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破爛“收容所”

破爛“收容所”

關榮坐進出租車,看見秦玏大着屁股坐進來的時候還愣了一下。

他疑道:“你順路?”

秦玏坐進去關上門,一鼓作氣,雙手搭腿十分乖巧,說:“不是,我沒帶鑰匙,去你家住一晚。”

“你問過我意見了?”關榮對他這種理所當然的行為十分不理解。

秦玏不以為意地說:“我這不是在問嘛,你看方不方便?”

“不方便,”關榮一口回絕,揭穿他說,“沒帶鑰匙也不影響你回家。”

閃回家可比解決纏破幻境輕松得多。

“沒用,我專門設了個結界,這個點打不開。”

為了不把司機吓到,這句話秦玏很貼心地用主識傳過去的。

“你沒事設結界幹嘛?”關榮看智障一樣看着他,更不理解了。

“幹我們這一行的,得罪了那麽多纏和兇。那玩兒狡猾得很,這大晚上的,保不齊它們三大姑六大姨的找上門來。我身體弱,擋不住。”

“……”

身體弱……關榮看他一臉精氣神十足的模樣,以及短袖下若隐若現的肱二頭肌,很難想到秦玏在說自己。

不過轉念一想,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畢竟秦玏不同于掌今道其他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是個凡人之軀。如果稍不留意,可能還真容易被什麽東西纏上。

但擋不住,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關榮沒打算和他掰扯這麽多,依舊拒絕得毫不留情。

他沒好氣:“自己回道上界。”

秦玏說:“道上界宵禁了。”

這句話直接開辟了關榮對三道體系的新認知。

他驚異藏于表,愣了會兒,糊塗問:“你們那兒還有宵禁?”

“當然。”

關榮默默消化了好半天,思緒才被秦玏的又一聲詢問拉回來。

他還是沒松口:“那你自己住賓館去。”

“我沒帶身份證。”

“……”

最後,在秦玏死皮賴臉和軟磨硬泡下,關榮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讓他進了屋。

客廳的燈只有一盞,高高吊在天花板最中間。沙發是十分簡潔的灰黑色,靠牆靠陽臺,跟前連個電視機都沒有。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布局。

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沒一點多的,看上去确實很……單身漢。

秦玏進屋後,關榮甚至連杯水都沒給他倒。關榮進屋取了換洗衣服直接進了廁所,讓他在客廳自生自滅了。

淋浴聲音漸停,關榮穿着寬松睡衣,出來的時候一手擦着頭,扔了張幹毛巾給他:“自己洗完睡沙發。”

秦玏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左右看了看,又在屋子裏逛了圈,手欠地揭開廚房米桶,裏面空蕩蕩一粒米都沒有。

他晃悠出來,端着下巴,一撇嘴,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很窮嗎?”

“……”

關榮現在真的很想把他轟出去。

好心收留還被嫌棄寒酸?撿只流浪狗回來就算不會說謝謝也會對自己搖尾巴,這個人簡直比白眼狼還不如。

關榮一臉漠然,慢悠悠晃到客廳門口,一把豁開門,門外唯一能見的光亮是亮着綠燈的“安全出口”幾個字。

他禮貌一笑,然後朝外面偏了偏頭,認真說:“請你滾。”

“……”

