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糖葫蘆

宋璟氣呼呼的走在去古雲街的路上，一擡眼，看到石橋邊上有個賣糖葫蘆的。

他瞅了兩眼，放緩了腳步。

待到走過石橋之後，他忍不住回頭又瞅了瞅，再走了兩步之後，宋璟索性停下了腳步。

他整整衣擺，轉身回到了石橋邊。

“小公子，要買糖葫蘆嗎？”扛着糖葫蘆樁的白胡子老頭問道。

宋璟點了點頭，指着樁子蹙眉道，“你這怎麽只有一串啊？”

老頭捋捋胡須呵呵一笑，“老朽出門早，先前那些已經在前街賣掉啦。小公子來的正是巧，怕是過一會兒，連這串也沒了。”

宋璟側了側頭，往懷裏摸了摸将銅錢遞給老頭道，“這串我要了。”

“哎好。”老頭應着，拿下了最後一串糖葫蘆。

接過糖葫蘆之後，宋璟湊上鼻子嗅了嗅。

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彎起了眼角。

宋璟舔舔嘴唇，将糖葫蘆細心包好。

他眯眼一樂，嘚吧嘚吧的準備将糖葫蘆給海棠送去。

先前一肚子怒氣要找杜之陽算賬的事情，被他暫時抛在腦後忘了個七七八八。

宋璟來到古雲街，杜之陽已經不在了。

他三下兩下走到海棠跟前，探過去半個腦袋樂呵呵叫她道，“海棠。”

海棠聞聲擡眸，見到他微微一愣。

宋璟将糖葫蘆往前一遞，眨了眨卷翹的眼眸道，“給你糖葫蘆。”

海棠看着他仍舊如往常一樣的殷勤模樣皺眉，“你怎麽又來了？我昨天不是說……”

海棠将亂掉的發絲拂到耳後，清麗的眸子裏聚上了一層不解。

昨天不是剛剛拒絕過他嗎？

“我知道我知道。”宋璟應着，打斷了海棠想要繼續說出的話。

他将糖葫蘆杵到海棠跟前，舔舔嘴唇開口道，“你先嘗嘗這個。”

海棠看着快要杵到自己臉上的糖葫蘆，只得接過嘗了一口。

她櫻紅的嘴唇包裹着半顆糖球，輕輕一咬，白皙的腮幫霎時鼓起了一邊。

海棠眉頭一皺，咧着嘴捂住了半邊臉龐道，“好酸。”

含糊的言語讓以往略顯清冷的聲音裏多了一絲軟糯。

“對。”宋璟一樂，彎着眼眸點頭道，“酸，但是也甜。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

他這麽說着，似乎已經想象出了糖葫蘆的味道。

宋璟巴巴的瞧着海棠吃下半個糖球，咽口口水舔了舔嘴唇。

海棠酸的皺了皺鼻子，看看宋璟眼饞的模樣将糖葫蘆遞給他道，“太酸了，還是你吃吧。”

“酸嗎？”

宋璟瞧着海棠皺鼻子的可愛模樣心裏一癢，忍不住伸手擦掉了她嘴邊的一小塊糖渣。

她的嘴唇軟軟的，潤潤的。宋璟輕輕摩挲了兩下。

海棠被他突然的動作惹的一愣，她心頭輕跳，連忙側頭躲開了宋璟的手掌自己擦了起來。

宋璟擡手接過了她手裏的糖葫蘆，海棠穩穩心神連忙開口道，“我把我吃過的那個拿下……”

還不等她說完，回頭就看到宋璟一口吃掉了自己咬過一半的那個糖球。

“拿下.…..來。”海棠的半個音節小聲的化在了唇邊。

宋璟鼓起腮幫，笑眯眯的彎着眼睛道，“真甜。”

他扯扯嘴角朝海棠挑了挑眉，看起來有點無賴，卻又像和風清朗。

海棠有些局促的眨了眨眼，小巧白嫩的耳垂不易察覺的泛上了微紅。

她垂眸理着耳旁的發絲，擋住了自己心裏升上來的別扭感覺。

他吃了自己咬過的東西。

這想法一在腦子裏出現，海棠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晃晃腦袋轉移思緒，起身搬着木櫈旁邊的竹筐。

