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意外
意外
“不是、好好的一個店,我前幾天來都還開着呢……怎麽就不開了……”
浮遙看着早已被搬空的門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這下可好,真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要怎麽解釋,自己真的沒有開玩笑?
快要關閉的店像一張張着大口的嘴,一口就能把浮遙吞進去。
裏面還有個人影,正在收拾東西。
那是這個門市的房東。
“那個老太太啊,她兒子把她接走了,說是不繼續租了,東西也全部收拾帶走了……什麽時候走的?就兩三天前,以後也不回來了。”
大中午的。
飯都沒吃。
“千裏迢迢”趕到這裏來有什麽意義呢?
中午吃什麽呢。
回去的路上,浮遙已經放棄了思考。
無意間,她碰到手腕上的那顆定時炸彈,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我跟你說啊,我真的、我真的是沒有別的方法了……這些材料只有她一家賣的,現在她不做生意了,我們只能自己出去采。”
她越說越語無倫次,怎樣都是在為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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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有騙你……我自己的命還在你手上捏着呢,對吧。我只是沒想到,今天怎麽做什麽事情都不順利,只能說人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
她說到一半,愈發無力,側頭去偷看身側的寧星,想也不用想,他絕對不相信她的話。
但他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問了一句:“你中午怎麽吃?”
浮遙呆了一下,迅速反問:“你怎麽吃?”
她點個外賣,或者去外面吃,都行。
那他呢?他怎麽吃?
“我請了個阿姨,會來我家做飯和打掃衛生……”
他忽然愣在原地。
“怎麽了?”浮遙催他。
寧星緩慢地說道:“劉媽說她今天請假……”
兩人頗有默契地,一起停留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浮遙突然笑出聲。
“你笑什麽?”他有些不滿。
“我只是在想,今天怎麽,這麽多意外啊?”
他沒回。兩人在這件事上,倒是出乎意料般的默契。
寧星想了想,又問道:“我可以去常去的餐館,你去麽?”
他驀地頓住,想收回剛剛那句話。
怎麽聽上去像在約她一起吃飯?
“去什麽餐廳啊。”
浮遙完全沒在意他是不是在想些有的沒的。
“我也能做飯啊,去外面吃多貴啊,也不幹淨。”
“好啊。”
兩人同時停在原地。
也同時意識到一件事。
他們兩個人,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上,似乎都有些過于随意了?
——
一覺醒來,陽光開始變得昏黃,太陽緩慢西沉。
浮遙攤開一本泛黃的舊書,這書能看出平日裏很受主人喜愛,被保護得很好。
她翻到某一頁,指着文字中間的某一行,小聲念叨着。
“鈴蘭草、寒冰蓮、朝陽葉、萍打根、錦葉竹……”
浮遙摸出手機,打開地圖,手指若有所思地在某些地方點了點。
“先去這裏吧……然後是這裏……”
她放下手機,躺在床上,聽見客廳傳來寧星的聲音。
他應該是在打電話:“嗯……對、曲子我會盡快發給你……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行……”
對啊,他好像是一個作曲家來着。
浮遙聽着他打完了電話,走出房間,先是客套兩句:“工作啊?”
她料到寧星一定會不冷不熱地“嗯”一聲,他也的确只是輕輕地“嗯”了一下。
“先去吉水村吧。坐大巴兩個半小時就能到,就是路況不太好,沒修,估計一路颠簸着坐過去。你暈車嗎?”
“可以。”
“先去吉水村找一下鈴蘭草吧。以前那家店都是怎麽進貨的啊,怪不得現在不願意繼續開了……”
“行。”
浮遙心想,這人到底是聽自己說了,還是沒聽呢?是聽了自己的話之後,覺得沒什麽重要的,或者是沒什麽感興趣的?
她聳聳肩,準備回房間去,要麽收拾一下東西、要麽随便玩會兒手機,看着時間差不多出來做個飯。
浮遙一條腿已經邁出去了,忽地瞥見電視機旁邊的架子上整齊羅列着一排專輯,其中兩張的邊沿上畫着一顆“★”。
“這這這……”浮遙的身體好似主動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手都不敢摸上去,只敢虛空指一下,“這不是‘一顆星’的早期絕版專輯嗎?你居然有收藏?!”
浮遙去看寧星站在陽臺上,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個人往陽臺外側了側頭,被她瞧見了他耳朵後面有些紅。
他有些不自然地承認了:“嗯。”
那一瞬間,浮遙想起了他的名字。
她往前晃蕩了兩步,試探性地問道:“難道,你、不是吧?真的假的?”
