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遇還是重逢？

初遇還是重逢？

世有三道，天神道、掌今道、輪回道。

輪回道的人乃萬年妖體所化，負責人的宿命輪回。

天神道乃天神所在，睥睨世間，曉因果相續，監督二道。

雖然是兩個不同的類道，相通之處卻頗多，繞來繞去，不過“因果宿命”四個字。但輪回道只管死人，所以理論上講，天神道所通曉的更多。

只有這個掌今道，尤為特殊。

人生在世，生陰陽兩面，一面向善一面向惡。無意識的邪念積怨、執憾成念，或作惡多端的人極心虛時，都可能滋生有意念的邪物，名為“纏”。

如果任其發展，持續汲取宿主體內的俗憾惡念，就會轉化為“兇”。

一旦兇完全反噬掉宿主，将其掌控，就會以邪念驅使人軀身，到那時人人皆可為惡。

而掌今道，就是管這些邪物的。

掌今道的人盡是半神體，與天神道神臺相連。控制纏一半的玄力就是由神體供應，另一半，則由自己已煉化的纏提供。

這種專除纏和兇的人，被稱為煞纏者或煞兇者。

三道相互牽制，維系世間平衡，萬物就這麽輪轉九萬年。

環橋之上，車流緩緩向前。

關榮把書原封原樣放回去，順勢偏頭靠窗，已經能看見前面那輛貨車了，那輛已經出事的貨車。

白皓年咽了口唾沫：“你确定掌今道來人了？”

車頭的男人女人正聊得歡，絲毫沒注意到後面兩人的對話。

關榮依舊維持偏頭看向斜前方的動作，微狹眼睛：“你和我都不是活人，怕什麽？”

白皓年見他心閑氣定的樣子，也伸長脖子往前望，小聲問他：“賭這麽大？”

“看着。”關榮胳膊肘搭窗沿，撐起半張臉，下巴朝前微揚，“貨車副駕駛有個人，看見沒？”

不僅有個人，那人還跟駕駛位的司機打起來了。不過車的行駛卻沒被影響到分毫，依然按着特定軌道前行着。

那個人，雖然看不清樣貌，但确實是關榮親眼瞧見剛溜進去。

白皓年依言往他說的地方看去，眯起眼睛看了半天，都快把前面的玻璃望穿了。

“等等。”他突然發現什麽似的警惕出聲。

關榮：“發現了？”

“不是，”白皓年赧然撓頭，“我好像有點近視，沒玄力看不大清。”

“……”關榮似是被噎了一口，“當狗的眼睛不是最靈光的？”

“誰說的，明明是嗅覺好吧！”白皓年反駁完，才隐隐約約覺得他這話有點不中聽。

什麽叫“當狗的”？

不過關榮說過的不中聽的話多了去了，他也沒計較。

關榮說：“死不了就對了。”

聽見這話，白皓年像是真被安撫到，又往後靠整個人癱成泥，瞄了他幾眼說：“說個題外話，關哥你穿校服還挺好看的。”

關榮深思片刻，點頭說：“你這裙子也不賴。”

“……”

就在這兩輛車距離不到半米的時候，關榮盯着大貨車忽然說：“我看見了。”

“什麽？”

“刀。”

一把玄力所化的刀，略長于手臂，通體呈暗褐色，飄散的湮塵附着在周圍，像沙礫又像流液。

滅纏刃。

瞬時之間，側方位的大貨車爆出一片玄色。兩人被強光刺激得睜不開眼，又是一陣眩暈感，跟進幻境時一樣。

等他兩人睜開眼，剛才的那一幕早已消失，都回到了現實。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黑的，環橋上的路燈勉強照清了橋下。

搜救人員撤沒影了，亂叢裏只剩一些明顯被人踏過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幻境所致，關榮自覺有些發軟，整個人斜靠在橋墩上。

他瞧見白皓年在不遠處的草叢裏，躺得挺直，要不是見得多了，見這狀況怕以為又來業務了。

他緩了會兒才去叫白皓年，只是叫了兩聲沒動靜。

他挽起袖子正準備上手物理叫醒時，身後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為什麽你沒事？”

關榮微微側身，勉強看清了說話人，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板正的寸頭。

五官雖然端正，但眉目間卻盡透着冷意，像在逃通緝犯，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

他認出來了，這就是剛剛幻境裏和貨車司機打架的人。

“你——”關榮打量了他一遍，“煞纏者？”

“你——”荀野也叉着腰打量回去，“不是輪回道的人嗎？”

“嗯？”

“普通人不會被牽扯到纏的幻境裏去，但輪回道的人要是不小心被卷進去，出來後就會像他一樣持續一段時間。”荀野朝不省人事的白皓年一揚下巴，“所以為什麽你沒事？你總不至于是天神道的吧？我還沒見過那一道的。”

關榮也不知道怎麽回他，畢竟他還真算不上輪回道的。

輪回道的人都是萬年妖身煉化，關榮只是在那裏“借宿”而已。就算跟着那些人學了點妖類術法，認真算起來，他也只是個有意識的死人。

他直接忽略掉荀野的話，只說了一聲：“謝謝。”

然後回過身蹲下，準備叫醒白皓年，結果拍了兩巴掌還是沒動靜。

關榮頭也不回地問：“他大概什麽時間能醒？”

另一個聲音從他頭頂處傳來：“出幻境後半小時內。”

關榮不知道為什麽，聽見這個聲音腦子空白了一瞬。

他不自覺愣怔。

但他确信，這千餘年來，他沒聽過這個聲音。

荀野也把精力放到那個人身上，招呼了一聲：“衛真。”

