之後，三金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艾有事，今日我幫她看攤。”

海棠站在魚筐前，等着兩人挑魚。

“這樣啊。”

三金沒由來失落的摳了摳籃子邊。

宋璟裝模作樣的走到魚筐跟前準備挑魚，他将腦袋向前一湊，瞬間又連連後退了三步。

這些活蹦亂跳的大魚，看起來着實有點吓人。

三金在魚筐裏捉了一條，将它放進了籃子裏。

宋璟想上前瞧瞧，結果大魚撲騰一下跳了起來，正巧落到了宋璟的懷裏。

“咿呀！”

宋璟怪叫一聲，抖着手臂想将魚放回籃筐裏。

他抓住魚的身體，只覺得兩手間的觸感黏黏的，刺刺的，滑不溜湫，甚是可怖。

大魚激烈的撲騰讓三金也有點怕，他想幫忙接過來卻又不知從何下手。

宋璟抓着大魚急的團團轉，都忘了只要松手就可以擺脫它。

三金也急的圍着轉圈的宋璟團團轉，想伸手卻又找不着合适的角度。

兩人跟耍猴似的上蹿下跳，看的一旁的海棠忍不住噗嗤一笑。

宋璟聞聲回頭，正瞧見海棠笑的眉眼彎彎，兩個小梨渦在嘴角處一閃一閃的，明媚俏麗。

他一愣，大魚頓時脫了手。

終于獲得自由的大魚在地上使勁的掙紮着，撲騰起的泥點子濺了宋璟一臉。

他擡手擦擦，等再放下手的時候，海棠臉上的笑容已經一閃而逝了。

她輕輕彎腰，利落的将地上的大魚抓了起來。

海棠抓着大魚眉頭輕蹙，有些好笑又有些納悶的看着他倆道，“一條魚而已，有那麽可怕嗎？”

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帶着些上揚的意味。

宋璟只覺得自己的心髒撲騰了一下。

他不自然的別開了目光，望向了海棠手裏的那條大魚。

只見大魚被海棠面不改色的緊緊抓在手裏，魚嘴都被擠成了圓形。

她毫無自覺的瞧了瞧被自己抓到變形的痛苦大魚，對兩人一臉認真道，“你們瞧，挺可愛的呀。”

大魚痛苦的撲騰了兩下尾巴，尾巴上的水珠甩到了宋璟的臉上。

宋璟下意識的往後一躲，心道，是挺可愛的。

海棠見他閃躲的樣子，開口道，“我替你們弄吧。”

這麽清清淡淡的說着，她行雲流水般的把魚往粘板上一放，拿起旁邊的砍刀對着魚腦袋就幹脆的拍了下去。

大魚霎時不動了。

宋璟呆呆瞧着，一時忘了反應。

海棠把拍好的魚放進了三金的籃子裏。

她輕輕的擦擦手對宋璟微一颔首道，“好了。”

因為抓魚而引發的騷動吸引了不少商販的目光。

有人盯着宋璟看了一會兒，突然認出了他就是前幾日說要娶海棠回去做小妾的宋小王爺。

“哎呀原來是小王爺大駕光臨哪，您這是來看海棠姑娘嗎？”

“小王爺放心，我們把海棠姑娘照顧的挺好的，她呀，和我們這些鄰裏最是親近了。”

“是呀是呀，不知道小王爺準備幾時娶海棠姑娘入府呀？我們也好準備些彩禮。”

“對對，海棠能嫁到王爺府啊，那可是她的福分！”

商販們你一句我一句，争先向宋璟套着近乎。

海棠聽了這些話，明朗的面容一下又沉寂了起來。

她收好銀子之後，輕蹙着眉頭對宋璟下逐客令道，“買好了就走吧。”

宋璟也招架不住這些漸漸嘈雜起來的議論聲，他招呼三金提好籃子，轉身便向街口走去。

只不過走了沒兩步，他忽的停下了身子。

宋璟側頭，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噔噔噔又跑回了海棠的攤位前。

海棠側頭瞅他，只見他飛快的從懷裏掏出了兩顆柑橘糖。

“這魚，謝謝你了。”

他将柑橘糖往海棠面前一放，逃也似的跑開了。

“少爺，等，等等我。”

待跑到街口，三金方才好不容易追上了自家主子。

“您瞧，這臉都跑紅了，當心風寒加重。”

三金瞧瞧宋璟的臉色，不無擔憂的說道。

宋璟摸摸自己的臉頰，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道，“沒事沒事。”

他瞧瞧籃筐裏一動不動的大魚，好心情的咧起了嘴角。

“少爺，您傻笑什麽呀？”

三金跟上宋璟的腳步側頭問道。

“誰笑了？胡說八道！”

宋璟在他腦袋瓜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轉頭偷偷笑的更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