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破境
破境
段無瑕手心沁出一片冷汗,像是被定住了沒有動作,只是雙瞳閃過一絲異色。
就在這時,講臺上的老師拍了拍桌引起示意集中注意力,見不怎麽管用,又拖着嗓子喊了一聲:“江萬君。”
臺下的學生瞬間被這一頓操作驚醒,生怕下一個人就叫到自己。
只有秦玏的注意力始終在段無瑕身上。
“江萬君。”英語老師又拍了拍桌子,叫他第二遍。
江萬君還是沒有動靜,其他學生目光紛紛落到他身上。
段無瑕頓時恢複如常,剛剛冒頭的戾氣驀地消失。
他仿佛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麽,反而好心地敲了敲秦玏桌子:“老師叫你。”
秦玏反應了會兒才站起來,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身份。
“來,給我們講講非限制性定語從句的用法。”
“……”
“我看你臺下講得挺歡的,還以為你什麽都會了呢。”英語老師撐着講桌,沉穩幹練的氣質流露于表,“不知道是吧,讓你後面的覃——”
她歪頭卻只看見個空位置,奇道:“覃宇人去哪兒了?”
陳永樾忙打圓場說:“他被物理老師扣住了。”
英語老師點頭,目光犀利如鷹地剜着他:“好,那就你來,”
“……”陳永樾登時一萬個後悔,早知道就不開腔了……
他站起來,極力在腦海裏搜索:“非限制性定語從句,用于補充說明先行詞……介詞加關系代詞,呃……”
“呃”了半天,英語老師終于看不下去了,她略帶怒氣:“沒記完全是吧?你那稀爛的英語成績我看你高考能不能拿出手!我不檢查還不知道,二輪複習都完了,這麽簡單的知識點都不會?一個一個漏,到時候在考場上怎麽辦?”
臺下知道的絕大多數人也被批評了一頓,心裏自然叫苦,于是拖着尾音稀稀拉拉地說出答案。也有聲音比較大說得很完整的,但她似乎還是不滿意,又點了名。
“來,許楠起來告訴他倆。”
關榮:“……”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池魚站起來無辜眨了眨眼,說:“我忘了。”
這三個字簡直給這節課火上澆油。
頭頂燃火的英語老師又要開始批評,結果一看“許楠”寫了一臉的“受害者”,又想起前陣子發生的事,以為他多少受了點刺激開始自暴自棄。
怒火化為想安慰的話,但終究無法在班級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挑明說,她打算下課後再跟他好好聊聊,此時只好無奈嘆聲:“坐下。”
關榮乖乖坐下。
英語老師轉而又一副氣得不行的樣子:“你們倆也坐下!今天之內到我這兒來背!”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學生都怕老師了,”關榮腦子裏陡然傳來秦玏的聲音,“好比我現在,哪怕過了上千年,還是怕看見原來教書先生那張臉。”
關榮沒興趣和他深聊教書先生,沒好氣說:“你下次進我主識的時候,能不能先‘敲門’?”
秦玏笑着反問他:“你第一次進我主識不也沒個招呼?”
關榮沒理他這句話,一轉話鋒:“剛剛問出什麽來沒?”
“确實和食堂後面的湖有關,”秦玏認真想了想,“但感覺還差點東西。”
他說:“下午飯點你跟段無瑕過去,把他引到那裏。”
關榮應了一聲:“嗯。”
好半天,見他再沒開口的意思,秦玏忍不住說:“你怎麽不問我去哪兒?我要幹嘛?”
“我看起來很傻嗎?”關榮語調冷冷的,似是十分無語。
他其實是想用這個字來形容秦玏的。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成為頭號煞兇者坐到衛真這個位置的,他開始懷疑北月他們那一堆話的真實性了。
秦玏若有所思:“好像也是,那我這邊完了過去找你倆。”
關榮知道,他口裏的倆中之一還有荀野。
到了下午飯點,鈴聲一響,整個教學樓直接炸開。每個教室前後門抱着飯盒的學生瘋狂湧出,争先恐後地奔往食堂。
秦玏趴在走廊看見這一副景象,啧啧嘆道:“這群孩子是沒吃過飯嗎?”
