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月光

第49章 月光

◎沒法為你擦眼淚◎

也不知道江鶴軒同聞堰寒說了什麽。

江鶴軒回來的時候語氣輕松地說事情基本解決了, 溫幾栩得以在宜城安穩渡過了兩天,就像是投入深湖的石子,除了伊始漾開的陣陣漣漪,悄無聲息地陷入了平靜。

時隔七年, 岑然再一次回到了溫宅。

岑然左手挽着溫沉如的臂彎, 右手被溫幾栩牽着, 兄妹倆有着五分相似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彎着,唇角帶着笑。

連日陰雨過後, 宜城終于迎來了暖冬,柔和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

三人踏入溫宅大門的那一幕, 像是被宿命擊中。

溫母的眼眶有些濕潤, 溫父沉嘆了口氣, 眼神失焦地想, 或許當年試圖拆散她們,是前半輩子做下最錯誤的決定。

而現場的唯一一個客人, 江鶴軒懶怠地靠在欄杆邊緣,目光緩緩落在溫幾栩身上。

眼前的景象和過往重疊,他仿佛看到年少時不足半人高的溫幾栩被溫沉如和岑然一左一右牽着,銀鈴般的笑聲穿透七年的光陰。

她在意的人終于回來了。

故事走向了她想要的圓滿結局, 她也終于有了追逐夢想的機會。

溫溫,此刻的你, 應該覺得很幸福吧?

江鶴軒的胸腔湧起一陣莫名的酸澀情感, 喉結滾動,濕意彌漫上眼眶, 江鶴軒背過身去, 擡手撇去眼角的微潮, 不敢再看向溫幾栩,怕她看穿他內裏的細膩情緒。

察覺到江鶴軒眼底閃爍的異樣,溫幾栩疑惑,“你這是什麽表情,還不快叫岑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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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然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和江鶴軒的身高差,忽然笑了:“這是鶴軒?”

江鶴軒調侃:“難得岑然姐還記得我這張帥臉。”

溫幾栩輕嗤:“自戀。”

“長高了不少,這得有一八六了吧?”

江鶴軒看向溫幾栩,回應:“是要比溫溫高十三厘米。”

溫幾栩翻了個白眼往大廳內走去,岑然被這兩個孩子氣的人逗得啞然失笑,“你怎麽還是這麽愛捉弄栩栩。”

江鶴軒聳聳肩,并沒追上去,視線遠落在裏側正忙碌着抱出漂移賽那冠軍獎杯的人,目光柔和,壓低了嗓對溫沉如道:“恭喜,家人團聚。”

家人兩個字,被正舉着獎杯出來的人聽到。

溫幾栩揚起開懷的笑容,難得誇贊道:“江鶴軒你這狗嘴裏總算吐出了顆象牙。”

家人兩個字像是驟然擊中了在場的所有人。

一種名為命運的牽絆将他們緊緊系在一起。

岑然伸手擡起獎杯的底座,溫沉如笑侃讓溫幾栩別摔壞了紀念品,溫父滿是皺紋的嚴肅臉上挂滿笑意,溫母不厭其煩地贊許說,我們栩栩真棒。

溫幾栩目光灼灼地望着岑然,嘴唇微張,無聲地說:歡迎回家。

岑然回以溫柔的凝視,而後仰起頭試圖将溢出的眼淚收回去。

沒人知道,這一幕像在江鶴軒心底定了格。

-

“你們有沒有覺得聞哥最近怪怪的?”

“這你就不懂了,Vincent是在準備婚書,大家族按照傳統禮節的每一步流程都很複雜。”

“卧槽?!!這進度是坐火箭了吧?聞哥他……真打算訂婚?!”

阿言眼皮撩起,“現在總算知道,Vincent愛得有多深了吧?”

衆人七嘴八舌地八卦着,氣氛融洽又熱鬧,直到話題中心的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身後,像是剛從模拟雪地賽道上回來,周身透着一股冷意。

阿言笑着打趣,“Vincent打算什麽時候和溫小姐求婚,冬季賽結束那天?需要我們給你當氛圍組助攻嗎?”

“我靠!言哥你的想法有點子浪漫!正好溫小姐是聞哥的領航員,聞哥拿下今年的世界冠軍沖向終點的那一刻,兩人肯定會下車擁抱,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求婚,簡直帥炸了!”

“聞哥還可以安排幾架無人機送花,勾起的回憶殺。”

“那我就混在人群中,掐點放音樂,烘托氛圍!”

“我負責拍照?!”

……

衆人越說越興奮,好像這件事馬上就能落地似的,聞雁寒壓低的眉梢和周身萦繞的氣壓讓讨論的人止了聲。

“你們不去當婚慶策劃,跑來開賽車真是屈才。”冷淡的嗓音響起。

隊友們面面相觑。

一道清麗的身形從走廊盡頭靠近,在看到他們一行人時,腳步明顯頓住,轉身似乎欲逃。尤其不會看臉色行事的阿豪大聲叫住她:“溫小姐,這兒!”

“……”

和家人一起度過的兩天假期,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排得滿滿當當,和岑然重溫了兒時的許多回憶,讓溫幾栩有一種缺憾被填滿了的感覺,像是過了珍貴的一個月那樣長。

以至于她看到聞堰寒的那一刻,某些記憶才得以喘息般浮出來。

溫幾栩只好頭皮發麻地走過來,盡量讓語氣維持着如常的狀态,“找我有什麽事?”