海棠背對着宋璟，準備重新挪放一下擺首飾的桌子。

宋璟見狀，将剩下的幾顆糖葫蘆飛快的往嘴裏一塞，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的擠到桌子前咕哝道，“放着我來。”

他将海棠推到一旁，卷卷衣袖費力的搬着桌子角。

這藤桌看起來方方正正不大不小，沒想到搬起來還挺重。

宋璟沉腰搬着，動作十分笨拙，一看以前就從未幹過這種粗活。

他身上的金絲綢緞服擦到了地上，被桌腿一勾，扯開了一條大口子。

宋璟将擦到地上的衣擺往上一卷，擡手擦了擦臉上的細汗。

海棠見他這麽吃力，想要上前幫忙。

但宋璟将她往自己身後一擋，一鼓作氣将藤桌擺好放正直起身子道，“放好了。”

他卷翹的眸子亮晶晶的，連帶着眉尾那顆桃花痣好像也在閃光。

“以後這種粗活讓我來做就好了。”

宋璟瞧瞧海棠抓着淡青色裙邊的手指，莫名覺得有些心疼。

宋璟的衣擺被劃破了幾處，臉上也被他自己擦的髒髒的。

他沖海棠沒心沒肺的咧嘴一笑，目光灼灼而又帶着點無辜痞氣。

海棠瞧着，只覺得剛剛那半顆酸甜的糖球好像沒有吃到胃裏，而是跑進了心裏。

“不是出了案子了嗎，你怎的又來這兒？”

海棠避開宋璟投過來的目光，将竹筐重新放到桌下問道。

“昨天不是遇到黑衣人襲擊了嗎，我有點擔心，就過來看看。”

宋璟把玩着藤桌上的一個白玉發簪，撇撇嘴覺得沒那片扇形銅片好看。

宋璟的話讓海棠一怔，她停了手上的動作，擡眸問道，“黑衣人是兇手？”

宋璟擺擺手，想了想道，“不一定，目前還不好說。昨晚那個黑衣人使的武器是短劍，可是死者卻是被斧頭砍死的。”

小艾剛送完魚回來把魚筐放下，便聽到了宋璟的這番話。

她眨着杏眼憂心忡忡的湊了過來，弱弱的開口問道，“宋公子的意思是，兇手殺人用的是斧頭？”

宋璟點點頭。

小艾驚慌的一眨眼睛，想起了那天她在河邊看到的那個人。

她依稀記得，那人在河水裏淘洗的，好像就是一把平時砍柴用的斧頭。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小艾捏着挂魚的麻繩蹙眉道，“那天在春生園附近，我好像見過一個拿斧頭的人。”

“你見過？”

宋璟放下手中的玉簪轉頭望向她道，“是春生園出事那天嗎？”

小艾絞着麻繩點了點頭。

“你看清那人的長相了嗎？”

這說不定是個有用的線索，宋璟學着韋羽的樣子，開口問道。

小艾苦惱的搖了搖頭，“那人背對着我蹲在河邊，背很寬，沒有頭發，像是個壯年男子的模樣。”

宋璟斂了面容，他記得韋羽說過，兇手是個力氣很大的人。

小艾說的這人的特征，看起來還挺符合的。

“小艾姑娘，這件事你跟別人說過嗎？”宋璟問。

“沒有，”小艾答道，“是剛才聽到宋公子跟海棠說起案子的事情，我才突然想起來的。”

宋璟點頭，思量了一下囑咐道，“這件事先不要再告訴別人了。”

小艾不明所以，但還是閉緊嘴巴點了點頭。

宋璟覺得有必要将這個情況盡快的反饋給韋羽，他将自己弄亂的飾品在藤桌上擺放好，對海棠擺手道，“海棠，我先回去了。”

海棠看着擺好的首飾一歪腦袋，點了點頭。

宋璟走了沒幾步，一旁街角處的乞丐突然竄了出來。

他觀察了宋璟老半天，覺得這個肯幫平民姑娘搬桌子的公子哥一定很好說話。

“公子，可憐可憐給兩個賞錢吧。”