關榮和段無瑕優哉游哉下樓。
到了教學樓底下,段無瑕才猶豫着問關榮:“江萬君不去嗎,他今天下午跟我說要跟一起來着。”
“不用管他。”
“他好像低血糖,不吃飯真的行嗎?”段無瑕神色充滿擔憂。
關榮無言,好一會兒才胡謅說:“他媽媽給他帶飯來,餓不死。”
聽見這話,段無瑕才安心點了點頭。
食堂排隊打飯的人看熱鬧似的望着他倆,竊竊私語:“這比奪妻之仇還要恨啊!怎麽還能和好?”
“換做我,高低得叫人來收拾他一頓……”
“誰清楚?學霸的思維,咱們能猜中?”
這些話被段無瑕聽進耳裏,不由得赧然低頭。
他對着關榮又重複了一遍上午的話:“你還願意跟我講話,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關榮沒有什麽神色,只是說:“不要多想。”
吃完飯後,關榮連坑帶拐地把段無瑕騙到食堂後邊。
高三時間緊,沒人會來這裏欣賞景色,自然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不,應該是三個。
還有一個扒了大半天草叢被各類生物排洩物糊了十八次手的荀野,此時正蹲在湖邊洗手。
關榮示意他暫時不要出面。
圍湖小道旁長滿了雜草,這個季節,都瘋長到人小腿肚了。
段無瑕在草叢裏左右撥了撥,頭也不擡地問:“你那把鑰匙長什麽樣?”
關榮:“就普通鑰匙,應該就在這塊地兒。”
诓他找了一會兒,他才打算切入正題。
“段無瑕,”關榮直起身,看着躬身認真的背影,“你看。”
“嗯?”段無瑕也站直身子,疑惑地看向他。
關榮指向不遠處的圓頭,沉聲問:“看見了嗎?那個攝像頭是壞的。”
段無瑕突然不動了,然後十分僵硬地轉過頭看着他,眼裏不再是清澈的神韻,被渾濁湮塵替代。
他歪頭看着關榮,似乎十分不解地喃喃問:“你在說什麽?”
關榮手指方向調向另一頭:“那個,也是壞的。”
這次,段無瑕沒有再順着他指的方向去看了。
他像個石膏娃娃,艱難地搖了搖頭。
這時旁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手裏的玻璃瓶子朝他晃了晃:“這是你的藥吧?”
段無瑕看清秦玏手裏的東西,迅速出手就要奪過來。
秦玏忽然消失,閃到他左邊,慢吞吞地說:“讓我好找。”
段無瑕眼神空洞,轉而被戾氣爬滿。
他猝然“咯咯”發笑,扭了扭脖子:“還給我……”
他依舊是笑着的,只是很詭異,詭異到關榮快不認識段無瑕這個人了。
“還給你?你要不然先把殼子還給宿主?”秦玏一臉厭棄,“人都死了,你還住在這裏有什麽用呢?”
“我看你們這麽蠢,以為找不到才是。”段無瑕嘴角弧度被固定住,哪怕說話也是咧着嘴。
荀野在遠處瞧見這狀況,也知道是纏現身了,急忙閃身過來。
剛到關榮身旁,就看見段無瑕心口處化出一團湮塵,段無瑕的身體像蔫了的氣球,輕飄飄落到地上。
然後,那只“氣球”化成煙,被風裹進湖水,卻沒能掀起任何波瀾。
幻境裏的宿主消失,這是荀野第二次碰見,第一次就是在大貨車上。
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是死人。
“段無瑕”離體,飄在空中,發出空茫的聲音:“想要出去嗎?先捉到我再說?”
秦玏壓根沒把它的話放在心上,對着荀野擺擺手說:“狗子,交給你。”
說完就拉着關榮跑旁邊長椅坐着看戲了。
“沒問題。”荀野右手起玄力,帶過另一只手的手腕經脈,憑空扯出滅纏刃。
風聲過耳草木折腰,交手發出的旋風和沉光肆意爆發。
荀野拿着刀追着到處跑的纏,盡管亂竄無序,卻總是固定在這一片的,再怎麽跑也總有個界。
關榮看得出,荀野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既然荀野有這個能力,那麽……
“所以你為什麽進來?”關榮雖然問的是旁邊的人,眼睛卻在跟在纏身上的。
“閑得發慌,進來看看咯。”秦玏盯着他側臉,手撐椅背,“而且這次又是個死人的,上次關榮同學不是發話了?我不得親自來看看給你一個交代?”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
關榮不吃這一套:“別把你們大今掌給你派的活兒說得這麽好聽,說得跟我逼迫你似的。”
秦玏粲然一笑,轉正頭也盯着那邊打架,笑說:“對對對,大今掌讓我來調查的,所以我就進來了,理所應當吧?”
