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一個被皇帝抛棄的皇後,面對前來挑釁的皇帝喜歡的女人時自會拿出尊貴的模樣。她應該憤怒,可她是皇後,六宮之主,絕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插上最後一根風簪。

雲灦一聲嘆息,有幾人不期待一生一世一雙人?古來的皇後誰不是個可憐人?

着華服,滿頭珠翠,妝容美麗。

雲灦端坐,氣勢淩人。

來的女人自稱小詩。藍色華服也掩蓋不住她锱铢必較的市井之氣。她行走時若弱柳扶風,坐下時雙腿卻不自覺大大岔開,若不是長裙掩蔽,早已漏了春光。

手捏一條花手絹微微遮掩櫻桃小口,小詩眼角微上揚,嬌滴滴喚道“給皇後娘娘請安”,矯揉造作的小美人。

開口便是官話,官話中藏着濃濃的南方鄉音。

“皇後娘娘呢,奴家叫小詩,是陛下的女人,前來給娘娘請安呢。”

張嬷嬷見她禮節有差,面有愠色。忍不住責問她的教習嬷嬷是何人。

“皇上寵愛小詩呢,才舍不得讓教習嬷嬷責罵小詩呢。和皇後娘娘不同呢,不受寵的才需教習嬷嬷來調教呢。”

張嬷嬷氣得一臉青色,雲灦只要一個眼神她便會沖下去張嘴——皇後令身邊的嬷嬷懲戒宮人,理所應當!

雲灦卻不動聲色,只讓她坐下。

常年在西漠,雲灦見過精明強幹的女将,見過熱情潑辣的蠻族美人,見過大小戶人家養在家中不得被外人窺真容的嬌小姐,識人多,她一眼便看出小詩妖妖嬌嬌不過是表象,此女身體健壯,手指骨節粗大,是個做體力活的。

公冶瑜喜歡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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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灦未曾料到。

她本欲說些家長裏短套小詩的話。小詩卻高高舉起手來炫耀手腕上的金镯子,“皇後娘娘您看呢,陛下對小詩極好呢。陛下每日都來找小詩呢,陛下還讓小詩稱呼他為‘郎君’呢。”

一言一語,很是嚣張。眼角眉梢高高飛起,洋洋自得。

可小詩的目光瞄向雲灦的手腕時卻定了片刻,吞了口唾沫,複又取下頭上的金簪子,嬌滴滴道:“哎呀呢,陛下可是很寵愛奴家的呢。哎呀呀,陛下昨夜在奴家床上,厲害得很呢。娘娘沒體會過呢,小詩知道呢。整個宮裏的人都知道呢。”

雲灦盯着小詩,只覺有趣。

她曾給公冶瑜口中的“心肝寶貝”、那個妖妃設立過種種模樣。有禍國殃民的大美人,有嬌弱得風一吹就能倒的嬌滴滴的小美人,有妖豔美麗的狐媚子。

可怎麽都不曾想到,竟是這副模樣。

雲灦笑吟吟看着小詩,令人上茶。“妹妹說累了吧,喝點兒茶潤潤嗓子。”

“你,不氣呢?”

“你我既然共事一夫,便是姐妹。”

一旁的張嬷嬷卻是大怒。

呵斥道宮中豈是可這般無禮的地方。“即便如此,你既是聖上的枕邊人,難道聖上不曾安排教習嬷嬷給你嗎?”

“陛下曾經說呢,他就是喜歡奴家這副騷樣子呢。教習嬷嬷你從小呆在宮裏呢,沒男人喜歡呢,自然不懂呢。”

“你、你——不知廉恥!”

小詩搖起手中帶着濃郁香味的繡花絲巾在在鼻翼處搖了搖。“哎呀呢,你罵人了呢。都說要有規矩,你居然罵人了呢。”

雲灦擡手制住張嬷嬷,心中有了主意。

“妹妹先下去吧!”

勉強算是一個“隐忍不發的惡毒皇後”的第一步。

小詩洋洋得意,扭着腰走了。

雲灦又将叫回,看似冷着臉,嘴角卻擠出笑。取下先前被小詩盯着看的翡翠镯子,“初見,送這個給妹妹。”

小詩眼睛一亮,一把抓過,“謝謝姐姐呢,好漂亮呢!好喜歡呢!”

送別小詩,雲灦安撫下暴怒卻隐忍的張嬷嬷,心若明鏡。

張嬷嬷怒道雲灦是皇後,是六宮之主。

“奴婢在宮中多日從未聽說有這個女子!依照宮中律令,被皇上臨幸卻未曾得冊封之令的女子,即便不關入冷宮也應賜死!怎輪得到來娘娘面前招搖!”

