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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夏天炎熱幹燥,不帶水分似的密密麻麻攀附在池亦皮膚。
形成無形的巨大網籠罩整間教室,池亦卻像墜入冰窖,周身寫滿尴尬倆字。
如果地面是軟沙鋪的,池亦一定刨個洞把腦袋埋裏面。
沉默,漫長的沉默,好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池亦以為能有多好的措辭來圓回事故,奈何關鍵時刻腦子不夠用,最後只能嘴硬道:“我沒說過。”
說完,他飛速瞥了眼程柏遠。
後者意味深長地點頭:“這樣啊。”
池亦強裝鎮定,在程柏遠一次又一次審視裏敗下陣,小聲嘀咕:“我明明道歉了。”
“沒人這樣說過我。”程柏遠似乎有點傷心。
池亦道:“對不起。”
程柏遠拖着調子:“不太管用。”
池亦最後一絲耐心将要耗盡,還是壓着性子問:“那怎麽樣才能消氣。”
程柏遠思考片刻:“你…”
池亦擡眸,和他撞上視線,對方彎着眼睛,雙眼皮異常明顯。只一眼,池亦心中警鐘嗡的一下響起。
“你求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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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亦一聽這話,閉了閉眼。
“不願意?”
“沒。”
程柏遠手指敲着桌面,等了半天:“嗯?”
池亦被逼急了又說不出口,問了句廢話:“求你有用?”
程柏遠越來越覺得池亦有意思,含笑道:“你覺得呢?”
“哦。”池亦假裝懂了,而後飛速低聲道:“求你。”
程柏遠指指耳朵:“沒太聽清。”
池亦真想給這人來一巴掌,轉頭一想自己有錯在先,他幽怨道:“求你。”
程柏遠面容和緩,嘴角帶着淡淡笑意,起身給池亦讓路。
池亦惦記另件重要的事,剛坐下就問:“補習呢?”
程柏遠笑了:“讓你進來和補習是兩件事,你一句換兩件事,對等麽?”
池亦知道這是拒絕交談的意思,默默坐好。
他朋友裏沒有像程柏遠這樣的人,前兩天還笑呵呵,因為一句話變了個人。
池亦在心裏直犯嘀咕,有點小氣。
可沒辦法,誰讓他有求于人。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池亦找到曹明打了半個小時的球。單手不好發揮,沒一會就散場了。
天氣熱,一群人出了一身汗,勾肩搭背地去超市買水。
池亦撈過冰水一口氣喝下半瓶,想起什麽,臨走時多買了一瓶拎在手裏。
曹明皺皺眉:“冰水不能多喝。”
池亦看了眼道:“不是我喝,給程柏遠的。”
“程柏遠?”曹明挑眉:“怎麽,當了他同桌還有送水服務?”
池亦想了想,把那晚的事和曹明說了。
“有點不應該。”曹明不是盲眼人,有錯會在暗地指出來:“那他現在什麽态度?”
池亦幽幽道:“懶得搭理我。”
曹明摩挲下巴:“看他不像這樣的人。”
池亦也覺得不像,程柏遠雖然有時候欠嗖嗖的,但是個好說話的人,不至于為了一句話,兩人的關系僵到這種程度。
曹明沉吟片刻道:“補習的事,他沒同意?”
“沒。”池亦道:“估計還在氣頭上,一時半會兒松不了口。”
池亦現在挺煩,最近一次考試在下個月,不到二十天。他如果沒有前進一百名,當天就得滾回十班。
雖然沒什麽損失,但浪費了時間,池亦怎麽樣都不願意。
池亦嘆口氣道:“我沒多少時間了。”
曹明不知道池亦忽然要學習的原因是什麽,看他這樣子,估計很重要,他上心了。
曹明想了想道:“要不再去道個歉?”
池亦幹巴巴道:“沒用。”
不知不覺走回操場,程柏遠坐在邊緣的凳子上,像剛從球場上下來,額前碎發被汗浸濕。
池亦走過去,把水遞給他:“冰的。”
程柏遠很自然地接過:“謝了。”
他往後看了曹明一眼,後者沖他擺手,離開了。
池亦幹脆在程柏遠身邊坐下,他沒和程柏遠搭話,什麽都沒說,安安靜靜看着球場上的人來回跑。
他琢磨着要不要再說一次,探探對方的口風,想想還是算了。
倆人就這樣坐到下課,一起回到教室。
池亦全身心都在那句惹人生氣的話上,滿心滿肺塞滿了倆字——後悔,根本沒注意到程柏遠愉悅的表情。
下午時間過得很快,池亦這次沒睡但也沒聽,鈴聲響起,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教室。池亦抿了抿嘴唇,看了眼程柏遠的側臉,快要出口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一個人沉默着走了。
池亦根本想不出什麽好辦法解決這件事,一次又一次碰壁後,只能用這種方式緩沖。
吃完飯,池亦慢吞吞走回教室。
晚自習分四節,三個小時。
各科課代表提前找老師問好作業,寫在黑板上。別的班還在外面遠眺風景,一班已經鴉雀無聲,只剩筆尖擦過紙張的沙沙聲。
好恐怖的場景,好壓抑的氣氛。
池亦沒進去就覺得呼吸不暢。
他一個渣渣,何德何能和這群人坐在一起。
可能是煩心事太煩心。
池亦骨子裏的惡劣湧動,翹了晚自習。從後牆翻出去,在大街上漫步目的地游蕩。
上學時間,街上出現穿校服的學生,似乎有點異類。
路人不時看兩眼。
池亦單手插兜,毫不在意。
剛過七點,小攤陸陸續續上班,空氣彌漫各種香氣。
他剛吃過飯,對這味道不感興趣。走到路的盡頭,準備左拐去商城。
右手邊忽然有人叫“哥哥。”
是個小孩聲音,脆生生的。
池亦腳步一頓,循聲看去。
一個男孩站在路燈杆旁,手裏握着一把單只包裝好的玫瑰。
見池亦停下,小孩大着膽子上前:“哥哥,買束花嗎,都是今天到的,很新鮮。”
小孩衣服破舊卻幹淨,帶着皂莢氣味,袖口泛白和其他有顏色的地方格格不入,鞋子磨破了邊,快要開膠見腳底板了。
他亮晶晶、期待地眼神讓池亦不好拒絕,索性蹲下,摸摸他腦袋:“你一個人?”