關榮不想理他,遽然對着虛空喊人:“白皓年。”
傳像鏡頓時開啓。
“關哥!你怎麽樣了?”白皓年雖然一臉急切,眼神卻沒落到關榮這邊。
“我要出來了,你來——”關榮話還沒說話,就見他身後的背景閃過似沙礫的一角,于是跳轉話題,“你在哪兒?”
“咳咳,”白皓年一臉正經,“同矜他們發現了個新東西,讓我過來和他們琢磨琢磨。”
“什麽東西?”
關榮十分好奇,什麽東西能讓白皓年這麽怕北月這群空巢老人的人跟着研究?
畢竟在平時,白皓年很抗拒和他們待在一起。
“這個……”白皓年猶猶豫豫,手上卻連着什麽動作,眼睛無暇顧及他,“這個等你出來再說吧,還有其他什麽事兒嗎?”
關榮知道他不想說,就沒勉強,說了句“你先忙”就沒再打擾他。
看來想讓白皓年來接自己是不可能了,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啊。
白皓年斷掉傳像鏡後,把關榮全然抛在腦後了。
他祈禱地摸了一張桌上牌,看清後嘆氣擲出:“二筒。”
北月一把奪過他剛出的牌,把跟前的一溜牌往前一攤:“诶诶诶!胡了!我又胡了!”
望山:“同矜運氣好啊。”
折欲:“同矜的學習能力倒是驚人得很。”
白皓年憤然拍桌,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怎麽又輸了?我不服!再來再來!”
北月氣勢比他還大:“來來來,等會兒褲衩子輸沒了就別回去了你。”
——
這邊打得正歡,荀野一刀劈向“段無瑕”眉中心,奈何速度沒跟上,只消了點纏的湮煙。
荀野不得法,沒心思跟他再打下去。
他高舉滅纏刃,左右施法将其懸在空中。
一陣玄色驟然爆發,将周圍一圈染成同色,荀野身後隐隐聚起刀身抽出的玄塵,最後形成了一副龐大的壯闊圖景。
他又拿起滅纏刃,帶着身後的像,不遺餘力地沖向纏。
秦玏看見這陣仗搖頭嘆口氣:“還是太心急了。”
就這麽一個纏,何至于?
關榮打量了一遍荀野身後的玄壯圖,輕飄飄吐出兩個字:“法相?”
這個東西他見過,但也不完全,因為他只見過輪回道的。
輪回道盡數是妖,他們的法相也是本體的妖身圖。
怪異,神聖。
關榮仔細看了一下,能辨認清楚的是,荀野的法相有半張人臉和身體,亮色塵光。中間像被人砍了一刀,顯現不出完整的人形,右半張臉以及半個身子散發着奇形怪狀的玄色湮塵,看上去一碰就會散的樣子。
簡而言之,是個半人法相。
亦正,亦邪。
“段無瑕”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在這麽耗下去肯定吃虧,就把矛頭對準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另外兩個人。
這邊關榮瞧它不安分的樣子,猜出它心裏打的主意了,不慌不忙說:“它就要過來了,你不準備準備?”
“我準備什麽?”秦玏裝不懂挑眉。
關榮頭也不轉地乍然起手,銀光乍現一招劈向秦玏身側。
這纏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了個分身過來,被關榮這一招打消失了。
只消一會兒,分身又竄到兩人跟前。
關榮掌心生出藤蔓,朝它又是一招,秦玏作為專門的清理這玩意兒的人卻還是沒有動作,甚至頗為享受,一副大爺模樣坐在旁邊看他“張牙舞爪”。
關榮實在受不了他,對付分身的時候故意往他身上打了一掌。
“公報私仇了吧關榮同學?”秦玏捂着肩膀将笑不笑,“這麽狠?”
“秦玏同學,請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關榮一臉漠然,“你們掌今道誰管投訴的?”
還沒等秦玏回他,倒是聽見“段無瑕”先開了口。
“你們倆都沒法相啊……那正好,我就把你們倆解決了再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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