秦玏立馬拿着毛巾滾進廁所了,一會兒就傳來洗浴聲。

關榮深呼吸一口氣,寬了心又把門關上。

随後,他看了一圈自己這簡單的屋子陷入了沉思。

廚房沒米純粹是他用不着吃米,不過認真說起來,他确實不算富裕。

畢竟他在人界沒有工作,所有的開銷基本來源于白皓年。就連他學車的駕校也是白皓年直接給他報上的。

白皓年十分有生意頭腦,早些年投資了一家公司,現在就坐着收錢,沒什麽事兒就去公司轉轉。

就算沒這家公司,他手上還有好些老古董,随便賣一個夠養人百年了。

這麽些年,關榮也不會主動伸手。都是白皓年想起來給他,他才收着。

不過對于他來說,物質這方面的東西也用不太着,白皓年給的大的多的,他都沒要。

他想過要不然找份工作,夠養活自己就行。反正都是打工,多一份不多少一份不少,自己也算個閑人。

但是白皓年說:“關哥,要我說還是算了吧。你看你也沒啥過硬的本領,總不能去給人捉鬼吧?你自己都是鬼……沒本事還是小事,關鍵在于沒本事還長了這麽張臉,你覺得誰敢要你?”

關榮頂着一頭問號。

“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啊!”

“……”

白皓年說:“說實話,我覺得你去做男模還靠點譜,不然進職場容易被潛規則。”

“?”

關榮分辨不出當男模和被潛規則這兩者之間那個更壞一點,或者說這兩者有什麽實質性的區別……

不過能明确的是,白皓年最後回去的時候,鼻是青的,臉是腫的。

關榮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秦玏已經沒影了。

只是茶幾上有幾個用玄力留下的字——“謝謝關榮同學的收留,再見。”

旁邊還畫了個白發娃娃。

關榮毫不留情把字跡連帶娃娃打散,心裏想着,最好再也不見。

他像前幾天那樣,洗漱完就往西郊那邊走。不過這次出門時間比以往早,也沒有直接去練車場,而是在師大附中的門口停了下來。

晨陽弱光絲絲縷縷透過槐樹,斜映瀝青路。微風燥熱,身穿校服的學生騎着自行車,還有從私家車裏下來的。

學生擠在門口鋪子買早餐,關榮就在隔壁小賣部買了瓶水。

他靠着電線杆子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想見的人。

少年騎着單車,單肩挎包,一臉的沒精打采,眼睛像是睜不開。在一群朝氣蓬勃的同齡人裏顯得十分黯然無神,郁悶悵惘全寫在臉上。

少年把單車停在巷口上了鎖,剛把鑰匙揣兜裏,就聽見背後有人叫了自己一聲。

“許楠。”

許楠聞聲回頭,只見身後站着個個子高挺的青年,雙手環臂不嫌膈人地靠着拐口棱牆,戴着棒球帽。看上去,應該是附近哪個大學的學生。

“你是?”許楠不認識他。

關榮沒有立刻回他,而是遲疑了會兒才說:“我是段無瑕的朋友。”

許楠聽見這個名字好似怔了怔。

愣了許久才漸漸回神,他垂眼說:“我和他雖然關系……不睦,但是我沒有欺負過他。我不知道那天王家浩那幾個混子去堵他,如果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可能那件事就不會發生,段無瑕也不會因為腦受傷暈倒墜湖身亡,那個正值大好年華的腼腆少年就還活得好好的。

“我來找你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不知道你們發生過什麽,但他——”關榮回想起幻境裏段無瑕因為愧疚對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樣,想來段無瑕到死也沒解開心裏這個結,“仍舊把你當朋友的。”

許楠突然仰頭,死死盯着碧藍天空不眨眼。他右手緊緊抓着書包肩帶,另一只手握拳垂在身側止不住地顫,身體不自主微微抽頓。

他什麽話都不說。

“我來給他問個答案,”關榮說,“你讨厭他嗎?”

許楠搖頭。

關榮頓了半晌,才又開口問:“那你惡心他嗎?”