乞丐端着自己的破碗對宋璟道。

宋璟被他身上出奇的悶臭味道熏的後退半步，捏住了鼻子擡頭打量了他一下。

只見這人破帽破衫，光着腳丫子，腿上腳上全是污黑一圈兒。

宋璟一皺眉別開了眼眸，他瞧見乞丐身後還坐着幾個瞎子瘸子，也是一樣的破帽破衫，渾身髒亂不堪。

宋璟在懷裏摸索了兩下，拿出一串銅板放在了乞丐碗裏。

他又走到乞丐身後，給另外幾個讨生活的可憐人也發了銅板。

宋璟發完錢快步離開了那兒，他放下捏鼻子的手深吸一口氣，将拂到頸間的束發緞帶往後一甩感慨道，“這大宛城的讨飯百姓可真不少啊。”

當天晚上，小艾收了魚攤回家，忽覺得後面好像有人跟着自己。

她回頭瞧瞧身後，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往來，好像又沒什麽不對。

四月初四，祭午節。

海棠一早便準備好了瓜果紙錢，去喬林祭拜自己的父親。

簡陋的土墳上長出了一些青草，海棠一一拔掉，将紙錢燒在了父親的墳前。

她垂眸祭拜，面容沉靜，淡淡的悲傷氣氛籠罩在細長的身形周圍。

待紙錢燒盡，海棠對着墳堆磕了兩個頭，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塵土便準備下山。

走過另一片樹林，海棠忽的瞧見一個穿金絲邊綢緞的公子正跪在一座墳前喃喃說着什麽。

她凝眸一看，是宋璟。

只見他一改往日的痞氣頑劣，安安靜靜的跪在墳前，他認真凝視着着眼前的墓碑，微翹的桃花眸子裏全是傷懷的神色。

看着他輕輕抿起的嘴角，海棠忍不住停下腳步，走了過去。

宋璟眼眶紅紅，眸子裏全是濛濛水汽。

海棠走到他身旁站定，垂手将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宋璟瞧着帶着淡淡清香的素色手帕，先是一愣，繼而順着手帕擡起了腦袋。

看到海棠，他不由得睜大眼睛眨了眨。

“擦一擦吧。”遲疑了一下，海棠望着他濕漉的臉龐開口。

宋璟接過帕子，垂眸嗅了嗅。

他稍稍擦了擦自己的臉頰，擡眸将帕子遞還給海棠。

海棠伸手接着，握住了帕子的一角。

宋璟沒有就此松開手掌，而是微一用力，帶着帕子一起輕輕握住了海棠的手。

海棠一怔，縮了縮手瞧他。

只見宋璟臉上的悲傷神色還未完全收起。

他擡頭望向海棠的眼眸，濕漉漉的像條流浪狗。

海棠猶豫了一下，微垂下眸子，沒有抽出手掌。

“海棠，我……”宋璟握住海棠的手，将它輕輕往自己胸口收攏着開口。

溫熱的掌心，寬大的手掌，有力的骨節。

這一切的感受都讓海棠有些不知所措。

她屏住呼吸撲閃了兩下睫毛。

看着宋璟将自己的手掌放在胸口，又小心的擡起來準備放在唇邊。

宋璟垂下的睫毛在他眼睑周圍投射下了一圈忽明忽暗的影子，讓他俊逸的臉龐沒了那些不正經，多了清澈的認真和溫柔。

海棠屏息瞧着，僵直的眨着眼睛。

就在宋璟的嘴唇要碰到海棠的手背之時，樹林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海棠心頭一跳，連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她心裏忽然湧上了一股做壞事被人發現的感覺。

就像小時候偷吃哥哥的甜美糕點，被爹爹發現了似的那樣緊張。

想到哥哥和爹爹，海棠心裏悵然的輕嘆。

她微一回頭，望向了不遠處的來人。

望着海棠抽回的青蔥手指，宋璟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他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面若寒霜的盯着漸漸走近的幾個書生。

待到他們走到跟前，宋璟納悶的一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