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四十五

四十五

貴妃黃悅要生了。

大抵是之前黃怡那一推傷了根本,早産。

宮中不少人為雲灦擔憂,憂心誕下的是個小皇子。雲灦卻只忙着準備賀禮,笑言宮中終有孩童嬉鬧聲,好事,好事。

李福來憂心忡忡,道這皇長子的名頭終究被其他妃嫔搶了去。

雲灦笑道:“陛下不也不是長子?”

“話雖如此……可貴妃娘娘的身後畢竟是宰相……”李福來言簡意赅,依舊憂心忡忡。派去打聽的小太監一路小跑回來道:貴妃生不下來。他這才眉目舒展,喜笑顏開道:“除此外,尚有另一喜事:陛下在處理政務,竟是連看都不曾去看過。”

雲灦只颔首,雙手合十祈禱貴妃黃悅平安,并令人請宰相家女眷進宮。“還是得有娘家人在。”

黃家很快來人。

太監迎,宮女送,浩浩蕩蕩,喜氣洋洋,好生不熱鬧。暗中恭喜者有之,細細核算謹慎站隊者有之。燕喜也作為皇後的人去一旁陪伴。

大抵是來了娘家人,黃悅生得容易了些。一聲嬰孩啼哭,太醫擠出笑恭喜道是個小皇子。

“娘娘,你是不知,太醫面上那神情,啧啧……奴才覺此事有異便令人查探。是個小皇子,不過……”

李福來欲言又止,面上情緒糅雜,一臉幸災樂禍後強裝出的悲天憫人。啞着聲道宮中的第一個孩子,皇帝的長子,相貌及其醜陋,身體皺巴巴一團,像一只畸形的——

“猿猴?”

雲灦失笑:“素聞孩童出生時大都皺巴巴的。養養便好了。”

“這……奴才知不可胡說才說‘猿猴’,其實看來……”李福來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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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那孩子怎看都不是陛下的……”

“李福來!”雲灦大喝。

李福來跪地求饒,看雲灦面色稍緩才細聲道:“娘娘,奴才這話雖魯莽,與娘娘而言卻是一件好事。若奴才的推斷無誤——那黃家、可就完了。”

雲灦沉默不言,面上風平浪靜,若看似靜止的湖,将暗流藏于底部。

“哈?嫔妃生的還是不是陛下的?”

白羽驚得跳起,神色一團混亂。貴妃的孩子出了問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無子無寵的皇後。加之雲灦還時常去貴妃那處,此事若是鬧大——

青蘭神色如常,細心幫雲灦梳頭,毫不在意。問雲灦可要送些珍品給黃貴妃補補身體?

“青蘭如何想?”雲灦問。

青蘭笑着提醒:“你我是做奴才的,身份卑微。”

白羽噤聲。

雲灦去探望,李福來卻道貴妃宮已被伍仟行帶人重重把守,怕是連一只小蟲都飛不進,鑽不出。

“奴才去打聽,娘娘切莫出宮,陛下心情不暢快,娘娘說的做的皆是錯的。此事已交給刑部和宮中幾位老嬷嬷。刑部審問不了貴妃娘娘,難道還審問不得宮中的丫鬟嬷嬷?”

日暮時,刑部審問出真假。

“假孕?假孕!”

白羽瞪大眼,驚得張口結舌,一跺腳道了聲“原來如此”。

“那日黃怡娘娘将貴妃推入水中,換哪個有身孕女子不都得折損小半條命進去?貴妃娘娘腹中的皇子、那東西、那布袋子卻無事,自然無事啊!難怪貴妃娘娘當日側身捂着肚子,說什麽都不肯宮中嬷嬷看,不許旁人靠近。布袋子進了水不就扁了?”

雲灦淡淡:“羽兒的聲音倒是歡喜。”

白羽撓頭,沉思許久,諾諾道:“屬下只是不知……娘娘,對貴妃娘娘來說,是生産而死更苦還是诓騙陛下更苦。此種事,若不是在太醫院有奸細,上下買通,如何做得到?聽說那穩婆已被處死,死前穩婆大叫冤枉,冤枉,也不冤枉。上面的人讓她如何做,她何來的膽子敢不做?”

“一個穩婆,何來的膽量拒絕。”雲灦嘆了一聲,苦笑。

事情原由很快被李福來查得一清二楚。

黃悅初見公冶瑜時便傾了半顆心進去,進宮後卻被藏于禦花園荷花池的小院。她之上是皇後雲灦,宮中還有個備受寵愛的寧妃娘娘,還有個身份卑微,不知皇帝是從什麽地方弄來的黃小魚。

便也罷了。

宮中的不是貴女便是相貌肖似貴女的,倒也能忍。偏偏宮中還有個神出鬼沒的女刺客,幾次三番割傷她。她曾向公冶瑜告狀,卻不過得一句漫不經心的:走路小心些。

黃悅令人查,卻被告知此女大抵是皇上藏的嬌。

一國之君,為何藏嬌?

