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出逃

出逃

“我鋼刀割肉賣親生,娘的艾兒郎,賣到人家做傭人……”[1]

關榮被這一聲倒板吵醒,睜眼時天已經黑了。

他坐起身仔細聽了聽,外面餘緋的聲音愈小,漸至平靜。

關榮正要翻下床去查看情況,卻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他這才想起,旁邊還睡了個人。

“秦玏?”他準備把人叫醒。

沒一點動靜。

關榮眉眼閃動,推了推秦玏,又喚了一聲,還是沒反應。

他燃了團火,借着火光瞧見秦玏依舊沒有要醒的跡象,愣了愣不免有些詫亂,他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這麽安詳,莫不是死了?

當他面死掉的人他見過不少,但睡在他旁邊就死了的他還沒見識過。

關榮正要探手試鼻息,手卻被攥住按到跳動有力的胸膛,秦玏的聲音懶洋洋的,眼皮子都不睜。

他語裏帶笑:“關師哥,這叫乘人之危啊!”

關榮怔了一瞬,伸出去的手指換成了巴掌。

他狠拍秦玏一掌,恨不得一巴掌拍穿他胸口,無語的同時松了口氣:“沒死就起來,出去看看。”

“別催,急不得。”秦玏并不覺得那一巴掌對他造成什麽威脅,甚至翻起身,不慌不忙伸了個懶腰。

關榮想起他剛剛的一副死态,莫名來的不放心,問:“你剛剛怎麽了?”

秦玏下床穿鞋,不以為意道:“我剛放了識念出去,去看了看那個黃副司令,長得确實醜。

想了想又補充上一句:“換我我也不嫁。”

“……”關榮一臉一言難盡,語氣裏盡是鄙夷,“他都有八個姨太了,你指望他喜歡一個男人?”

秦玏随口笑問:“那你呢?”

“什麽?”關榮糊塗。

“你喜歡男人嗎?”

關榮見他盡聊些有的沒的,扶額片刻有些惱:“秦玏,你是不是閑得慌?”

秦玏怕真惹他怒,打哈哈道:“我就随口問問嘛!”

他立馬手腳利索起來,一點拖沓樣子都沒了。

這招确實管用,關榮見了真不那麽生氣了,他想起來問:“你手底下那個叫荀野的跟我說,幻境裏不能随便使用玄力。追蹤這種小事兒也就算了,你放識念出去,不怕被纏發現?”

秦玏口氣挺大:“兇我可能還會給它面子忌憚兩分。纏嘛,還不至于。”

“三道三界裏讓你至于的事,”關榮跟着下床,不褒不貶接話說,“估計也沒多少。”

秦玏不置可否,只一笑揭過。

此時已過晚上八點,天黑少見影,但院子裏猝然一陣熱鬧騷動。

兩人出來的時候,屋檐下呆坐半天的陳小六已經不見人,只剩下一堆人站在那兒鬧得火熱,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被衆人圍住的餘慶生原地轉兩圈着急得不成樣子。

不待走近,關榮就看清了裏外兩圈,他板着一張“給個交代的”臉看向秦玏。

“這就是你說的有辦法?”

鎖被撬開了,餘緋也不見了。

這堆人不知道是為即将來臨的“問罪”發愁多一點,還是對兩人的逃出生天感到欣慰多一點。

不等秦玏開口,關榮又說:“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陳小六要帶人跑,所以你才追蹤到他身上。”

“關師哥這麽聰明!”秦玏配合得好,甚至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關榮不吃這套,毫不留情打亂他手上姿勢:“他們如何了?”

這時怒火中燒的餘慶生開口了:“連暮連春!”

這邊“連暮連春”還沉浸在雙方的對話裏。

名為“連春”的秦玏:“能追上。”

名為“連暮”的關榮:“成,抓緊時間,已經耽擱太久了。”

“連暮連春!”餘慶生又叫了一聲,聲音更大怒火更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這時關榮才反應過來在叫他,立馬拉着秦玏湊到餘慶生跟前,低眉順眼不敢說話。

“你們兩個身手好手腳快,去!找!翻遍全城也要給我找出來!”餘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子外邊,生氣得胡子抖,“找到了帶回來,我非打斷他們的腿不可!”