“…嗯。”小孩猶豫幾秒,怯生生回答:“媽媽生病了,我賣花給賺錢給媽媽治病。”
池亦低頭看手裏的花,擡擡下巴:“一束多少錢。”
小孩伸出五根手指:“哥哥,五塊錢。”
池亦點頭,掏出口袋裏所有的錢,幾張紅鈔票連帶五塊十塊的零錢,塞進小孩手裏。
“哥哥……”小孩退了一步:“你要多少花啊,我怕不夠。”
池亦笑:“哥哥只要一束,你挑一個最好看的,賣給哥哥好不好?”
“可是……”小孩拿着錢不知所措:“一束只要五塊。”
池亦耐心地說:“就當哥哥買下所有,拿走一支,剩下送給你和媽媽。”
他眉眼稍彎,沒有平時涼薄,眼角帶笑,極其迷惑人。
小孩咽了下口水,讷讷點頭。
他細心挑選一支花朵最大,開得最盛的玫瑰遞給池亦:“哥哥,給。”
池亦接過。
“哥哥是要送人嗎?”
“嗯。”池亦擡眼。
小孩開心的彎起眼睛:“那希望哥哥和收到花的人天天開心。”
池亦彎唇,扒拉他的頭發:“好。”
目送小孩離開,池亦指尖捏着花柄回學校。
正巧第一節自習下課,走廊熙熙攘攘。池亦穿過,徑直走到程柏遠桌邊。
教室外人聲嘈雜,程柏遠起身,池亦跨過他凳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對着玫瑰發呆,花柄在指腹間摩挲旋轉。
程柏遠視線落在他手上,似随口一問:“準備送人?”
池亦慢半拍的嗯了聲,尾調上揚。
“不是麽?”
池亦對上他眼睛,順着目光看到自己手裏的花,沒頭沒腦問了句:“你喜歡?”
程柏遠修長的指尖點點紅豔花瓣:“普通的玫瑰我可能不感興趣,你手裏這支我很喜歡。”
池亦耳朵自動過濾前半句,将花遞到他眼前:“送你。”
程柏遠挑眉,意有所指道:“專門買給我的?”
池亦偏過臉,舔舔唇角,掙紮幾秒還是選擇撒謊:“嗯。”
程柏遠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池亦,你知道嗎,你說謊的時候真的很明顯。”
池亦一愣,緊接着一抹薄紅漫上他的脖子。被對方當面看穿心思,與他而言是一件特別沒面子的事。
正準備收回,手中忽的一空。
程柏遠拿過花端詳幾秒,指尖撚住花柄,湊在鼻尖。
一股淡淡地、獨屬于玫瑰的香味彌散在鼻息間,他輕輕地笑:“我可以裝作不知道。”
池亦擡頭,眨了眨眼睛。
“為什麽?”
“我喜歡的東西,不追究來源。”
池亦似乎明白什麽:“你很喜歡別人送你禮物?”
程柏遠看着他,笑道:“我從沒收過別人的東西,你從哪裏得出的結論?”
池亦沒依據,輕咳一聲道:“猜的。”
程柏遠把話說明白點:“我不是來者不拒,分人。”
“比如?”
程柏遠看着他,支着下巴道:“比如你。”
池亦茫然道:“我什麽?”
“你送的東西,我不會拒絕。”
池亦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雙眼睛靜靜盯着程柏遠。
在一陣劇烈的頭腦風暴過後,池亦忽然通透。
“我多送點禮物,你是不是能消氣了?”池亦滿臉期待。
這樣的表情讓程柏遠心一軟:“嗯,送一個加五分,加滿一百我考慮考慮答不答應。”
池亦撇撇嘴,小聲吐槽:“幼稚。”
多大了還玩加不加分的游戲。
他聲音壓的很低,卻還是被程柏遠捕捉到。
程柏遠笑意很輕:“願不願意?不願意算了。”
池亦生怕錯過再沒機會,忙道:“願意,你說話算話,到時候別耍賴。”
程柏遠問:“我在你眼裏,人品這麽差?”
池亦說話不過腦子,此刻有點尴尬,他刮刮鼻尖道:“也不是…”
程柏遠将花收好,安撫意味更甚:“我對你永遠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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