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吃飯

8.吃飯

方雪芝母子住的地方在一個舊小區裏的三樓，一房一廳，看得出是匆匆安置的，廳裏除了簡單配備的桌椅和一些堆在角落的雜物外就空空如也。

“郁先生，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方雪芝被郁輕扶進屋後就急着道謝，“這房子還很簡陋，你先坐着，我去給你倒杯水。”

郁輕制止了她，“不用了，我待會就走。”

屋裏東西很少，一眼就能看完。郁輕把方雪芝扶到椅上坐下，問她：“那些追債的人還有找過你們嗎？”

“沒有了。”方雪芝在椅子上習慣性地蜷着腰，“自從上次在巷裏見過後就沒見了，後來又搬了家，估計他們正在找着我們呢。”

郁輕知道那些人找上來是遲早的事，這始終是個定時炸彈。

“你們還欠了他們多少錢？”郁輕凝眉問道。

“……應該還有三十多萬。”方雪芝嘆了口氣，“大部分是孩子他爸生前在賭桌上欠下的，後面因為我的病，又去借了點。”

“那些追債的，就是賭場的人，之前還想讓我們借貸滾利息，我們不想，就把我們逼的越來越緊，上次若不是郁先生在，我們母子倆不知會怎樣……”

“……”郁輕低頭看着方雪芝發白的鬓角，沉默了幾秒。

他現在唯一的經濟來源只有月初郁家給他打的兩萬生活費，按照之前原主的用錢習慣，兩萬根本不夠用，還經常靠程和接濟。

他哪怕再少花錢，靠着這區區兩萬，別說這三十多萬了，連白與舟母子當月的欠款都未必湊得齊。

按照原書的軌跡，就算沒有他的插手，白與舟母子倆也會熬過這一關，直到遇到闫蘭戈。

他出手幫了他們，讓白與舟與闫蘭戈提前相遇，本就是一個意外的變數。

他現在如果不再管她們母子的事，全身而退也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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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先生……要不你待會留下吃個飯吧。”方雪芝在郁輕思索時就着桌上的水喝了藥，感到身體的疼痛緩解了些，鼓起勇氣提出請求。

“一直沒什麽機會謝謝你……我們母子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只能請你吃個家常飯。”

郁輕回神，見方雪芝已經起身去了廚房，步子還有些不穩。

他忙跟了上去，婉拒道：“不用了，我馬上就走了。”

“郁先生。”方雪芝卻固執地有些動容，“別看我這個樣子，一餐飯還是能做的，以後我真是躺在病床上動不了，就再沒機會當面謝謝你了。”

方雪芝看着身前和兒子一樣高大沉寂的青年，剛才在醫院裏強忍着的淚又忍不住湧上眼眶，她還想着看白與舟繼續學業，想看他擺脫債務像個正常同齡人一樣娶妻生子、想看他過上更好的生活……她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在這短短的最後一個月，她只能盡力避免留下更多的遺憾。

“瞧我……瞎說什麽呢？”方雪芝胡亂抹着眼淚，努力露出一個笑容，“讓郁先生見笑了，你先坐着吧，我讓與舟多買點菜，這個點他應該面試結束了。”

郁輕看着方雪芝努力忙活的身影，竟沒忍心再次提出拒絕。

“你不打算告訴白與舟你的病情嗎？”郁輕怕方雪芝身子弱經不住，沒有出去坐着，而是陪她一起待在簡陋的廚房裏。

“暫時不想。”方雪芝手下理着菜，苦澀笑着：“那孩子知道了，一定很傷心。”

郁輕聞言一愣，半晌，才輕聲開口道：“但你若在最後一刻才告訴他，他肯定會更加自責。”

他垂眸，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遮卻了他眼中情緒。

青年一字一句說着，像在陳訴一個事實：“他未必沒有你痛苦。”

“……”方雪芝手下動作停下，看向郁輕蒼白的側臉，青年精致的臉上是壓抑着的平靜，“我……”

“媽，我回來了。”

屋外傳來白與舟的聲音，打斷了屋裏倆人的對話。

郁輕最先反應過來，他往後退了兩步，把空間留給進來的白與舟。

方雪芝随後也調整過來，忙背過身去抹了把眼淚，再轉過身來朝白與舟咧了個笑容：“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郁先生也在？”白與舟顧不上回答方雪芝的話，看見郁輕後一陣驚訝，那驚訝很快變成克制下去的欣喜，“郁先生，我正想跟您說一聲，我今天通過了面試。”