正好要偷摸溜出去找人,餘慶生給了個大好的機會,這會兒成光明正大了。

兩人交換眼神,二話不說就往外跑。

這個點街上早已不見人,關榮跟着秦玏,走街串巷一路無阻,往南奔去。

出了城門口就是一片灌木林子,兩人走了好一段,停在了林中的溪河橋上。

秦玏忽然頓住:“到了。”

關榮左右瞧了瞧,還是不見人影,疑道:“在這裏?”

秦玏指了指橋底下。

關榮示意看去,果然見到兩個影子依偎在橋根下邊,一動不動,想來應該是料到有人追來了,生怕被人發現。

秦玏清了清嗓子,伸着脖子試探:“師哥?師姐?”

底下人不應聲,仿佛這樣就能躲過兩人的追查。

“我們不是來抓你倆的。”秦玏敲了敲木橋樁子,“我們來給你倆送行的。”

底下兩人還是戒備。

關榮說:“我們沒有惡意。”

“連暮”一向老實,聽見他的聲音,底下的人才略微放松警惕。

陳小六背着個行囊包,那一身行頭早已換下。只是天這樣的黑,他們還是看不清這人到底長什麽樣。

陳小六信将疑地從橋墩下走出來,趁着月光将人打量了一遍,确定沒有拿家夥什才吭聲。

“你們……當真是來送行的?”

“真得不能再真!”秦玏跑上去搭上他肩背,“說實話,師哥我挺佩服你的,真男人!”

“……”陳小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雖然連春平時是比較跳脫,但也不是這個性子。

關榮簡直沒眼看,傳話說:“好好說話,等會兒人家以為你發神經,給吓跑了。”

秦玏朝他擠眉弄眼:“我有數。”他轉而又問陳小六,“師姐呢?”

再三确定這兩人不是來抓人的,陳小六才把底下的餘緋叫出來。

秦玏裝模作樣寒暄了幾句,又拍拍陳小六:“送你倆一程。”

說着就要接過陳小六背上的包袱,準備背在自己身上,不料手都沒挨上邊,東西卻被人攥得緊。

而且攥的人是餘緋。

沒等陳小六說什麽,她倒是護着先開口了:“不必勞煩了,不重。”

這一下兩人都發覺了。

“成。”秦玏不尴不尬地拍拍手,“送你們倆出林子,我和師哥就該回去了。”

餘緋微微躬身,誠聲道:“謝謝你們。”

四人的影子穿梭在叢林中,默契地一言不發,像是怕打破某種和諧,更像更大危機爆發前的寧靜。

“有問題。”關榮跟在後邊,死死盯着那個包,對秦玏說。

秦玏了然點頭:“估計就在裏邊。”

關榮頭往前微揚,打量半天看不出名堂,只得說:“先跟會兒。”

“我爹——”這時餘緋猶豫開口,“你們回去好交差嗎?”

秦玏踢開腳下樹枝,漫不經心說:“這有什麽,咬死了沒找着他還能打死咱倆不成?”

這話一出,前面兩人登時不說話了,又是一陣沉默。

瞧見兩人這反應,秦玏不免好奇,試探問:“難不成真有可能?”

“師傅的脾氣,咱幾個都門清兒。”陳小六說得有些憋屈,小心翼翼地攬着餘緋,嘆了口氣,“要我說,幹脆咱四個一塊跑得了,啥都甭管。往南邊走,那地兒亂,他找不着,姓黃的手也不敢伸那麽長。”

關榮就接話問:“你們要去南邊嗎?”

“是,我們都看好了,這塊得地兒趕點腳程,”陳小六往前指,被黑影樹枝擋住,遠遠看不見盡頭,“過了那頭河上了船,就稍微輕松點。”

關榮左右掃了掃,除了墳包還是墳包,別說人了,一個鬼影都沒有,大概是怕被抓回去,路都是現走出來的。

他故作憂慮地問:“這塊地兒不見人,他們找得上嗎?”

“師傅想必已經捎了口信給姓黃的,那姓黃的為了師姐可是花了大手筆,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現在又到處都是他的手眼,不得不防。”說到這個,陳小六才想起來問,“話說,你們倆怎麽找來的?”