因得趣。

唯有她苦。

若得寵,所有苦處皆不是苦處。

偏偏,不得寵。

偏偏,妹妹黃怡進了宮。

黃悅慌了,便搞了一出“假孕”,尋思玩一出“難産”,拖延幾日買個嬰孩進宮瞞天過海,日後再生個自己的孩子便是。

計劃好,偏橫生事端,她被那生得美貌卻頭腦空空的妹妹黃悅推入水中。

幸而未曾被發現。

宰相黃晃派人探望她卻得知“假孕”。大怒。既已被推入水中,順理成章應來一處小産的戲碼!此罪便可平。

黃悅卻道:爹爹,陛下心中獨愛寧妃娘娘。最看重的是皇後娘娘。原本黃怡妹妹可在宮中占一份寵愛,偏偏鬧了一場麻煩出來!先站穩,再生個皇帝的孩子便可。

黃晃應了此事。

裏應外合,從一農婦手中買了個才出生的男嬰。男嬰落地,黃悅佯裝臨産,玩一出難産,娘家人前來探望,渾水摸魚将男嬰帶去宮中。

不曾想,在嬰孩之事上落了錯。

葉詩寧蹙眉道:“可黃家的婦人說買嬰孩時他們千萬分小心,細細看過孩子爹娘的面貌,特意選了個爹娘眉目清秀,猜想嬰孩誕下後與一般孩童無異,可‘誕下’的卻是個相貌醜陋的怪物!此事為一疑點。其二,黃晃身為宰相,孰輕孰重難道不知?怎會做此種蠢事?!其三,此種大事,要調動宮中多少人!?”

言及此,葉詩寧瞥了一眼雲淡風輕的雲灦,唇角帶笑。

正欲開口,卻有人前來通報,公冶瑜到了。

他來。

葉詩寧板着臉離去。

若是以前,公冶瑜的目光會定在葉詩寧身上,一步不離。

此番他卻始終笑看雲灦,目光中難得有了溫柔,坐在她身邊道:“娘娘辛苦。”

“陛下何出此言?”

“娘娘,假孕,抱來醜陋至極的孩童,此事若無宮中貴人相幫,如何能做到?宰相權勢再大也難以插手後宮之事。娘娘這番運作,此事已宮中穿得紛紛揚揚,甚至有流言道:朕這帝位得來的不明不白,為登基濫殺無辜,黃悅誕下怪物實為天譴。極好,極好。”

雲灦算不得驚訝。

畢竟是公冶瑜。

只漫不經心笑道:“陛下,你都說了這可是‘天譴’,竟還笑得出?”

公冶瑜盯着她的眼,兩人相視一笑。“原來皇後娘娘面上波瀾不驚,卻将朕之事牢牢記在心上。”

雲灦行此事不是為公冶瑜,不過是殊途同歸。

“陛下懂臣妾的心,自是極好。”

她将那布滿傷疤的手輕放在公冶瑜肩頭,她整個人輕靠在公冶瑜胸口,話語間滿是怨氣。“陛下終于懂了。”

“娘娘果真是在意的。你認為此事如何做?”

“将貴妃打入冷宮。”

“……這便夠了?”

“足夠。”雲灦笑言。“宰相大人全力支持陛下登基,此種小事,貴妃一人所為罷了。聽說貴妃本是外室的女兒,何足挂齒?怎麽抵得過宰相大人扶立之功?而後陛下将黃美人扶上貴妃之位。如此天恩,想必宰相也不敢多說。可陛下才登基不久便有了‘天譴’,百官中自有清正廉潔之人,定會彈劾宰相教妻無方,其妻教女無方。成了百官之事,朝廷衆人之願,陛下是賢帝,不得不允。”

公冶瑜愣住,大笑。

緊抱雲灦:“還是皇後娘娘知曉朕的心意。”

雲灦順勢靠在他胸口,軟軟喚了一聲“陛下”。

“今夜,朕想在皇後這處留宿。”

雲灦一驚,軟軟笑道:“臣妾傷未曾好。何況,臣妾也是女子,也想要一個花好月圓夜……”

一番話,公冶瑜很是受用。他大笑,在雲灦額頭輕輕一吻。

雲灦嬌滴滴喚着陛下,心裏道:就當被狗咬了吧。

夜色暗淡。

月隐于薄雲之下。

荷塘漸葳蕤,已有花苞嶄露頭角。

公冶瑜才回宮,紅珠便從後抱住他的腰,嬌滴滴笑道:“七郎,別氣了。武大哥專程來謝你讓他當統領。”

公冶瑜眉頭微蹙,掰開她的手。瞥了眼武權,不言。

紅珠喜上眉梢道:“難怪我幾次三番試探,她腹中的孩子都固若金湯。若是繡花枕頭自然經得住千萬折騰——換一個便是。”覺話語間太過傲慢得意,趕緊改口道:“切莫為此事生氣,七郎。你已有一個皇子。”

武權也樂呵。

公冶瑜眉梢微沉,不言語,只令二人退下。

二人不多言,卻更是歡喜。

“終究是荒野流民。”公冶瑜目送二人的身影再也見不到,道。

他身邊無人,連一個信得過的閹人都不曾有。每走一步,小心翼翼。偏是那雲灦撞入他身邊,義無反顧,像一只好鬥、但只要收攬便會乖乖服從的小獸。

誰真心為他,一眼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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