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撞大運

撞大運

三兩學員陸陸續續聚齊，在樹蔭下絮絮叨叨讨論着什麽，關榮的注意力就這樣被拉回來。

“我聽說是被人打死的？說是家長和學校要扯皮，結果不知道怎麽的又不鬧了。”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一邊說着連帶比劃。

關榮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聽見沒頭沒尾的這麽一句。

一個大叔一擺手，反駁說：“不是吧，我怎麽聽說是溺死的？”

旁邊的年輕小姑娘滿臉寫滿了“抗拒”，将他們打斷：“叔，姨，你倆就別說了，我晚上回去還要經過那一片湖呢，聽着怪唬人的。”

關榮聽了只言片語，湊過去生硬搭話：“死人了？”

中年婦女說：“對，是個學生，好像就旁邊師大附中的。”

“可不是，人現在還在那邊停放着的。”大叔手朝一邊指了指殡儀館的方向。

大叔正要繼續給他說時，被突然出現的教練員打斷了，不過，不是平時帶練他們的。

王教練掃了一眼他們幾個，一本正經說：“你們是不是挺好奇為什麽這個點了你們教練還沒來？”

幾人配合地點點頭，關榮只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你們教練前兩天帶你們師兄的時候被撞飛了，現在都還在醫院躺着。這我就不得不說一句了，雖然咱們這個行業保險買得齊，但也經不起你們這麽折騰啊！都用點心，讓我們也省點心好不好？”

小姑娘猶豫地問了一句：“那誰來帶我們？”

剩下兩人除了關榮也很關心這個問題，畢竟這王教練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誰見了都以為是道上混完了才來駕校混口飯吃的……

王教練心知肚明，說話也不惱：“都不想讓我帶是吧？放心，我一天都快忙死了，哪兒還有時間帶你們。上面領導給你們安排了田教練。”

小姑娘：“田教練？我好像沒見過。”

“當然沒見過，臨時從其他區調過來的。”王教練看了看手機時間，朝他們後面指了指，“這不就來了？”

幾個人示意轉身看去，果然有個人從教練車裏出來，五十多歲的模樣，嘴裏叼根沒點燃的煙慢悠悠走了過來。

關榮見了他愣了一下，這不是那天的出租車司機又是誰？

很明顯，田素也認出他來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把剛摸出兜的打火機又塞了回去，煙別到耳朵上。

王教練予以重任般拍拍他肩：“那這裏就交給你了。”

田素玩笑說：“要不是我女兒高三搬到這邊校區來，怎麽調我也不過來。”

“是是是，工作表等會兒給你，我先忙去了。”

等王教練人走後，這群學員才老老實實地給他們新教練打了個招呼：“田教練。”

只是關榮一言不發。

田素找了個借口把這幾人支使到車上去，只留了個關榮。

關榮臉上挂着“全世界都與我無關”的神情問他：“師傅，你業務這麽廣？”

田素笑說：“總得養家糊口嘛，還不能搞個副業了？”

他轉而躊躇開口：“你爸怎麽樣了？”

沒等關榮回他，他又自顧自念叨起來：“人死不能複生，你看你人生還有這麽長的路要走。人活幾十年，總會遇到坎坷挫折，哪兒能事事平順對不對？沒事兒的小夥子，晚上來我家吃個飯，都會過去的。我跟你說我年輕那會兒啊，比你還慘……”

雖然是好心，但關榮實在受不了這麽熱情的招呼。

受不了是一回事，不習慣是另一回事。

他印象裏，沒有哪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這麽對他過。

以前也遇到過對他好的人，但好歸好吧，就沒這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為他着想過。

關榮找了個借口：“我去上個廁所。”

田素在他背後大聲喊道：“行！那我先帶他們練幾圈，你動作快點！”

“動作快點”的關榮一溜煙的功夫，跑到隔壁殡儀館了。

他想，先把這個魂收了再回去，也耽擱不了幾分鐘。

比起前幾天收那幾個老人的時候，殡儀館裏并沒有哭天喊地的動靜，也只有鮮少幾個吊唁的人。

他沒辦法像前幾天那樣跟着熟人混進去，只得佯裝工作人員。

只是他在找房間的時候，被一個少年撞了肩，還把他驚了一瞬。

少年連聲抱歉，鼻音厚重，沒等他說什麽又匆忙走了。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關榮丢在腦後，專心找魂去了。