恒公公在一旁道:“這,這位小詩姑娘畢竟是陛下的心上人。不立為嫔妃,不過是陛下正在深思熟慮、細細思索與她身份匹配的位份。”

張嬷嬷氣得漲紅了眼:“如此粗鄙之女,怎麽看都不是好出身……”

“這,好出身,也不如陛下的一番——寵愛。”恒公公擡眼,悄悄看雲灦反應。

雲灦只道陛下高興就好。

手卻緊緊抓着膝蓋。

張嬷嬷氣得胸口起伏。

雲灦不動聲色,只令張嬷嬷與恒公公一道下去。話語間似有怨怼。

張嬷嬷心疼主子,紅了眼眶。

恒公公看似恭敬,藏着笑意。

雲灦心若明鏡。

待屋中無他人,白羽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壓着聲音道:“我呸!這皇帝什麽眼光?這種女子也看得上?”

雲灦制住她,溫柔卻略帶呵斥。“小詩手上滿是繭子和傷疤,動作大大咧咧,出身窮苦,看來未過幾日好日子。你雖也是孤兒,可長在我将軍府,待你不薄。”

面露羞慚,白羽抓了股頭發編着小辮子,道:“小姐教訓得是,白羽知錯了。”

“可這個女子,不是皇帝的心肝寶貝。”雲灦喃喃。

小詩炫耀過手上的金镯子後便盯着雲灦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看。可雲灦戴着那個算不得珍品,平平無奇罷了。若小詩真是被公冶瑜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會對這些凡品目不轉睛?

白羽眼睛一亮:“我們家小姐就是聰明。”

白絹蹙眉沉思:“小姐之意,那小詩是陛下找來氣你的?”

可笑,一個坐擁天下的皇帝,難道還喜歡女人争風吃醋的戲碼不成?

但雲灦到底也不過見過公冶瑜一兩面。

了解不多。

索性從小詩身上下手。

“她既是皇帝的女人,即便不是妃子,難道不應每日來給我這個坐皇後的——請安。”她要一點一點,剝開小詩的真面目。

——

下了輿轎,小詩歡歡喜喜拿着镯子回自己的住處。這是宮中最小的宅院,甚至連個名號都沒有。她自己做飯、燒水、洗衣,平日尋不到一個說話的人。

脫下華服,小詩取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用力親了兩口,用白絹包着藏在枕頭下,小心翼翼,生怕磕着分毫。

心中暗暗盤算。

皇帝給她的大抵是要還的,都說那皇後遲早會被廢掉的皇後,那廢掉的人給她的東西終究是她的吧?皇後的镯子怎麽都能賣五十兩白銀吧?五十兩白銀可買一畝不錯的田地呢!

勤快些,總能得一口飯吃。

“還是皇後娘娘大方。”

小詩歡喜得在床上打滾。

卻有人道:皇帝來了。

小詩嘟起嘴。

趕緊理了理衣衫,擺出端莊的模樣,小心翼翼出門相迎。嬌滴滴喚着“陛下”。可當她一眼看見公冶瑜身後的小将軍柳引弓,心裏驀然慌了。

可柳引弓目視前方,目光不偏不倚,毫無一絲偏心落在小詩的肩上。

公冶瑜進宮。

柳引弓守在外。

小詩事無巨細将今日在皇後宮中的所見所聞如實相告。那镯子的事也不敢欺瞞。

“小詩可留下嗎?”

“留。”

“是,是,可小詩看不懂呢。皇後在想啥呢?”

公冶瑜笑了。

皇後在生氣,因不曾想過他的“心上人”有膽量上門挑釁她這個皇後。故忍耐不住罵了一聲“滾”。可那畢竟是她的心上人。送镯子,自是為了彰顯“大度”。這皇後,的确對他情真意切。

若皇後,針對他情真意切的話——

另一種可能,皇後,在裝,裝對他情真意切。

公冶瑜望着小詩,心生一計:“你既已露面,朕便封你為昭儀,記得每日去皇後宮中請安。任何風吹草動皆告訴朕。”

“好的呢。好的呢。”

公冶瑜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詩目送柳引弓與公冶瑜一道離開,連話都不敢搭。

出宮,柳引弓忍不住道:“陛下,那女子心思單純,未曾見過世面,讓她接近皇後,怕——”

“越是心思單純,越不會欺瞞朕。”

“可此女今日在皇後宮中做的那些事……皇後若要殺了她……”

“詩寧消氣後,她對朕便沒有用處。不過死了一條魚而已。”

“陛下所言極是。”

“從今夜起,你去守荷塘。”

“是。”

“讓秦陽盯着梅花苑。”

“是,”柳引弓欲言,卻還是閉口。

夜深,公冶瑜翻了雲灦的牌子。

今夜他便要寵幸雲灦。

宰相黃晃說得極是,女子,但凡成了某個男人的女人,便會将一顆心都挂在那個男人身上。只要控制了雲灦,便控制了西漠幾十萬的人馬!

若雲灦心甘情願,便證明她對自己有幾分輕易。

若雲灦不願——公冶瑜冷冷一笑,“情”是裝得出的,“情”也是裝不了的。

恒公公傳來消息,雲灦大叫不好。

可她是皇後。又能如何拒絕?

況且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如今被囚于宮中,每一步都被封得死死的,靠近不得公冶瑜更不清楚此人手中的牌面。

咬牙,雲灦心道欲成大事,被狗咬就被狗咬吧!換回紅色婚服,帶着就義的決然擺出新婚婦人的嬌羞,雲灦坐得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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