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生或不生

九、生或不生

醒來，望着厚厚綠色窗簾上的花紋，意歡心想見鬼了，這樣的夢，這種出場方式的時征，讓她反省自己是否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趨向，就如那些生孩子時丢了半條命，被各種生育前中後的苦難折磨到發誓絕不要再體驗這樣痛苦的女性，過了不久後又選擇要二胎。

時征這個名字曾經對于她不是噩夢般的存在，而簡直就是噩夢，孕期每晚濕透的枕頭，驚醒後的恐懼失魂都拜這二字所賜了。

于是在時征再次發來短信時，意歡惡狠狠地說：不要再騷擾我，不然我報警。

時征把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敢惹惱她。時明熙坐他腳邊微張着小嘴看動畫片，他把他嘴巴合上，故意把他一頭毛發給弄亂，說：“口水流出來了。”

時文容坐他對面，很有耐心地提醒小叔：“小叔該你了。”他覺得小叔的棋藝變差了，走一步要想老半天。

時征依言把‘象’走到對角線位置。

在時文容像小大人般老成沉思期間，明悅從二樓走下來，兩個小家夥乖乖地喊了媽媽，明悅溫柔地把時明熙的頭發整理好。

她看着時征說：“你不太對勁，之前讓你回家推三阻四的，最近怎麽老愛往家裏跑？”

時征睨她一眼，反問：“不行？”

明悅瞧他那不正經的勁兒，坦誠道：“老實說很害怕你跟我兒子待多了，将來會像你，畢竟他們這個年紀就愛模仿大人，你也知道你身上沒什麽可取之處。”

時征不想搭理她。

時文容為小叔正名，“小叔很好啊，我長大也想當醫生。”

時明熙也附和說：“我也想我也想，還想跟小叔叔一樣高。”如果他像小叔叔那樣高，一天就能吃很多巧克力了。

明悅捏捏小兒子軟乎乎的細嫩臉蛋，“前提是乖乖吃飯好嗎？”

時明熙一下子不高興了，因為他覺得家裏的飯不好吃，上回沒認真吃飯被媽媽嚴肅批評了，半夜還餓到睡不着，自己偷偷去廚房吃了冰箱裏爸爸給媽媽買的冰激淩，結果肚子痛，怕被媽媽罵只能在房間裏哭，後來被工作回來的爸爸發現了。他又很久沒見到爸爸了，很是想念，加上肚子痛，于是他緊緊地抱住爸爸哭得越來越大聲。結果把媽媽跟哥哥都吵醒了，他趴在爸爸肩膀上抽泣着，見到媽媽臉臭臭地讓哥哥回房間睡覺，拿了他最讨厭的散發着濃烈氣味的小藥丸過來，他抱着爸爸的脖子死都不願把臉擡起來，他可太讨厭吃藥了，想不明白明明都是黑色的，為什麽巧克力這麽好吃，小藥丸這麽難吃，甜甜的巧克力不讓吃，苦苦的小藥丸一定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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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他還是被爸爸捏着鼻子把小藥丸吃了，因為他覺得媽媽生氣了，哥哥說過不能惹媽媽生氣，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時征對時文容說：“你還小，等以後明白醫生的責任跟義務是什麽再決定要不要當醫生，想當醫生得好好學習，你是不是要上一年級了？”

時文容認真地思考小叔說的話，點點頭，“不知道能不能跟小飛一個班。”

“不在一個班你們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那要是他交到更好的朋友呢？”時文容皺起小臉苦惱道：“我覺得我跟小飛能成為最好的朋友是因為我們上的同一個幼兒園，還在同一個班，小飛說了，兩個人要一直在一起才好，不然就像他爸爸媽媽那樣見面不是吵架就是躲着他吵架，然後離婚了。”

時征摸他腦袋，安慰說：“大人跟你們小孩不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時文容問，“明明是一樣的，不在一起玩就會有更好的朋友，不住在一起所以會經常吵架。”像爺爺奶奶每晚都住在一起所以從來不吵架，而爺爺跟小叔不住在一起所以小叔總會被爺爺兇。

“那你也會有更好的朋友的。”

“但是我只想要小飛。”

時征看着他沉聲說：“那你跟小飛說你的想法，讓他知道。”

“說了就可以了麽？”

“說了并不能保證小飛不會有其他更好的朋友，但你争取過就不會有遺憾，明白麽？”

時文容點點頭，決定待會兒打電話給小飛，告訴他他們如果不在一個班，但以後他還是他最好的朋友。

差不多到晚飯時間，時明熙感到肚子裏空空的，想吃點東西，但是爺爺奶奶還沒到家，她只能抱着媽媽的腿左右晃起來，撒嬌道：“媽媽，我可以吃一顆巧克力嗎？”

“不可以哦快吃飯了。”媽媽柔聲地拒絕了他。

他對付大人的方法就是撒嬌耍賴，這招對爺爺奶奶爸爸都是百試百靈的，有時候媽媽也會被他弄得沒辦法，但是也有被無情拒絕的時候。

他堅持，明知故問：“為什麽？”

明悅耐心說：“因為你吃了巧克力就不想吃飯了。”

時明熙只好先耍賴，“我保證會把飯都吃完的，媽媽。”

“不可以哦。”明悅不信。

“為什麽啊媽媽。”時明熙欲哭。

明悅也不急，點他小鼻子說：“因為你上次也是這樣說的。”

“這次肯定會把飯吃光的！”

