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偷財的賊

不偷財的賊

那一擊撲了空,關榮收手,身旁猝然現出一個人來。

想也沒多想,他直接往旁邊挪了一步,好整以暇地側身抱臂,早有準備似的盯着剛剛将要搭自己肩的手肘撲了個空。

秦玏剛撲空的手呈握拳姿勢抵到嘴邊,輕咳一聲,不尴不尬甚至反咬一口說:“你怎麽這麽敏感?”

關榮淡淡說:“如果不是知道是誰,我已經下死手了。”

畢竟幹了這麽些年,也不是沒遇到過被惡魂偷襲的情況,還不在少數,甚至遇上道行高點的,他還被傷過。

秦玏不動聲色地朝他挪了兩步,背着手笑說:“那謝謝你手下留情。”

關榮沒再理他,自顧自走出花壇。

他專門挑了個偏僻的落腳處,路燈比別處都要暗,走上小路,五米開外稍不注意都發現不了。

走了好一陣,他又停下,偏頭蹙眉問秦玏:“你跟着我幹嘛?”

“我哪兒跟着你了?”秦玏屁颠屁颠地走在他後面,“我帶的人在這邊除纏。”

關榮無語半晌:“你覺得我很蠢?”

今天早上見許楠的時候,秦玏就一直跟着他沒現身。也就是看他老實悶着什麽都沒幹,關榮才沒拆穿。

結果沒想到一整天下來這人還陰魂不散,關榮實在忍不了,才把他打出來了。

“我說真的。”秦玏上前兩步跟他并肩,随便指了個方向,“狗子就在這附近的。我等得無聊,過來找你玩玩。”

“随便你。”關榮留了這麽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層小洋房相鄰而立,很樸實的法式建築,一眼望去都長一個樣。

關榮以及狗皮膏藥做的尾巴在偌大小區裏轉了半天,終于找到田黎說的房號。

這棟房只有二樓面朝大道的一間屋子亮着燈,與其他燈火通明的樓房比起來,顯得有些孤寂。

關榮繞到房子後面,擡手正要施術,就聽見秦玏打趣說:“雖然你家窮了點,但我看你也勉強能過活,總不至于來當賊吧?”

“……”關榮閉眼,心平氣和了一會兒,發現心平氣和不下去,于是掌心一轉,銀光迸發直甩他臉上。

秦玏始料不及,險些沒擋住那一招,他樂道:“關榮同學,別怪我沒提醒你,故意傷人和入戶盜竊都是違法行為,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自豪挺挺胸,好像在說“你看,我下去可是認真學了的”。

關榮忍着怒火。

前幾次見面拌嘴都是他先挑頭,現在輪到秦玏來說教自己,本來就煩這個人,現在更不爽了。

關榮扯話說:“一天的時間你看完了?”

先不說一天能不能看完,關鍵是這一天的時間他都跟着自己的。

不料秦玏說得更得意:“我過目不忘。”

“……”關榮頓了頓,突然一手捉住秦玏手腕,冷哼一聲,“同夥怎麽罰?”

還沒等秦玏反應過來,場景早已變化。

擡眼瞬間,兩人已經置身在剛剛洋房裏的一樓客廳。屋外路燈的薄光穿過落地窗照進來,隐約能看見客廳布置的輪廓。

他被關榮帶進來了。

秦玏見狀唇角微揚,眉間稍動。

他怕驚到屋主,就用主識傳音說:“脅從犯罪?”

“那你出去,別跟着我。”關榮十分嫌棄地松開手,在眼上施術四處望了望,辨清方向。

他把秦玏拉進來只是看不慣他處處跟自己不對付,以及報複昨晚好心收留他還被嫌棄“家窮”的仇。

關榮沒再把心思放他身上,在一樓打起轉來。

秦玏也沒離開的意思,依舊跟在他屁股後面,說:“進都進來了,咱們也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我跟你可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但是——”關榮說得一臉無所謂,好像偷摸進別人家的不是他一樣,“同夥同罪。”

他的意思是,我們不是一路人,但是如果你想做點什麽,你也脫不了幹系。

“就算我去報警也抓不到你。”秦玏心如明鏡,“你來找什麽的?我幫你?”

