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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夜，床邊手機鈴聲大作，曹元将手機劃開，淩晨三點，來電顯示是張總。

曹元的工作是經紀人，半夜來電話是常事。他閉着眼睛将手記夾在耳邊，電話那頭是張總冷靜的聲音：“起來，周錦出事了。”

周錦是他手下的藝人，是當紅小生，他的那身好皮相用掉了出生時搖號的所有運氣，雙商極低，品性奇葩，演技無法評價——因為你無法評價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所以被冠上“百年奇才”的頭銜，是“爛片教”的第七代教主。

縱然如此，周錦依然在娛樂圈裏混得風生水起。他們演員這行當，向來是靠臉吃飯的，什麽時候都不會輪到演技和人品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周錦是他搖錢樹，他只求這次車禍千萬別磕着臉了。

曹元将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間，揀了件襯衫，兩手系着扣子，問張總：“那小子又出什麽事了？”

張總說：“出車禍，現在在重症監護室。”

曹元頓時清醒過來，沉聲道：“我馬上過來。”

淩晨的街道寂靜而荒涼，紅色二手小破車高調地發着突突突的噪聲。今晚全城停電，整條街道沒有黑漆漆的，紅綠燈沒有亮。曹元在第二個十字路口踩了一腳油門。

車載音響在播放着一個極其無聊的講座，一名女主持人在采訪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女主持人問：“方教授，請問今晚的全城停電，與‘七星連珠’天文異象有關系嗎？”

這位方教授回答道：“暫時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兩者之間存在聯系，但我認為‘七星連珠’掠奪了城市的能量，造成了磁場混亂，影響電流的傳遞……上次出現這一天文奇觀的時候，史書記載，是公元三百年……”

曹元不屑地打斷教授講解：“磚家。”他将頻道調到音樂臺，然而音響裏卻只有嗡嗡的雜音。他低咒了一句：“媽的。”

醫院裏也停了電，用發電機發電為病人做手術。走廊裏點着一排蠟燭，張總和一名護士低聲讨論着什麽：“暫時不要告訴媒體，後續由我處理。”

曹元走過去說：“他還沒出來嗎？”

張總搖搖頭，“剛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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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問：“怎麽搞的？”

張總聳聳肩，說：“誰知道，一腳油門，撞橋墩子了。”

急救室的燈變成綠燈，門打開了，醫生護士推着套着氧氣罩的周錦出來，曹元問情況如何了。醫生說要現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晚上。

曹元看不見周錦的臉，只能看見他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一旁的心電圖機上黑色的屏幕描繪着一條微微抖動的線，這條線在某一時刻突然歸于了水平，然後又陡然動了起來。

曹元覺得自己是太困了，他到洗手間抹了把臉，外面的天已經微微亮了。

曹元先回公司辦公，到了晌午，開車回病房裏看看人是不是還活着。

一個小護士正在查房，曹元便問周錦情況怎麽樣。小護士說病人各項生理指标一切正常，恢複迅速得簡直如同神跡。小護士說着話臉卻紅了，搓着手，對曹元說：“元哥，等錦寶兒醒了，我能不能跟他拍個照？”

曹元笑了笑，周錦的粉絲遍布全世界，在醫院碰見個把一點都不奇怪，只是這小護士還是太矜持了點，要是換別人，這種時候估計已經偷偷拔過周錦的大褲衩了。

但藝人的個人形象就是命，周錦現在這個模樣，并不怎麽好看，于是曹元說：“妹子，這當然沒問題了！但你也知道的，周錦可是全民‘愛豆’，有點偶像包袱，這樣子合照他肯定不怎麽樂意。這樣吧，轉頭我給你一疊簽名照，你看怎麽樣？”

小護士一聽有一疊，滿心歡喜，心裏盤算着，先送一張孝敬護士長，再給一張小紅一張小白，好好炫耀炫耀，一張都不給那個讨人嫌的實習生，氣死那死丫頭。

小護士笑眯眯地帶着曹元進病房。病床上垂了一只手在被子外面。

曹元過去将那只手給揣回被子裏，剛一碰到，被子下的人身體猛地一彈起，跟他正好對上眼睛，然後一聲尖叫：“呀！”

兩眼對視的這一瞬間裏，曹元覺得周錦好像變了。他的眼睛很單純，沒有因為熬夜而産出的血絲和黃斑，黑白分明，有些惶恐，就像他剛進圈子時候的模樣。

曹元怔在那裏，周錦卻突然伸出手指，捏住曹元額前一簇咖啡色的碎發，“妖怪！”

曹元頓時來氣了，這張口閉口是在罵誰妖怪呢？他忙前忙後的給這家夥擦屁股，覺都沒睡上，到現在都是頭大。這小子倒好了，在這兒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一起來就跟他裝神弄鬼。

曹元罵周錦：“你這臭小子，是腦子被磕了還是沒腦子，罵誰妖怪呢？”

