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碎玉

碎玉

“即便如今已是21世紀，江湖也依然存在。只是那些身懷絕技的江湖中人，大都隐匿于市。你別看她只是個在天橋擺地攤賣菜的阿婆，她年輕時，輕功在江湖上無人能敵，随時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你的家裏……”

浮遙掃了手機屏幕幾眼，又毫無留戀地點了個叉，退了出去。隔幾天她就能刷到這麽一本以現代江湖為背景的小說，看得多了，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了。

而她會燃起一點興趣點進去看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這個現代江湖的背景，是真實存在的。

就比如現在浮遙身處的茶館，裝修很是“低調”，甚至算得上破破爛爛了。店鋪擠在兩家光鮮亮麗的飯店中間，大門故意安裝得像防盜門，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誰的家。門上的招牌中央，“一家茶館”幾個字刻得又小又淺，這些都是為了防止普通人的誤入。

推開門，映入眼前的是一條黝黑漫長的走廊。只有穿過走廊，才能看見茶館的全貌。

茶館的裝潢倒有幾分古裝劇裏茶樓那味兒，倒也不是說這家茶館是從幾百年前留下來的老古董，不過是因為老板娘也不知道什麽樣的茶樓符合這些江湖人士的身份，索性直接照着古裝劇整了一套。

浮遙坐在靠二樓欄杆的某張小桌前，盯着樓下那個端着茶碗的男人。

男人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那個位置擺放的桌子有兩條邊貼着牆，所以椅子也不能對着放，只能放在剩下相鄰的兩條邊處。

男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另外一張上面放着一個琴包。他的眼睛是閉着的，五感卻分外敏銳，直直地朝着浮遙的方向微微擡了擡頭，驚得浮遙立刻移開視線，又想起這人根本看不見。

她切回微信的聊天界面，正好收到一條新消息。

那是一張圖片，浮遙點開放大，将照片中的主人公與樓下坐着的男人再次對比了一番，确定是他之後，招手點了一壺碧螺春。

茶館辦事效率高，小二手腳也麻利，很快端了上來。浮遙沒讓他直接放桌上，她接過整個托盤，一邊下樓，一邊暗暗埋怨自己為什麽要坐在二樓，還不如一開始在一樓等着。

她也不是個害羞的，往男人桌子上一撂，想順勢坐下，又頓住了。

浮遙想，坐在人家放着琴包的椅子上，怎麽說都有點不太禮貌。旁邊的位置沒人，她順勢抽過一張椅子，橫在兩張椅子中間，就這樣擠着坐了下去。

“先生，請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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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星把椅子往外挪了挪：“找我有什麽事？”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女人的聲音第一次聽見，不是他認識的人。按理說每個人身上都會帶一點獨特的氣味，這個人的卻格外的淡，不會在空氣中留下持久的痕跡。

他一向深居簡出，認識的人也少，網絡上倒是有個別的身份。難道是把他認出來了？

浮遙不知道他心裏的那些想法，既然對方已經單刀直入了，她也不跟他繞彎子，直入正題：“半個小時前，你從藝術琴行出來，在一家路邊攤上買了一塊玉墜，是嗎？”

寧星：“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幾個月前在琴行裏定制了一把琴，今天是去領琴的日子，從琴行出來時，聽見路旁傳來的交談的聲音。

有人在那裏支起一個臨時的攤子，旋即又根據攤主和客人的行為動作、散發出的氣息判斷他們也是江湖中人。

以前也會有這樣的事，沒錢了、急需用錢了，就把自己的一些好東西拿出來賣。

他摸到一塊玉墜，圓筒形，最外圍用銀嵌了一個镂空的殼，上面吊着一根細細的銀鏈子。

銀是真的銀，但更值錢的，是銀子裏面的那塊玉。

寧星聽見對面的女人誠懇道：“我需要那塊玉，請問先生可以轉賣給我嗎？雙倍價錢也可以。”

別說雙倍價錢了，三倍、五倍都可以，浮遙嘴裏說着有求于人的話，臉上面無表情。反正到時候讓客戶給報銷，花多少錢也輪不到她出錢。

等拿到這塊玉，她便又賺到了一筆，省的被自己的那個老媽天天罵什麽“一事無成”、“養大了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麽”，“怎麽就生了個這樣的女兒”，等等等等。

寧星精準無誤地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口。

“抱歉，不賣。”

玉不是普通的玉，浮遙知道，寧星也知道。

這樣的玉，他的某個朋友也有一塊。他自十六歲失明，自此除視覺以外的所有感覺變得敏銳無比，這種玉手感與其他的玉不同，他不可能認錯。

浮遙也知道這件事不會太過順利，最好的就是他直接同意了，若是不同意，就算是偷、是搶都可以，因為這是她在玄機閣裏接的單子。

江湖中人辦事有屬于江湖中人的獨一套規則，例如玄機閣向來都是收錢辦事，有什麽恩怨找不到辦事人頭上。若是一定有仇要報的話，那就去找辦事人背後的客人。

玄機閣的規矩很簡單，想要什麽，除了人命，都可以買，根據目标獲取的難易程度支付酬金。

只要有玄機閣的正式員工證，那麽就會得到玄機閣的保護。江湖之中，無人想與玄機閣為敵。

找玄機閣辦事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不用擔心信息被洩露，因為所有的客戶以編號命名，只要錢到位，根本不管對面是什麽身份。