“你上次也是這樣說的。”

時文容無奈地擺擺手，跟小叔說：“弟弟又耍賴了。”

時征笑他裝成熟數落弟弟的樣子，比他弟弟還可愛，“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

“才不是呢。”時文容抱手，反駁小叔，因為他認為弟弟老是抱着大人的腿撒嬌有些幼稚。

時征笑笑，望着明悅不厭其煩地回應小賴皮時明熙，再次吃驚于她的巨大變化，作為從小就認識她的人，清晰明了的知道曾經的她，嬌氣、刁蠻、傻白甜，都是他曾經描述她時的形容詞，時明熙的性子相比時凜還是更像她。

時母楊志敏因為身體不好提前退休，修養了一段時間後在一家小中醫館坐診。一到家便被小孫子抱住，他總是開朗活潑愛賣乖，“奶奶你回來啦。”

剛貼着她說了幾分鐘的體己話，聽到外面有車子的聲音便知道又有人回來了，他趕緊到門關處打開門候着。先進來的是爺爺，他抱上去，“爺爺你回來啦。”說着小眼神瞄着爺爺有沒有帶什麽東西給他，因為爺爺答應過他要給他帶上回那種甜甜的牛奶。

接着爸爸進來了，時明熙立馬抱住爸爸的大腿，擡起頭甜甜地說：“爸爸你回來啦！”

時凜聽到兒子驚喜的聲音，不由自主笑着一把提起他，親親他的小臉。時明熙兩只小胖手捧着爸爸的臉，悵然道：“爸爸我可想你了。”

“可是我們昨晚才見過啊。”

“可是我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到你啊爸爸。”

“今天還沒過呢。”時凜把他放鞋櫃上，換好鞋後抱着他走進去。時明熙發現媽媽看了他一眼，趕緊扭着身子要下地，因為媽媽說他長大了不要整天要大人抱，平日見到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小叔舅舅抱他，媽媽總會第一時間讓他下來，哥哥也說他比小時候重了，還有男子漢不能老是讓大人抱。

結果媽媽什麽都沒說就繼續看着陽臺上那盆光禿禿的盆栽。于是時明熙高高興興地繼續要爸爸抱着，他建議爸爸跟他玩積木，但是爸爸拍拍他的屁股讓他自己玩，然後爸爸出去陽臺找媽媽去了，還抱了抱媽媽。

他想，這就是小桃老師說的相親相愛啊，于是他放下積木，過去跟老是和小叔混在一起的哥哥抱了抱。

因為今天家裏人很齊，連最忙的爸爸都在家，時明熙非常識時務地乖乖吃飯，時不時得到爺爺奶奶的誇獎跟爸爸鼓勵的摸頭，這令他很有成就感。特別是有小叔這個反面例子的襯托，因為哥哥總說小叔叔很厲害，但爺爺說他比小叔叔更厲害，他滿足地眯起眼扒了一大口飯。

時征來到院子裏，看着一動不動坐在這二十分鐘的明悅，問她：“在看什麽？”

院子裏空蕩蕩的，之前一面長着雜草，一面是一顆大樹綁着時文容三歲時時凜給他做的秋千，如今雜草被鏟除，秋千也不見蹤影，連原有的沙堆莫名消失了。

明悅保持不動，“沒什麽，”接着問他：“你說這院子種點什麽好？爸說種花，媽說種菜。”

“秋千拆了文容沒意見？”

“他們很久沒在這玩了，況且以後他們都去上學壓根就不稀罕家裏的東西。”明悅不鹹不淡道。

靜了一會，時征斟酌再三，還是開口說：“我跟意歡重新見面了。”

明悅眼睛瞬間亮了，問他：“什麽意思，你們又在一起了？”

他搖搖頭，“她現在很抗拒和我見面。”

“作為你的朋友，你要是還想和意歡在一起，我很支持你去追求她，但是如果她真的不願意，我也希望你能夠坦然接受并且祝福她。”

“你懷文容的時候跟我說過你不想要，”時征看她，“為什麽？”

明悅垂着眼，半響後扭頭看向客廳角落裏在玩拼圖的兩個兒子，想了很久才說：“你可能很難懂，被計劃之外的事情打個措手不及的感受。”

他問：“你跟大哥難道就從來沒有計劃？”

明悅只是搖頭，不知是在否認什麽，認真說：“一個懷了孩子的女人，不管是選擇要還是不要，都必定經歷了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女性跟一個孕育着生命的母親的雙重痛苦和折磨。”

這時候的她們，是對生育具有決定權的，卻又不能完全自主決定的，事到如今明悅仍然無法用簡單的語言去描述當時的心情。

時凜出來時，他們都沒說話，臉上不約而同的陰沉。他坐到明悅旁邊，握住她的手捏捏她，見到她手指上的創可貼，問：“怎麽弄到的？”

“切菜時不小心，一點點切口而已。”明悅笑，說着要把手抽回。

時凜捏着她不放，蹙眉語氣凝重，“以後切菜還是交給她們吧。”

“嗯知道了，”她抽出被他掌握的手，時凜沒想到她這麽用力，明悅手肘一下撞到椅子的靠背，她若無其事地笑着對時征說：“你下次回來跟我帶醫院附近那家何記的板栗餅呗，還有蛋撻。”

說完也不管他有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們什麽表情，目不斜視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兩廂靜然許久，時凜臉色黑到能滴出墨來，時征走前只說：“大哥你該跟明悅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