寧星整個人已經背對着她了。
“是我。”
浮遙覺得自己應該尖叫的。
但她在那個剎那,腦海裏浮現了很多東西。
比如毫不客氣地朝她襲來的那些用音符化形的刀子,比如此時挂在她手腕上的不定時炸彈。
她的心情頓時變得無比複雜。
這個時候去要簽名?不是吧,太奇怪了吧?
但她的确很喜歡他的音樂啊,只是、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一顆星”、怎麽會是這樣一個、一個……
總而言之,她不好說。
浮遙決定表現得慎重一些。
“額、嗯,你好。”
——這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出乎意料的,寧星一臉難以置信地轉過身,怒吼道:
“你給點正常的粉絲該有的反應啊!”
一陣風好巧不巧在此刻刮起,連帶着浮遙別在耳朵後面的頭發随之飄蕩。
在一片寂靜之中,浮遙沒忍住,先笑出了聲。
——
今日的晚飯期間閑談話題是 “一顆星”。
“你知道就我們高中那會兒,有個電視劇叫什麽、什麽來着,反正很火的,那個主題曲就是一顆星作的啊!”
“我還記得那個歌詞寫得特別好,和電視劇內容特別貼切,當時還抄在本子!還有那個主演,那個男一好帥的!”
寧星幽幽地補了一句:“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浮遙一愣。
對啊,不管是歌詞,還是主演,和他有什麽關系?
但是,那個時候,每當女生聚集在一起的時候。
偶爾她會路過所謂的“女生小團體”,聽見的,就是她們在商量那部劇。
如果真的好看的話,那她一定會記住電視劇的名字吧?
但她只是記住了那些女生所說的,關于什麽歌詞啊,男一的讨論。
年少時,總覺得自己置身于江湖之中,和周圍普普通通的人有着天差地別。
唐果在別的高中,而她,沒有人和她是一樣的。
浮遙也從未想過,自己在若幹年後回憶起那是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她們的桌旁,忽然被人叫住。
“浮遙,那個……你看過嗎?超好看的!”
她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她們也跟着安靜下來。
班級吃晚飯的間隙會放音樂,有人放了那首主題曲。
她聽見後排她們在談論,記住了一個名字——
一顆星。
原來是孤獨啊。
現在的她想。
只是,人都是會成長的。
——
浮遙很突兀地理解了那時自己不願意接受的情緒。
就像戴上了一張面具。就像……現在一樣。
晚飯閑談時間早已結束。
浮遙站在卧室裏的鏡子前,身體微微前傾,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
她忽然把手伸到脖子後面,撕下一塊“人皮”。
那是覆蓋在她臉上的面具。
在她右側脖子靠近下颌線的位置有一道巨大的紅色傷疤,一直蔓延到半張右臉。
這道傷疤像一道胎記,但她知道那不是。
十歲之前,一定是沒有的。
浮遙忘掉了十歲之前的大部分事。
比如,記憶裏有一個男人,她叫他“爸爸”。
但是那個人并不存在于她們身邊。
以及為什麽要戴着這張面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浮遙做了個夢。
夢裏小小的她哭着跑回家,跟媽媽說班上沒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
好奇怪哦,小時候說沒人和她玩,怎麽長大了一點就不願意和別人玩了。
媽媽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書:“你去找唐果啊。”
“可是我轉學了啊。”
“哦,你轉學了啊。沒關系,學校是學習的地方,你可以周末和她一起玩。”
她嚎叫出聲:“媽——”
“哎哎哎,聽到了。”浮晚被她糾纏得不耐煩,只好蹲下來,扶着她的半邊臉,轉過來看了看,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小臉。
“沒辦法啊,我也搞不掉。只能遮起來了。”
她眼睛亮閃閃的,看着鏡子裏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一個勁的傻笑。
小孩子總是可以做出各種不用負責任的承諾。
小浮遙信誓旦旦地說:“除了睡覺,我這輩子都不會把它摘下來。”
“得了吧。”浮晚用手指頭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你總有一天會不再需要它的,你等着吧。”
——
“是是是,母親大人說什麽都是對的……”
寧星站在扶搖床前,皺了皺眉。
他捏住她的鼻子,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打飛,又聽見床上的人發出很大的聲響。
聽這動靜,應該是直接坐了起來。
“你你你、你變态啊?”浮遙看見床邊站這個人,直接吓清醒了,一句話也不過腦,脫口而出。
寧星冷笑一聲:“你設置的鬧鐘把我都吵醒了,睡眠質量不錯啊。”
浮遙被他怼了一嘴,自己實在理虧,不說話了。
寧星走出房間前不忘提醒她:“今天要去吉水村,你沒睡迷糊吧?”
“沒有!”
——浮遙,一個一生要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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