周錦一縮脖子，将頭收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這次曹元鼓着眼睛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罵不出來。平時周錦不是這樣的，他罵一句，他能怼十句，罵得唾沫與生殖器齊飛，老爹跟你大爺一色。如今這樣子，曹元倒覺得自己在欺負人了。

曹元想起來周錦在出車禍前剛好演了一部什麽《大鬧天宮》的電影，他演的是孫悟空，于是他猜是不是車禍讓周錦腦部受傷一時分不清演戲和現實，還沉浸在上部新版西游記的劇情中，電視劇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曹元伸出兩根手指，在周錦眼前晃了晃，說：“這是幾？”

“二。”

“你罵誰二呢！”曹元反手就給他一記爆炒栗子。

周錦一聲哀嚎，将頭嚴嚴實實地藏進了被子裏。

可這一嗓子音量倒是不輕，一會兒便引來了四位小護士。周錦憑借着一張人畜無害眉清目秀的長相吸了一堆蘿莉粉，這些小護士都是周錦爛片教的忠實信徒，讓一旁人高馬大粗手粗腳的曹元還真像個要吃唐僧肉的妖怪。

小護士撲上去問道：“錦寶，你沒事兒吧！”邊說着邊上手，往周錦臉上一捏，揩了些油，畢竟這麽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還是一直這麽白白淨淨的比較好，要是上面磕出了一條疤，那簡直特麽的就是國殇啊。

周錦被這麽一撲更是魂飛魄散，全然沒有從前，死也要把油揩回來的痞勁兒，瑟瑟發抖地躲在被子裏喊道：“女妖怪。”

周錦再怎麽說也是個公衆人物，這麽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地的确有失瞻仰，更何況已經有小護士把手伸進白大褂的口袋裏欲掏出手機記錄下這一刻。

曹元大手一揮把人給送了出去，讓她們去把醫生叫來檢查一下周錦腦袋瓜子是不是摔壞了。不過曹元覺得摔壞了也無所謂，畢竟他原來也沒什麽腦子。

曹元轉過身看向縮在床上的周錦，周錦一臉驚恐，顫顫巍巍地朝曹元伸出手，說：“把，把銅鏡給我……”

如果之前曹元還有一絲懷疑，覺得周錦是被人調包了，那現在曹元可以肯定此人絕對是周錦，也只有他會在大難不死之後第一件事是檢查檢查自己的小臉蛋。

曹元從抽屜裏翻出面鏡子遞給周錦，周錦抖着小手接過來，一照，然後馬上把鏡子一甩，喊道：“妖怪！”

那鏡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這讓曹元莫名的有些不高興，摔一面鏡子要倒黴五年，他最近已經夠背的了。

曹元再好的脾氣現在也要發火了：“你到底在搞什麽？”

周錦瞪着驚恐的大眼睛，問道：“此地為何地？”

曹元被這麽一問一下愣在原地，下一句要罵的話都忘了。周錦初中辍學的學歷，他真不相信他會提這麽文绉绉的問題。

曹元大喊：“醫生，醫生呢？”

醫生趕到，拿一個小手電筒照周錦的眼睛。周錦的神經病似乎穩定了一點，難得沒高喊妖怪。

醫生檢查完，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這事太奇怪了，昨天還是将死之人，今天卻生龍活虎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要不是這條折了的腿，他還真不相信這人昨天出了車禍。

曹元狐疑地問醫生：“他……這裏有沒有問題？”曹元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醫生摸摸鼻子，說：“心肺功能健全，白細胞指數正常。應該沒什麽大毛病，就是腿折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還得養一些時。”

“那他為什麽會這樣？”曹元指着在被子裏縮成一個團的周錦。

醫生幹笑兩聲，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說：“有的人收到過度驚吓，就會出現情緒不穩定的反常現象。”

曹元相信醫生的話，真有病的也沒精力鬧這麽一出了。他稍稍松了口氣，又問了醫生周錦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反複檢查手上的數據，說要想回去随時可以辦理出院手續。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做一次檢查。

曹元謝過醫生，轉身便給周錦清理起行李。周錦是公司的搖錢樹，在醫院多躺一天，公司就要損失一個億。所以能現在出院就現在出院，一秒鐘都不能多耽擱。

周錦進醫院的時候身上也沒帶什麽，帶血的衣服已經扔了，手表表盤也摔了個粉碎，曹元清了清去什麽也沒清出來，便好聲好氣地忽悠小護士去弄些衣服來，一件上衣送一張簽名照，一條褲子送兩張。

小護士們聽了鬥志很高，馬上從失物招領處弄來了幾聲大爺穿的白背心秋衣秋褲，和一條珍貴的“破洞牛仔褲”。

周錦再怎麽也是偶像，穿成這樣也太掉粉，但也別無他法，只得先這麽将就，出去的時候戴頂鴨舌帽把臉遮好。

曹元交待周錦把衣服穿了，然後出去打電話叫公司的人來清場，別讓狗仔隊把周錦現在的樣子給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