白花鋪滿地，哀樂一如既往地放着，殓房裏只坐着一男一女，都四十出頭，失了魂一樣，癡癡呆呆地盯着臺上的木頭盒子。

沒有撕心裂肺，沒有哭死哭活。

關榮避開人，站在花圈後面化出引魂燈，施術過目。

依舊在盒子上的。

引魂燈高懸，他輕聲念咒。

盒子上的黑霧有感應似的，乖乖地鑽進了燈。

就在他準備收燈的一剎，熟悉的眩暈感又來了。

關榮根本來不及思考，不過也不用思考，入過一次套的他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他心中無奈吐槽，是不是有點太倒黴了？

又是纏……

“铛铛铛——”

關榮頭暈腦脹，視線模糊天旋地轉，只能聽見一遍又一遍催促讨命似的的鈴聲。

直到切切實實感受到胳膊被人推了一下，他視線才恢複清明。

“楠哥？許楠？”

此時他正趴在桌子上，反應了會兒才緩緩坐正了身子。

教室裏每張桌子上堆滿了淩亂的書，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每個人都是一臉疲态，學生的活力盡數被折在這裏了。

吊扇懶懶轉着，壓根沒起什麽作用。好些學生手裏拿本書或卷子扇風，更有自帶小風扇的。

關榮從前看到後，将這些盡收眼底。

右邊的位置沒人，左同桌一個男生見他醒來松了口氣：“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學習了？睡這麽死？”

關榮看出來，這人就是剛剛把自己叫醒的人。

他敷衍地“嗯”一聲。

他心思不在這兒，現在得想辦法出去才是。

這個纏境的背景顯然就是當下的，看得出，是殡儀館那個學生的。

又是附身在死人身上的……

關榮驀然站起來，全教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陳永樾驚了一下，扯了扯他衣下擺：“你幹嘛？這節物理課，你還敢逃？”

“有點事。”

話一說完，關榮就從後門溜出去，給全班留了個背影。

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開始有了叽叽喳喳的讨論聲。

“就算成績好也不能不尊重老師吧……”

“就是，預備鈴都響了還往外跑。”

“誰讓他成績好，我要是考全班第一，我比他還拽。”

“全班第一又咋樣？”有人語裏滿是不屑，“保送名額還不是輪不到他。”

一個女生朝關榮剛剛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別說了別說了。”

……

只有關榮位置前面的那個男生，垂頭沒有動作。

蟬鳴聒噪，這個天連風都是熱的。

樓梯口連着教學走廊，關榮在走廊上晃悠了一圈，拐了進去。

這個點人都在上課，沒人注意到樓梯間散發出的銀光。

關榮坐在梯階上，對着虛空說：“白皓年。”

“怎麽了關哥？”白皓年正吃着午飯，一筷子還沒下得去嘴。

“我又遇到纏了。”

“啊？怎麽回事？”

關榮簡明扼要：“還是收魂的時候，在死人身上的。”

“那我現在來幫你？在哪兒？西郊殡儀館是吧？”白皓年說着就要摔筷子出門。

關榮一語道破：“你來幹什麽？你會煉纏破幻境嗎？”

“……”白皓年撐着桌子認真思考了會兒，複又坐回去，“好像也是，那我應該怎麽做？”

關榮條理清晰：“幫我調查死者長什麽樣，我要知道宿主是誰。”

“沒問題。”白皓年又要摔筷子出門的時候，又被關榮叫住了。

“等一下，”關榮思考片刻，“先去找個煞纏者。你要是找不着讓北月他們幫忙，她和掌今道有交集，總不會空跑一趟。”

沒有滅纏刃，就算他知道宿主是誰，也沒辦法破幻境。

“好。”白皓年正要關鏡的時候猛然炸毛，一臉愕然，“不對啊？為什麽你的玄力還能用？！”

