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學生

轉學生

外面在下雨，又急又密。課間時間，江因月站在窗邊看了老半天，也沒看到那只常來的烏鴉。

背後嘈雜的聲音突然變小乃至消失，江因月于是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班主任吳永俊進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個子很高的女生，穿着白襯衫牛仔褲，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都回到座位上坐好。”班主任站上了講臺。

教室又變得熱鬧起來——大家走回各自的座位，悄聲讨論那個女生。江因月也回到第一排坐好，她雙手撐着臉頰兩側，也和大家一樣在打量着班主任身旁的女生，皮膚白皙，很漂亮——高個子的目光突然與她的交彙了，露出了戲谑的眼神，江因月吓了一跳，慌忙低下頭看着書本。

“這是新轉來的同學，賀汀。大家以後要互相照顧，共同進步！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同學！”班主任的話音剛落下，此起彼伏的掌聲就響了起來，還有男生吹了聲口哨。

“賀汀，你也做個自我介紹。”班主任又說。

“我叫賀汀，謝謝大家的歡迎，以後請多關照。”賀汀的聲音也很好聽，讓江因月想到小時候聽的廣播電視裏的聲音，但又沒有廣播裏那麽拿腔作調。

賀汀說完話，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臺下又是一陣掌聲，尤其是班上的男生異常熱情。江因月擡頭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也寫下了這兩個字。

“賀汀，你就坐講臺邊上，第一排的江因月、羅美珺她們都是優等生，你之前落下的功課，有不懂的可以多和她們讨論。”班主任說完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想起來，轉頭說，“來個男生幫賀汀把最後一排那個桌子搬到前面來。江因月，你陪賀汀去東樓領一下書，我跟劉老師說好了的。”

“哎！”江因月應答了一聲，低着頭往外走，不敢與賀汀對視。她覺得這個人很奇怪，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種魔力，吸引着自己，但又有個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自己，那是深淵，是黑暗的力量。

“同學，你要撞到了！”賀汀在她身後喊了一句，一把拉住了她。

江因月呆呆地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差點撞到隔壁教室向走廊打開的窗子上了。

“謝謝。”江因月笨拙地繞開了幾步。

隔壁班有人的身子探出來小半截，問江因月：“學霸！你們班新同學嗎？”

江因月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拿書回到教室，江因月立刻低頭刷題，她想讓自己沉浸在擅長的領域裏，忘記那個奇怪的新同學。

賀汀很受歡迎，女生們都想和她成為朋友，男生們都甘願為她服務。這才過去兩節課，她桌上就擺滿了零食、雜志和搞笑漫畫。

江因月沒有對她做任何表示，她遇到一個難解的題，所以正在專心致志地解題。她自己也很滿意這個狀态，這樣忘我的學習，才能讓她對新同學失去興趣，才能讓她在下一次考試中繼續奪冠，才能讓她的母親不因為她的成績而抱怨、哭泣和失眠。

半個月前，賀汀的父親打電話到家裏，說是給她安排好了去五中就讀。賀汀既沒有接電話，也不願意服從他的安排。

“那你就這麽樣下去？你快一年沒念書了！之前是養傷，現在身體好了，也該去念書了！”姥姥站在電話邊上，眼眶紅紅的。

“姥姥，我就不是讀書那塊料，去了指不定又要退學。”賀汀說，“我出去打工，能幹什麽先幹什麽……”

“你才多大！你現在就該是念書的時候！”姥姥走到她身邊，苦口婆心地勸道，“汀汀啊，姥姥不想逼你做個好學生，也不要你門門考第一，姥姥是覺得你現在是上學的年紀，不該去受社會的苦，你安心上學，總是比現在出去混要強的。”

“姥姥，我不想受他的恩惠！”賀汀皺起了眉頭。

“他是你爹，這是他該盡的義務！”姥姥的聲音在顫抖。

賀汀望着頭發花白的姥姥，低聲問她：“姥姥，你非要我去念這個書嗎？”

“汀汀，姥姥就這一個心願。上個月我說不過生日，你非要我過，當時我沒許願，我現在許，我想要你健康平安，也想你能去上學。”

“行。我去。”賀汀咬牙答應了。

姥姥聽了喜極而泣，抱住賀汀說：“哎！這才對嘛！小孩子就該在學校念書！出去打工算什麽事！”

W市到了五月份，雨水就不斷增多。賀汀不喜歡下雨，下雨天對她來說有很多不好記憶，父母吵架、摔東西、離婚，父母都不要她了，姥姥的膝蓋整夜整夜疼……

今天是她去新學校的第一天，也在下雨。所以她從出門就開始煩躁，到了校門口的時候甚至想扭頭就走，但又不忍心看到姥姥傷心難過。

“是賀汀吧，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吳永俊。”出來接她的班主任是個矮胖矮胖的男人，見到她的時候笑容可掬，其實賀汀很清楚，單論她本人，哪個學校哪個老師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是她父親出面了，大家又念在他的面子上，對她客客氣氣的。

課間的教室鬧哄哄的，賀汀跟着班主任往裏走，注意到窗邊站着一個瘦弱文靜的女生，她身上的校服似乎不太合身，整個都有點挂不住。

人群安靜下來，女生也跟着回頭，挺精致的五官，但是好像有點兒苦相，賀汀甚至懷疑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賀汀可不擅長應付女性的淚水，她只會舉起雙手投降，又或者立刻逃走。

賀汀站在講臺上，聽着班主任在介紹自己，餘光注意到女生在打量自己，便也回望過去，結果女生立刻就低下了頭，動作太大，高馬尾的發梢打到了額頭上。

原來她叫做江因月，賀汀默念這個名字，跟着她去東樓拿課本。江因月比她想象中還要笨，眼看就要撞上窗子了，賀汀急忙拉住了她。

有人和江因月打招呼，嚯，還是個人盡皆知的學霸。賀汀笑了笑，那就是和自己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人了，今天這一趟取課本之路，大概就是她們最親密的一次交集了。

班裏的同學都很熱情，除了江因月，兩節自習課，她一直在低頭寫作業，賀汀每次回頭，都能看見她，偶爾咬一下指頭思考，大部分時候都在奮筆疾書，好像下一秒就要鑽進書本裏去了。

真好啊，有可以沉浸的世界，有理想有目标，有奮鬥的理由，有前進的動力。多麽積極的人生！不像自己，一灘爛泥，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