“直覺呗。”秦玏信口胡謅。

那兩人倒也沒真懷疑,畢竟人是真真切切站在跟前的,總不能有什麽特殊技能輕輕松松找見人。

他們想象不來。

剛挂天邊的圓月被雲擋住,本就林亂路崎的,這下沒個光,餘緋被絆了好幾次。

關榮有些看不下去了,問:“點個燈?”

說着,他正把懷中的火折子拿出來,卻被餘緋止住。

她轉過身,滅掉關榮手裏的火,連忙道:“不用不用,出了這片林子就好了。”

說完扭回身後還嘟囔了好幾聲“不用”。

“對,到了河邊就沒事兒了。”陳小六不經思考似的跟着附和。

話說完,兩人步子又快了點。

關榮二落在後面一截,觀察了會兒。

秦玏思索道:“這麽警惕,看來這條路也不怎麽安全。”

“安全的話,”關榮把視線放到一瘸一拐的餘緋背影上,“她估計也不會死了吧?”

他眼見着前面的兩個身影愈遠,想到什麽,說:“有些焦躁,時間快到了?”

有了上次劉成健的經驗,他自然也能辨出這種情況。

死亡時間快到了。

秦玏隔空點了點陳小六背上的包袱,惋惜道:“不行就還是用搶的吧。”

關榮同意道:“我去拖住餘緋,你去搶。”

秦玏習慣性點點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指了指自己,驚愕道:“又是我?”

“又?”關榮十分不解,歪頭看他,裝得是真天真,“上次不是我搶的?”

“不是,關師哥你這就有點不厚道了吧?”秦玏一手搭在他肩上,邊走邊算賬似的說,“上次我不也有功勞?而且上上次你去那個誰家裏,那不是我幫你開的鎖取的東西?”

“可上上次不是在幻境裏。”關榮更為不解,一臉疑惑地望着他,理直氣壯,“再說,你那不是偷嗎?”

跟搶有什麽關系?

關榮甚至用的“你”,而不是“我們”。

“……”

秦玏語塞。

如果硬要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失足少女,關榮則好似拍拍屁股走人的負心漢,幹過的那點事和自己毫不相幹。

秦玏可算知道菜市場裏的讨價還價是什麽樣了,不,這不夠準确,至少他們的争論沒有這麽激烈,而且他是單方面被輸出。

應該是——他總算明白萬惡資本家壓榨員工所用的話術有多麽狡猾了。

資本家撇開小員工的手,領導般鄭重其事拍拍他肩膀,像模像樣,語重心長道:“業績不跟你搶,算你的。”

“……”秦玏被坑得氣極反笑,被撇開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好一會兒低頭小聲嘀咕,“就算我什麽都不幹這業績也算我的啊!而且我要這業績有什麽用……”

又不升官了。

關榮輕笑無聲,佯裝沒聽見,兀自追上去和餘緋齊肩,餘光能瞥見她焦灼的神情。

“南邊的可都安排妥當了?”他自然而然和兩人聊起來,還不忘朝後面的秦玏悄然招手,示意跟上随時準備。

秦玏意會貼在陳小六後邊,咬着半步的距離。

餘緋說:“小六有個遠親在那邊,走前寫了封信,大的忙幫不上,但多少能有個落腳處。至于以後的,就以後再做打算。”

關榮點頭,敞開褂子摸了摸內裏荷包,像在找什麽東西。

他一本正經道:“喜兒給了個東西,讓我轉交給你。”

“喜兒?”餘緋狐疑。

“嗯,你上前兩步。”

餘緋先是猶豫,關榮又催促了幾句,說得鑿鑿有據,連知情人秦玏都懷疑真有這麽回事兒了,她就果真跟了上去。

就在她腳步踏近的那一剎,天旋地轉。關榮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他畫了個法印強行定身,怕錯過一秒,像上次那樣被偷襲。

太狼狽了。

秦玏将手上的東西抓的死死,一道金光閃過,瞬間移到他旁邊。

關榮勉強能瞧見跟前的景象。

哪兒還有什麽餘緋陳小六?只有驟然爆發的褐沙玄塵,又是熟悉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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