“不用。”

說話間,兩人已經把一樓逛了個遍,關榮踏上臺階要上二樓。

二樓三間房,平臺的左邊盡頭就是那間唯一亮燈的房間。一樓只有客房和雜貨間,想來,段無瑕的房間就在剩下的沒亮燈的這兩間了。

關榮正要去左邊房間,忽而覺得手腕一緊,一眨眼他已經被秦玏拉進中間那個房間了。

秦玏趴在門上,耳朵緊緊貼着,用空餘的手往外指了指。

關榮正要問他發什麽神經,就聽見房間外傳來拖鞋在木質地板踵落的聲音。

看來是房間裏有人出來,關榮憋的氣也就沒了。

反正都要找,先找這間也一樣。

他利落撇開秦玏的手,轉身看清房間時愣了一瞬。

這件屋子各種家具,都是用白色防塵布罩着的。

想來是沒人住也不會有人住了,估計就是這間了。

他先掀起靠近露臺的桌子,桌上幾乎全是卷子,以及各種草稿紙,沒找到厚本的影子。

他又隔着白布在床上摸索了一番,還是沒有。

再往裏走,發現另有一間屋子。

高架的白布落了一角,現出各種書。原來應該是衣帽間,不過被騰出來做書房了。

書架旁的桌子堆得奇形怪狀,掀開一看,赫然是各種獎杯證書。

關榮立在原地沒有動,他盯着那些金色銀色的獎杯愣神。

他剛剛在田黎家也見過。

數量看上去大差不差,唯一能看出來的區別就是,田黎的獎狀獎杯都铮亮顯目。

而段無瑕的,則被籠在薄布之下,再見不了光。

關榮心裏不是滋味地原模原樣罩上,轉身去了另一方桌子,布下堆着各種教科書和資料書。

書桌往下好幾個抽屜,最後一個還上了鎖。

關榮蹲下身想了想,手指點了點抽屜鎖,仰頭說:“你來。”

“?”無所事事的秦玏滿臉驚愕。

“我沒幹過偷雞摸狗的事。”關榮說得理直氣壯。

第一次當賊還是被面前這個自稱“沒幹過偷雞摸狗的事”的人拉進來的秦玏,一臉迷茫地問:“……我看起來像經常幹這事的人?”

嘴上是怎麽說,手上卻金光一閃,娴熟地給人開了鎖。

抽屜裏有個木盒子,盒子下壓着幾張紙,旁邊還躺着幾個巴掌大不知道是什麽的紙盒子。

關榮抽出底下的紙,是各種診斷參考和分析報告,他看不來。

但他知道,“喪失興趣”、“情緒低落”、“累”、“間歇性發呆”等等字眼,不是什麽好症狀。

關榮又随手抄起其中一個紙盒,鹽酸氟西汀片,是空的。剩下其他樣狀的藥盒子也大多空了。

他想起幻境裏秦玏找到的那個玻璃藥罐子,大概裝的就是這些東西了。

最後,他把視線落到最大的木盒子上。

很普通的盒子,只是上面有個密碼鎖。

看來段無瑕是真寶貝這東西。

關榮拿起來掂了掂,透過縫隙看見裏面的東西,是一本大概兩指厚的筆記本。

就是它了。

秦玏瞥了一眼說:“這個密碼鎖——”

“不用。”關榮打斷他,把木盒子收起來。

“……”秦玏其實是想說“我也不會開”。

第二天清早,關榮把這個木盒子交給許楠了。

“我不知道密碼。”關榮事先交代清楚。

許楠猶豫接過來,說了謝謝轉身進校。

其實他也不知道,但,總歸有辦法。

關榮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自己都沒察覺到心裏什麽東西在變化。

這多管的閑事,算是結束了。

他正要去練車場,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以為是什麽寶貝呢。”

關榮聽見這聲音就頭疼,一晚上不見還跟着,更頭疼。

他轉過身,淡聲說:“我看你是真的閑。”