在幻境裏,這句話是段無瑕問過的原話。

關榮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把這個詞用到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如此介懷。

或許是因為保送的事,也或許是生日宴上說過的什麽口無遮掩的話。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應該都是他十分在意的答案。

這次許楠沒有立刻回應,他擡起一臂遮住雙眼,斷斷續續哽咽說:“我沒有讨厭過他,更沒有覺得他惡心……我、我只是沒想通。我也還是把他當朋友,我沒有怪過他也沒有想跟他不聯系……我只是沒想通……”

關榮沒有再說話。

他有些糊塗。

他糊塗許楠想不通的是什麽,也糊塗這兩人明明都在意對方這個朋友,最後卻鬧得這麽不歡快。

年少輕狂的一時意氣,終究沒能有個收場。

關榮只覺得這兩個少年,可惜又可憐。

許楠依舊維持仰頭的動作,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止不住啜泣:“我去看過……我看過,他就在那個小盒子裏,他……他明明那麽高的……”

關榮想起什麽似的神色微動,動了動唇最後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

他想學着正常人安慰一下這個少年,但是他不會。

仔細想想,自己“活”了上千年,身邊沒有需要安慰的人。而自己連正常感情幾乎都感受不到,自然也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

這次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僅破例來管個閑事,竟然還有了想安慰人的想法。

他想,可能是對那個死去少年的同情。

等到許楠情緒稍微平複的時候,關榮說:“明天早上,我有東西給你。”

這邊事情處理完了,還得應付駕校那邊。

昨天關榮随口找了個理由離開,結果一整天都沒再回來。

學員跑路,教練也沒閑着。

田素帶人第一天就鬧這出,自然也急。

信息信息不回,電話電話不通,一直聯系不上。田素還以為自己哪句話戳他心窩子給人搞傷感,跑哪兒發洩去了。

今天見意外地關榮又來了,愣是要拉着他回去吃飯。

于是今天練完車後,關榮被連拖帶拽地帶走了。

田素家離西郊不遠,開車十來分鐘。

車子停在繁華的鬧市,下了車擡眼看去,鬧市後的小區一連幾棟樓舊漆都有些褪色。

這裏的菜市場下午這陣子人尤為多,田素拉着關榮擠進去,這個菜攤留留,那個菜攤逛逛,還不忘問關榮:“小關,你吃什麽?”

關榮個子在這群人裏十分顯眼,雖然他不讨厭這種“鶴立雞群”的感覺,但總歸有些不自在。

他抿唇片刻說:“其實——”

田素還沒聽完就知道他想說什麽,急忙打斷說:“诶!別說那些,咱倆也算有緣,吃個飯怎麽了?”

他知道關榮不想來,問了他有沒有什麽忌口的,最後随便買了點菜回去。

進了屋,田素就抱着這些菜進了廚房,他邊理邊說:“你先坐會兒,我估計等我弄完我女兒也回來了。”

“嗯。”關榮坐在沙發上,他那個位置,正好能看見書房。

書房門沒關,剛好能看清裏面的全貌。

書架旁是滿牆的獎狀獎牌,靠牆的一個桌子專門用來放獎杯和榮譽證書。

田素餘光瞟到他的視線所落處,自豪又謙虛地說:“這孩子,也就這方面有點出息。”

“很厲害。”關榮不吝誇贊。

他自知坐着不禮貌,便幫着田素在廚房忙活。等菜都做得差不多的時候,門鈴響了。

田素手上忙不過來,就對關榮說:“小關,你幫我開一下,我估計她又忘帶鑰匙。”

關榮:“好。”

開了門見是個熟面孔,倒是讓他愣了一下。

“田黎?”

田黎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見自己爹拿着鍋鏟子從廚房探個頭出來。

“喲,回來了?”田素圍裙上擦了擦手,又朝飯桌一揚手,“趕緊收拾收拾吃飯了。”

田黎還是一頭霧水,田素也沒給她多解釋,只說關榮是自己的學徒。

對于關榮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并不意外,畢竟自己這個爹,什麽都跟人說。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吃完飯後這個青年問了自己一句——“你知道段無瑕家在哪兒嗎?”

兩分鐘後的某高檔小區。

花壇暗處銀光微閃,像是路燈的反光,十分不起眼。

關榮還沒從花壇裏移步,就感應到什麽似的手中一動,藤蔓驀地從掌心飛出,直擊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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