衆人擠眉弄眼地互換眼色,一個說要去給車加油,一個說被經理約談了,各自找了借口腳底抹油地溜開,不過轉瞬,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兩天未見的人如今站在面前,溫幾栩卻生出一股局促感。

聞堰寒穿着青野的隊服,上半截短衫随意挽着,褲腿塞進短靴裏,薄厲瘦削的臉龐骨感更甚,視線掃過來時,比往日更為淩厲。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着西服時,端得是清隽矜貴。

身着賽車服時,則是無往不利的鋒棱。

“栩栩,我們談談。”

聞堰寒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圍,擡步走向了最近的榮譽展廳,在裏側的皮質長沙發上坐下,一雙長腿交疊着,曲腿坐下時,顯得有些逼仄。

他表現地太過沉穩寧靜,反倒讓溫幾栩有些不習慣。

面對他時,溫幾栩總覺得應該有一場深層次的審判。

溫幾栩在展廳的玻璃門外站定,廳內沒開燈,百葉窗只拉開一半,灰冷的光線透過縫隙灑進來,将他深邃的五官隐在暗調裏,顯得有些落寞。

“怎麽不進來?”聞堰寒啓唇。

溫幾栩指尖掰着玻璃門把手,智能鎖的機械女音不停地小聲報警,“有什麽話你現在說吧,我站在這裏能聽見。”

深冷的視線凝向她,聞堰寒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會在這裏對你做什麽嗎?”

溫幾栩抿唇,沒吭聲。

沙發上的男人站了起來,信步朝她靠近,緩聲提醒:“溫幾栩,我說過,我不是遲硯。”

他微頓,喉嚨驀地發緊,壓住心底湧出的火氣。

盡管事實令他幾乎快要失去理智。

這兩天的沉思已經足夠了。

足夠他為她的抽離而失控,她刺向他心髒的每一刀都疼地讓他唇腔發苦。

“如果你覺得我會像條瘋狗一樣糾纏你,可以收起你的心思了。”

聞堰寒的眸光落向她,溫幾栩垂下眸子,有些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聞堰寒都要被氣笑了,“你還真是這樣想的?”

“……”溫幾栩抿唇,“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我們已經分手了,就算是出于避嫌,也該減少接觸。”

“你對每一場戀情都是這種不負責任的态度?”

要這麽算的話,她之前只會比這次更壞。

溫幾栩的掌心蜷出了一陣濕意,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能露怯,面對這樣強大的敵人,她只能表現地狠心。

“我一直在想要怎麽告訴你,才會不讓你覺得受傷。”

做足心理建設後,溫幾栩擡眸迎上他的視線。

不似想象中的深冷凝判,而是一雙濕漉的、猩紅的,如受傷的獅子一樣的眼。

“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傷害一定會出現。”

溫幾栩的心也跟着顫了一下,“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只會不斷重複這個詞。

“算了,我不想聽。”聞堰寒啞聲,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為什麽要離開青野?”

溫幾栩有些詫異,她早上才跟經理說過,消息竟然這麽快就傳到他這裏了。

“……我家裏人安排的。”

“溫幾栩,你想玩我,玩膩了又把我踹開,我可以為理解你心性未定。”聞堰寒微頓,酸楚和木然像是麻醉劑一樣侵蝕着他的身體,他緩了好久,才說:“那賽車對你來說又算什麽?不是拼命想贏嗎?就因為和我分手,你就要抛下國內頂級的資源?”

溫幾栩沒有想到他會提及這件事,一時啞然。“我哥哥會給我找新的車隊。”

聞堰寒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嗤,“然後呢?國內出色的車隊有幾支?”

“萬禾也挺不錯的啊。”溫幾栩說,“我可以投簡歷。”

“他們不會要你。”聞堰寒眉心蹙攏成一團,薄唇因失了血色顯得有些蒼白,深吸了口氣,才言簡意赅:“背後的資本和青野是競争關系。”

溫幾栩又細數了幾個排得上名號的車隊,聞堰寒客觀地擺出現實:“他們舍得幾千萬上億地往你身上投?你今年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十五歲,從資本的角度而言,投入與産出不成正比,你進了那些車隊以後,想專注賽車基本不可能,只會被吸血營銷美貌,将你的個人IP和賽車手永遠綁在一起。”

聞堰寒說:“栩栩,你要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麽。而不是盲目地往前走,這世界沒你想得那麽幹淨,渾濁的能将你的天賦吞噬地一絲不剩。”

這些話,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

溫幾栩喉腔湧起一陣澀意。

可是,明明她将他傷成了那樣,他為什麽為她妥協?

她這樣一個三心二意的壞蛋,真的值得他這樣對待嗎?

聞堰寒的心也跟着酸澀不堪,他皺眉,故意将聲線放冷了些,有些顫抖地說:“不許哭。”

溫幾栩嗓音泛酸,倔強地說:“我沒哭。”

聞堰寒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強壓住那股痛意,語氣低地好似深藏着無奈;“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男朋友了,沒法為你擦眼淚。”

所以不要哭。

他怕他會忍不住将她摟入懷中。

溫幾栩像是被他的話擊中了心髒最軟的地方,眼淚如珠般滾落,聞堰寒擡眸凝着她,“栩栩,冬季賽過後我就不會再碰賽車了。你不要因為我,而放棄本該屬于你的光明。”

哪怕是每天都要忍受着見到她,如刀割般的痛苦。

他也願意咽下去。

只要她能發光,能看着她得到想要的東西。

用他的悲恸退讓,換她如明月般高懸。

一輩子,妥協這麽一次。

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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