“通過了？”郁輕重複着白與舟的話，居然這麽……順利？

他還以為會費些周章。

“對，我按郁先生說的報上了您朋友的名字，主管很快就通過了，當場錄取了我。”

白與舟回想當時面試的場景，那個會所看起來就很高檔，來往人群看上去非富即貴，不像是他這種窮學生能進去的。

他最開始被嚴格的安保攔在門口，若非剛巧被路過職員聽見他的自述，根本進不去。

但除去這個，白與舟不知道的是，他雖蒙塵卻出衆的外貌也讓他很難不被人關注。

“他們沒跟你說工作內容是什麽嗎？”

“說了，大概是接待客戶什麽的。”白與舟回想起面試時主管的表述，雖然感覺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但總體是這個意思。

郁輕沉默下來，猜想延灣的人估計真把白與舟當闫蘭戈的人了，所以才直接通過了他的面試。

“不過郁先生……您怎麽會在這裏？”白與舟看着突然出現的郁輕，後知後覺才問到這個問題。

“是我出門時剛好碰上了郁先生，才把人邀請來吃個飯的。”方雪芝找了個緣由把在醫院遇見郁輕這件事圓了過去，言罷把懇切的目光轉向了郁輕。

“嗯，我今天在附近辦事，沒想到你們就住這片。”郁輕接下方雪芝的話應道。

“對，我還想跟你說多買點菜回來呢，今天可不能怠慢了郁先生，郁先生可是幫了我們大忙。”方雪芝開心笑着，臉上看不出方才哀傷的情緒。

白與舟本就買好了菜回來，因為通過了面試又搬了家，今天選的菜品都很豐盛，既是為了慶祝找到工作，也是為了幫方雪芝補補身體，三個人吃綽綽有餘。

郁輕被他們母子倆引去了客廳，靜靜坐在廳裏等着飯菜上桌。

廚房離客廳只有五六步距離，沒有相隔的門，郁輕坐在塑料圓凳上，看着廚房升起的炊煙，聽着白與舟母子閑唠的家常，不覺有些入神。

母子倆配合默契，白與舟把費力的活攬走，将掌勺的權利給了堅持下廚的方雪芝，起鍋時熱油滾滾，白與舟下意識地想要接手，被方雪芝嗔怪地拍了拍手背，随後熟練地将魚下鍋煎起魚來。

眼前的情景與記憶中印象深刻的場景有了重疊，淺笑溫柔的長姊也是這樣立在臺前，拍掉他好幾次想要伸去菜裏的手，推着他讓他等等。

記憶因為重複的回溯而深刻彌新，郁輕知道，他只是太想姐姐了，所以才會時刻陷入回憶裏，所以那些回憶會以夢境的形式來回出現在他腦中。

“……郁先生？”白與舟端着煮好的魚，進來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幕——青年安靜地坐在桌前，清秀精致的臉上出神地望着廚房的方向，琥珀色的雙眸裏攏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澤，整個人不負初見的疏離。

——卻又讓人感到一湖濃郁的悲傷在眼眸下漸漸呈現，像在看一場将要結束的美夢。

那道溫柔在郁輕回過頭來時的瞬間被掩蓋下去，他朝白與舟點點頭，恢複了平日裏的冷淡，讓開了面前的位置，仿佛剛才自己的出神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白與舟把菜端到桌上，回想着剛才郁輕的神情，心中猜想，郁先生……之前經歷過什麽呢？

他長得好看，心腸也好，吃穿用想必都不缺，為什麽看起來這麽不開心，為什麽常有拒人千裏的疏離感呢？

白與舟忍不住擡頭望了一眼郁輕，卻不料剛好對上他那雙琥珀色的雙眼，上挑的眼尾仿佛有一股魔力，令他愣在當地，張口無言。

郁輕扶住他遞過來的菜碟，蹙起眉頭：“扶穩。”

“……哦。”白與舟雙手把菜穩當當地放在桌上，“不好意思。”

“與舟，快來看看湯！”那邊方雪芝在催着。

白與舟忙轉身回了廚房，那雙琉璃般昳麗的眼眸讓他一瞬心跳加快，差點慌了神。

他拿着湯勺嘗了嘗味，心思卻忍不住還落在郁輕身上。

郁先生，其實也是個溫柔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