浮遙見男人沒有将玉轉賣給她的想法，只好使出第二個法子：“那你可以把玉墜借我看看嗎？求求你了。”

浮遙的第二個法子——貍貓換太子。她的上衣兜裏還揣着一塊同樣的玉墜，除了玉的材質不同，其餘并無任何區別。

這是浮遙從路邊攤小販那裏拿來的。本來小販早就将玉墜賣了出去，今日是那人來取的日子，結果卻被男人撿了個便宜。小販把兩塊玉搞混了，客戶來領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寧星早已走遠了。

随後便是客人在玄機閣官網上下訂單，無論如何都要将玉墜尋回，恰好被浮遙接到了。根據玄機閣提供的線索，浮遙一路找到這裏，終于和男人說上了話。

男人答應了她的請求。接下來，她只需要把兜裏的玉給他，将玉墜拿走便算完成了任務。

玉墜躺在男人的手心裏，透過純白色的銀鏈子，能看見那是一塊翠綠色的玉，呈一個小巧的圓柱形模樣，側面有幾條血色的、很細小的柳葉般的線條的印記。

浮遙将玉墜捏在手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受到體內的血液有些沸騰，又迅速冷卻下來。

她迅速掏出兜裏的替代品，放在男人的手心之中。任務完成得如此簡單，連她自己也難以相信，開始在心裏歡呼：“太好了！他看不見！”

把玉還給男人，她道了聲謝，準備趕緊跑路，卻被抓住了手腕。

浮遙回頭一看，男人依舊閉着眼睛，那塊放在他手心的玉，正靜靜躺在桌面上。而他的手，抓着自己不讓她走。

寧星道：“小姐，你拿了我的玉墜，請還給我。”

浮遙一驚：“你有證據嗎？”

“不需要證據，我碰到它的時候，就知道放在我手心的，是個假貨。”

浮遙心想，他雖然看不見，倒也是個奇人。

也罷，在江湖上，什麽樣的高手沒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浮遙的手腕靈活地轉了一圈，整個手掌放松，從男人的手中扭了出來。男人也不多說些什麽，另一只手點向浮遙肩膀上的幾個穴位，浮遙往左一偏，躲開了。

這一來一回，驚動了店裏的不少人。老板娘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用最尋常不過的語氣說了句：“要打去後院打，別把我店裏的東西打壞了。”

浮遙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影子，自己忽地被提了起來丢到了後院，男人同她一樣，手中拿着他的琴。

剛剛把他倆提到後院裏的老板娘，早已回到了櫃臺前，撥弄着計算器，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寧星順勢坐在地上，琴架在他的腿上，彈出幾個音符，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鋒利的劍，直逼浮遙。

浮遙沒學過什麽功夫，只有輕功學得最好，踩着石凳而起，穩穩落在後邊的長廊頂端。

她個頭本就小，動作也很是輕盈，但寧星的聽力遠超出她的想象，撥動琴弦的速度越來越快，刀子把把精準無誤地朝她襲來。

果然不應該輕敵。

浮遙從長廊的左邊躲到右邊，那音符的攻擊愈來愈快，她有些難以招架，手臂已有傷痕，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要是純論功力，她定不敵眼前的男人。但她平日裏練的，就不是那些擺在明面上的招式。

浮遙雙腳暗暗發力，騰到寧星面前，從袖中的暗袋中掏出一把粉末，撒向寧星。

他果然沒有防備，躲閃不及，被嗆着咳了幾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琴也顧不上了。

這是強力的催眠粉末，吸了一丁點就會感到濃濃的睡意。浮遙趁着他還沒倒，還不忘同他說上一句：“我是玄機閣的正式員工，若要找回玉墜或是報仇什麽的，可別來找我，我就是個打工人。”

她說罷就想溜，卻聽見衣袖發出“呲啦”的聲響。

浮遙扭頭一看，她的袖子被男人抓住，這個吸入大量催眠粉末的人，居然還能扯壞她的袖子！

雖說袖子上本就被他的攻擊劃破了，但他的力氣依舊讓浮遙覺得可怕。

不過，他應該要倒下了……

浮遙正這麽想着，男人的另一手卻精準無誤地伸向她衣袖裏的暗袋。

也許他以為浮遙把玉墜放在了那個暗袋裏，但那裏面可是——

“等等！”浮遙大喊一聲，可是已經晚了。

裏面的粉末被男人抓了出來，在空中飄揚。

浮遙想要去捂住男人的口鼻，男人卻以為她是要襲擊自己，順勢擋住她的攻擊，自己往後一退，另一只手還抓着浮遙的袖子。

在這番動作之下，浮遙感覺自己的袖子被狠狠扯了一下，外套從肩膀滑落。

這件外套的口袋是斜着的一個口，口袋也不深，因為這一扯，口袋歪了歪，玉墜從口袋裏面滑落下來，摔在地上，碎了。

浮遙看着地上的碎玉，受傷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覺得很心疼。

玉墜，碎了！

它甚至碎在了自己因為受傷而滴落在地上的血跡裏。

寧星整個人開始左右搖晃，藥效發作了。

他有些難以置信，但他相信自己的耳力。

寧星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它、碎了？”

浮遙點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補充了一句：“碎了。”

随後她看見眼前的男人往後直直一躺，徹底……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