他不說，關榮都沒反應過來。

對啊，自己的玄力為什麽還能用？

上次的幻境裏，白皓年說用不了他也就沒多想，連試都沒試就信了。

這次确實是他忘了還有這麽回事，習慣性遇到事召出傳像鏡，真就沒想到，自己的玄力在這裏面竟然還能用。

但他自己清楚，就算有玄力也發揮不了什麽大作用。除非纏吞噬幻境宿主現身清理外人，那時他抵擋一陣，不至于當個被一擊斃命的炮灰。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找到宿主結的纏果，那玩意兒才會現身。

而且，沒有滅纏刃，就算纏出現了，他還是出不去，只能糾纏至死。

關榮回去的時候，物理課已經過半了。

他站在門口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喊了一聲：“報告。”

這還是他第一天甚至第一次當學生。

全班的視線又一次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物理老師是個地中海，見了他一臉嚴肅，質問他：“許楠，去幹嘛了？這節課都快完了才回來？”

“我肚子疼，去廁所了。”關榮謊撒得臉不紅心不跳。

物理老師敲了敲講桌，認真說：“下不為例，回去坐好。”

關榮坐回位置摘了帽子，這裏的人看不見他本來的樣貌，也就沒必要戴着了。

陳永樾小聲啧啧道：“你可真行，上次覃宇遲到了五分鐘，老文就說他擾亂了課堂紀律，愣是讓人去辦公室當着他面刷一百道題，一下課得空就去，半個多月才做完。”

“看見沒，這就是它的所有的受力……”講臺上的老文沉浸式講題，門口的聲音二次打斷了他。

——“報告！”

老文耐心看去：“覃宇，你又怎麽回事？”

壘起牆高的書擋住關榮的視線，他只能看個頭頂，是個寸頭。但總歸與他無關，也就沒再仔細看。

只聽見覃宇說：“我肚子疼，去廁所了。”

老文折斷粉筆唬他：“你們借口都是批發來的吧？一去去半節課？你的行為嚴重擾亂了課堂紀律好吧？下課拿着紙和筆還有筆記本，我再給你布置幾道題。”

覃宇：“……”

剛剛同樣借口的關榮：“……”

陳永樾早有所料地“嗤“一聲，耳語說：“看見了吧，就是這麽雙标。”

關榮啞口，他的确沒見過這麽……區別對待的人。他動了動唇，贊同說：“确實。”

這話剛說完，右邊的空位停了個人，那個叫覃宇的坐了下來。

“許楠”盯着旁邊剛坐下的人：“……”

“覃宇”看着正盯着自己的人：“……”

面面相觑片刻，兩人都無語到了極點。

然後，兩個人同時發出了靈魂質疑：“怎麽是你？”

老文被他倆的動靜驚到：“你們倆在幹嘛？專心聽課！後面的同學注意力集中！”

荀野滿頭霧水，這麽巧？

關榮一臉麻木，白皓年效率這麽高？

等到下課後，兩人才不約而同地跑到走廊趴着欄杆假裝透氣看風景。

荀野也不覺得尴尬：“這麽快又見面了。”

關榮語氣平淡：“我記得上次有人信誓旦旦給我說，不會有下次了。”

“……”

“又是個死人的。”

“……”

“為什麽又在死人身上？”

荀野難得有個能回上話的話題：“這事兒我們已經告訴大今掌了，暫時還不清楚。”

關榮忽然問：“你上司呢？他管不管？”

可能因為剛剛被噎了好幾句，荀野也沒計較這話題來得有多突兀，他掩飾掉尴尬，老老實實說：“就是管才讓我來的。”

關榮點了點頭，看來荀野是發現了纏才進來的，不是白皓年找來的。

“他又在外面等你？”他随口一問。

“嗯。”

關榮：“你知道宿主是誰嗎？”

“暫時不知道。”

“暫時？”關榮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荀野解釋說：“纏制造的幻境是宿主上輩子身死那天的場景，但幻境裏的宿主不會迎來死亡，反而能事事順其所願。看似為宿主上輩子畫了個完美句號，實則是永遠把宿主困在那裏，自己将取其軀體代之。”

他趴在欄杆上，十分頭疼道：“以前遇到的纏都在活人身上，我們入幻境的時候就能看見宿主長什麽樣，哪怕輪回過十回百回，只要是人，樣貌就不會有多大改變，所以在幻境裏，也能辨認出宿主。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