掌今道衛真，不算小官。

那衛真拍了拍荀野肩膀：“耗時比上一個多了近一個小時，狗子啊，還得努力。”

荀野白眼要翻不翻的，說得不情不願：“別以為我不知道，進纏境前有人踹了我一腳，導致這次幻附的人離宿主太遠了。還有，那個字念xun，二聲。”

“別給自己找借口。還有，狗子順口嘛，我總不能叫你荀子吧？這得多冒犯前人？你背得住嗎？”

“……”

關榮對他們的對話內容不感興趣，他只想擡起頭想看清那人，奈何背光，帽沿又擋視線，他只能看個輪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個人看見自己的時候，好像也頓了一下。

是對方先開的口，還用着好奇的目光搜刮着自己。

“你這人奇怪得很。”

“……”關榮覺得，他今天應該是撞鬼了。

奇怪？這話該他說才對，碰上這麽些奇怪的事奇怪的人。

他沒給對方好臉色，直言直語：“說人話。”

“你……”對方圍着他轉了兩圈，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關榮看他憋不出什麽好話來，以為他也疑惑自己為什麽沒事兒，直接攤開話說：“輪回道不管我。”

“不是。”對方先是一口否斷，又思考了半天，“我老是覺得，我以前可能見過你？”

場面一再沉默，只能聽見草叢深處的蛙叫聲。就連一向不管閑事的荀野也不免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你是不是——”關榮站起身，順着帽沿最高處對上他眼睛，“經典文學作品看多了？”

這地兒只有橋上微光照着，他看得不算清，甚至還有些模糊。但他能确定，對方看自己的眼裏充滿了獵奇和一絲錯愕。

對方顯然沒想到會從他嘴裏得到這個答案。

關榮反客為主：“是不是沒得問了？”

對方眉梢微動，像是好奇他接下來的話。

“你的官比他大吧？我這裏有個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解答一下。”關榮空手一擡，銀光微閃，化出引魂燈，“這個纏為什麽是附身在死人身上的？”

原本他是持懷疑态度的，直到幻境裏荀野一刀解決了那個貨車司機，這才驗證了他的設想。

畢竟對方是個官，還以為會得到什麽正兒八經的答案，結果沒想到對方聳了聳肩：“不知道，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

對方還深以為然地說：“人類都在進化，那玩意兒有人的意念，說不定也進化了？”

不等關榮回他，他又自顧自啰嗦了一句：“不過你放心，我們後面會調查的。”

荀野插話說：“低階的纏沒有制境實力，兇這個東西你們應該遇不上，這次是我們失職，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關榮默了默才說：“最好是這樣。”

這時地上的白皓年動了動，用着氣音喊了聲：“關哥……”

關榮就不再管其他什麽，一心把狗啃泥的人扶起來。

白皓年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半個人都搭靠在他身上，顫顫巍巍指向草叢外的公路：“關哥，我車停那邊的，但是我沒力氣……”

“玄力還能用嗎？”關榮皺眉。

白皓年搖搖頭。

關榮手上正要聚力，就聽見那衛真又說：“我勸你還是悠着點，掌今道之外的人從幻境出來，啥事都沒有才是最大的事。還敢亂用玄力，萬一半路出什麽岔子，你倆出不出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吓到多少無辜群衆？”

“……”這更加堅定了關榮考駕照的決心。

“得了，”對方看穿了他心中想法，極其主動地摸出白皓年兜裏的車鑰匙，先一步往外走，留個後腦勺給他們，語中帶笑，“今天做個好人，我送你倆回去。”

最後，白皓年車裏坐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個人。

“我還以為你們住在道上界，怎麽都搬到人界來了？”駕駛座的人專注開車，還管不住閑聊的嘴。

關榮言簡意赅：“熱鬧。”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對方目光落到後視鏡裏的關榮身上。

關榮沒有瞞他的意思：“關榮。秦關的關，榮譽的榮。”

“巧了。”

“怎麽，你也叫關榮？”

“……”對方醞釀了一會兒，“我叫秦玏，秦關的秦，王力玏。對了，怎麽走？”

白皓年正要張嘴，就聽見關榮對自己說：“去你家，我小區沒買車位。”

将要說出口的地名最後變成了——“哦對。那左拐，直行個兩三百米，那個碧成小區就是了。”

進了車庫停好車後，秦玏把鑰匙還給被關榮扶着的白皓年，半開玩笑地說：“兩道分工明确，向來互不幹涉，今天也是破天荒了，居然有了交集。”

“謝謝。”關榮一臉淡然，替白皓年接了過來，語氣不冷不熱，“不出意外，這交集以後不會再有了。再見，兩位。”

說完就拖着白皓年走了。

看着兩人的背影進了電梯消失在車庫，秦玏才有了動作。

他神色不再輕佻，而是一臉凝重，忽地雙眼綴上金光，盯死了車庫裏的幾個監控。這樣能确保不被人發現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秦玏指尖泛金，在空中畫出一道法符，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荀野說：“回道上界，将今天的情況如實告知給大今掌。”

荀野了然于胸：“衛真也覺得，今天遇到的那個纏不對勁？”

秦玏思考般頓了頓：“這玩意兒向來不在死人身上，我不信他真跟人類一樣進化了。”

“那會是什麽情況？”荀野問得認真。

秦玏口吻随意，說出的話卻令人心驚。

“不是它自己變成這樣的，那就該是人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