秦玏聳了聳肩。

關榮和他錯身而過,隔着兩步停住步子,語氣生冷:“我不是你的林妹妹,不用跟着我試探我,我确信這一千三百七十八年,我沒見過你。”

秦玏頓住沒說話。

他陡然轉身望着關榮背影,眼中帶笑:“那你活得比我久,我才一千二百八十八年。”

“……”

太陽慢慢移至頭頂,這個天曬得人火辣辣地疼。

自從出了段無瑕那事後,師大附中食堂背後的那個湖,連夜裝上了護欄,學校還千叮咛萬囑咐少往哪地兒跑。

過了這麽些天,這個談資也漸漸不再被提起。

午休時間,理科實驗班的人睡了一大片。

許楠正盯着木盒發呆。

他不知道密碼是什麽,第一個先試了段無瑕的生日,打不開。

第二個,他低頭掏出手機,在聊天記錄裏找了好久好久,把段無瑕父母的生日也都試了個遍,還是錯的。

他抱着僥幸,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意料之中的,沒能打開。

最後,他想起什麽似的輸了“1015”,開了。

許楠拿出筆記本時,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的手微微發顫,翻開日記第一頁,上面沒有署名,只寫着四個字——“我的青春”。

是段無瑕的字,看上去還有點非主流。

許楠只停了片刻,開始一頁一頁地慢慢翻着。

「20**.09.01今天開學第一天,見到了很多新同學,有點激動……」

「20**.09.19今天的數學作業有點多,好難……」

「20**.10.15煩煩煩,今天月考成績出來了,不是很理想,還被批評了……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換了位置,跟全班第一的許楠成了同桌,希望能沾點學霸的光輝,把我的成績也帶上去吧!」

許楠指尖頓了頓,這是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現,豪不誇張地,而後的一大半,都有自己的存在。

……

往下翻,又是新的一年。

「20**.05.27今天分班,依我現在的成績,和許楠一起進理科實驗班應該沒問題吧?」

……

「20**.08.21今天和許楠報名參加省物理競賽,老師還從火箭班劃了田黎過來和我們組隊,聽說還要參加一個月的培訓,有點期待。」

……

再往下,就到他們高三那一年了。

「20**.10.09全國物理奧賽的最終結果出來了,許楠和田黎都得了二等獎,真的很厲害!我居然也不是墊底,這些天的努力沒白費!繼續加油!」

「20**.11.30我是不是有點依賴許楠了?」

……

「20**.12.24我的感情,是不是早就變質扭曲了?」

「20**.12.28」

日期停在12月28日,那天的日記是空白的,只留下了幾滴無從下筆的墨水,暈染透了那一張空白紙,形成好幾頁的污跡。

而那天,正好是段無瑕的生日。

許楠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紅的,他看着那頁空白頓了好久好久,又擡頭盯着前面的空位置,腦海裏浮現的盡是段無瑕的身影。

是那天之後,段無瑕申請調了位置。

他知道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所以只有往前調。

本來想越遠越好,但問了那麽些同學,肯跟他換的只有原本在那個位置的覃宇。

他們就這麽僵持了将近半年。

許楠恍然回神,他抹了把臉,擦過濕跡,拿起筆,然後顫顫巍巍落墨。

如果你等一等我,或許我給不出你确切的答案,但我也能釋懷,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你追我趕,勤學共勉。

我們依舊可以是朋友。

但是早就來不及了。

段無瑕不知道,永遠都不會知道。

許楠擱筆埋頭,啜泣無聲,像是精疲力竭耗盡全力,把全部的心血注進了那幾個字。

「20**.12.28段無瑕,生日快樂。」

盡管補上的這幾個字還不如周遭漆黑淩亂的墨團顯眼。

他想,如果生日那天你不快樂,那就祝你下輩子,快快樂樂一輩子。

窗外晴陽藍天,白雲飄然蟬鳴鳥叫,一切如故萬物安好。

段無瑕,下輩子,別再這麽苦。

也別再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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