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耳語

耳語

這閣樓的門上刻有花草圖案的明格，透過這些格子，可以隐約看到裏面的景象——正對的牆上，用極粗的鎖鏈拴着十幾個蓬頭散發的女人，她們全都青面獠牙，口角流涎，大概是聽到了人的腳步聲，立刻躁動了起來，朝着門邊的方向猛沖。

令蓮青衣驚訝的是，她們全都圓滾滾的，身上的肥膘幾乎要把面目都淹沒了，沖過來的模樣，直讓人想到一個詞——豬突猛進。

“這……”她訝然道。“她們中邪以前，就是這樣嗎？”

李少友張了張口，道：“怎會，我娘暫且不論，我的那幾個姨娘正常時全都弱柳扶風的，可能是這個月給她們喂得肉太多……才吃胖了點。”

蓮青衣也有些無奈，便道：“你這個喂法，只會讓它們的食量越來越大，這也是為什麽它們白天也開始讨食——除了這裏的，還有其他人嗎？”

“沒了，這裏一共十七人，除了我娘和我娘子，還有五個姨娘，剩下的都是她們的貼身丫鬟，人齊了。”

蓮青衣點了點頭。

像他們這種小戶人家，本就不會有太多下人，除了當家主母，大部分主子只有一個丫鬟在旁，這樣也好，省得牽涉太廣，難以收拾。

“大師，不知您可有解決之道？”說這話的李少友語氣平淡，似乎并不抱有什麽希望，大概是近來遇到的招搖撞騙的人太多，已經有些自暴自棄了。

蓮青衣道：“你開門吧。”

李少友聞言一滞：“什麽？”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來的那些人要麽就是說解決不了，要麽就是隔着門做場法事，敢要求開門的，這還是第一個。

她難道不怕被當成塊肉吃了嗎？

“怎麽，這門不能開麽？”蓮青衣問。

“不，這倒不是，只是門一開，就要和她們面對面了，她們……”李少友想起這些人進食的場景，不由打了個寒噤。

“自然是要見面，不然如何鎮壓？”蓮青衣從袖中取出幾道幡文，不解道。

李少友見對方胸有成竹，并無半絲懼意，也不再阻攔，便從袖中取出一把鑰匙來過去開門。

随着樓門打開，一股腥臭之氣撲面而來，他擡袖遮了遮，面上不由有些發熱——這些人全都是他的骨肉至親，還是女眷，如今不僅胖成這副模樣，還渾身散發惡臭，也不知大師會不會嫌棄？

他回頭看去，大師果然皺着眉。

但蓮青衣皺眉的原因并非氣味，她真正在意的，是這些邪物的力量，已經到了能稱作恐怖的地步，大概是因為李少友的悉心供養，讓它們吸取了一定的福運，再這樣下去，李少友會越來越倒黴，直至無故暴亡。

幸好，它們被鎖着。

就算再怎麽強大也施展不出。

蓮青衣呼出口氣，甩出幾道幡文，直奔這些邪物的額頭而去。

但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被鎖在中間的那個邪物，突然掙脫了鎖鏈，朝着蓮青衣沖了過來，它的體型最為巨大，跑起來簡直地動山搖。

蓮青衣心知以對方這樣的體型，與之硬拼肯定會吃虧，便錯身躲了一下，打算從身後将其擒住。

但就在她的拂塵卷到對方後頸的一瞬間，袖中的缽盂突然發出一聲嗡鳴，接着，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重，背上像是趴上了一個千斤重的東西。

“殺了她，殺了她……”

那個東西趴在她的背上，把嘴湊近她的耳邊，像是冤魂一般，催促她将手中的拂塵拉緊，再拉緊。

那股陰冷的怨氣，簡直快要成形，展現在她的眼前了。

蓮青衣突然會意，這是那個死去的小妾認出了兇手，要借她的手報仇。

可這樣的話，她就會成為兇手。

這當然不是正确的做法，但她卻不能松手，松手，李少友和那個小厮必死無疑，可不松手，小妾的怨氣就會趁虛而入，讓她的手沾血。

蓮青衣咬了咬牙，後背被怨氣的重量壓制着，右手也快被邪物扯斷了，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

“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李少友站在門邊，一張臉已經慘白如紙，雙腿吓得都在哆嗦，他哭喪了臉道：“大師，我，我跑不動……”

他身後的小厮倒是更鎮定些，雖然也吓得要死，但還是走上前來把他背起，緩慢地朝院門去了。

蓮青衣看着他們走遠，手上卻不敢松。

她不能把人真的勒死，就只能順着邪物的力量緩慢前移，但她的身上負了極重的怨氣，別說是移動，就連擡手都難如登天，要不然，她早就掏出幡文去鎮壓邪物了。

最糟糕的是，那邪物卻像沒有痛覺，只一個勁地往前，像是想去追上活人，美餐一頓。

她堅持不了多久。

要麽成為殺人兇手，要麽被怨氣吞噬。

就在這時。

“師姐，你松手好不好？”

蓮青衣清楚地聽到，一個美妙婉轉的少女音猝然響起，聽位置就在她的身後，非常近。

什麽人？

是在和自己說話嗎？

蓮青衣就是師門裏的大師姐，所以對這個詞非常敏感，她快速在心裏過了一遍，确認自己并沒有這樣一個師妹。

“求求你了，師姐。”

那個聲音又說了一遍，這次的聲線裏帶着一絲祈求，甚至一點哀婉，叫人聽了就心生憐愛。

就算是蓮青衣，也産生了一點動搖。

真的要松手嗎？一旦松手，邪物就會跑出去，到時候結果不堪設想。

她正自心晃神搖，突然，就感覺到自己後背上的那個重量突然輕了些，接着，徹底離開了她的身體。

這怎麽可能？

怨氣是一團沒有理性的現象，它存在的所有意義就是複仇，在完成複仇之前，它絕不可能松手。

想到這裏蓮青衣突然反應過來。

難道……那個聲音是讓怨氣松手？

但來不及多想，蓮青衣感覺到自主權回到了身體，立刻從袖中抽出一道幡文，甩到了前方那個邪物的身上。

邪物立刻應聲倒地。

接着她迅速回頭——

閣樓裏安安靜靜，所有邪物都被壓制住了，怨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踏雪乖乖坐在地上，朝着她輕聲“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