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孩子沒了
十、孩子沒了
時征一遍又一遍地認真思考明悅說的話:“一個懷了孩子的女人,不管是選擇要還是不要,都必定經歷了作為一個女性的獨立個體跟一個孕育着生命的母親的雙重痛苦和折磨。”
九月中旬,時征與意歡已有接近大半月未見,原因無他,意歡一直躲着他,他認為她因家裏老人離世過度傷心的原因,仍需時間。也意識到自己的逃避,因為他們近幾次見面總在争吵,幾乎沒有平心靜氣的說過幾句話,見面不僅無益反而徒傷感情。
于是見面的時間一直推後,期間他發去的電話跟短信都石沉大海。這天突然收到她的短信,內容竟是告知他她要給這段感情畫上句號的決定,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下班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家,開門的是她的母親何欣。
家裏再無其他人,時征以為意歡工作未歸,看何欣對自己與往常般親切無異的态度,認為她并不知道意歡提出了要同他分手的事情,于是一心靜坐等待意歡的歸來。
沒幾分鐘何欣便放出更大的炸彈消息,她怪罪的語氣,“意歡其實很倔脾氣,去支教這事她也沒跟我說過。”
時征冷靜的表情已經繃不住了,“支教?”
何欣疑惑道:“是啊,你還不知道?她昨天剛去的G省一所貧困山區小學支教。”見他沉臉不語,何欣就明白了,她厲聲說:“真是太不像話了。”
時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人昨天走了,今天就給他發短信說分手。
何欣嘆氣說:“她一定是生氣我有了交往的對象,希望你能諒解她,從小家裏只有她姥姥跟我,如今姥姥去了,我也有交往對象,她難免有孤身一人的感覺,所以才自己冒然決定去這麽遠的地方。”
時征握緊拳頭,朝她笑了笑,“我明白的阿姨,那她有沒有說過學校的具體位置?”
“沒有,”何欣搖搖頭,“她說同行的還有兩個同事,那裏沒信號快遞也送不進去,但會定時給家裏打電話,讓我不要擔心。”
時征坐在車子裏,手指緩慢地按在一個個手機鍵盤上,‘我不同意。’随後渾渾噩噩地開車駛出小區大門。
之後每天他都會打電話給她,就真的沒撥通過,只能發短信,就是從來沒收到回複罷了。半個月後的國慶節前夕,事情發生了轉機。
他節日仍需正常上班,于是在節日的前幾日趁着休假去看望何欣,除此外還帶了剛好放學的小屁孩時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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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文容看到是小叔來接他放學,很是新鮮。小叔說帶他去小嬸嬸家,他有一段時間沒見過漂亮阿姨了,于是歡快答應。
但他沒見到漂亮阿姨,不過見到了一個跟她一樣漂亮又親和的人,小叔讓他喊人。
他乖乖地跟着叫:“奶奶。”
小叔說奶奶是小嬸嬸的媽媽,他想漂亮阿姨的媽媽真好啊,居然專門去給他買零食,他真是太喜歡這位奶奶啦,于是他懇求小叔答應他跟着奶奶一起去逛樓下的小賣部。
何欣出門前跟他說:“意歡房間裏有幾本書跟一套衣服,我看着像是特意收拾出來要給你拿回去的。”
飯後,時征載着吃得心滿意足的時文容回家,嘴上還念叨:“小叔叔我們什麽時候能再去小嬸嬸家啊。”雖然沒能見到漂亮阿姨,但漂亮奶奶買的燒雞太好吃了,還有小賣部也很有趣,小小的地方被七彩斑斓、琳琅滿目的零食填得滿滿當當,他想下次去小叔叔能提前通知他,因為他要把零花錢帶上,雖然漂亮奶奶很大方,但他不好意思拿太多,只能像跟媽媽去超市一樣,挑了兩樣,如果用自己的零花錢,他就不用不好意思啦。
時征看他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無情地把他從安全座椅上掏出來,更無情地說:“你今天零食超标了,讓你媽取消今天的巧克力。”
“啊不要!”時文容哀嚎。
時征頭發半濕回到房間,打開沙發上的袋子。書是她跟他回半山別墅見他爸媽時從他房間書架上發現說要借他的,衣服也是他的,其中一本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夾着一片樹葉塑封書簽,他拿在手上笑了笑,随後翻開書頁要把書簽夾回去,卻發現其中的檢驗報告單。
意歡下課後匆匆趕到校門口,看門的大爺見到她就說:“藍老師下課了?就那這位年輕人說找你。”
“好的謝謝您。”意歡笑着回答,然後走到他跟前,仰頭問:“你怎麽來了?”
時征看到她剪到耳朵的一頭短發,天氣炎熱幾簇發絲黏到臉頰上,他伸手幫她理了理,盯着她說:“來辦事順便給你帶點東西過來。”
小間子裏的大爺一直探頭好奇往他們身上看,陽光太刺眼,她把他拉到樹蔭下,“你開車來的?訂了鎮上的旅館還是縣城的?”看了一圈沒發現有車,又說:“太晚了會沒車出縣城。”
如果是鎮上,她還可以拜托村民開摩托送他出去,她想他來辦事多半是在縣城的。
時征看她忙活的視線,平緩道:“從昨晚開始就沒吃飯,能不能給口水喝再趕人?”
誰要趕人,說的她好沒良心,眼下已經下午第一節課下課,飯堂肯定沒飯了,意歡把他先帶到宿舍。學校給他們三個支教的老師安排在離學校五分鐘路程的一個村民家,房子主人是喪夫喪子的中年女人,靠種莊稼為生,偶爾做山工幫人伐樹除草賺點小錢。
她剛在地裏回來歇息,見到意歡在上課時間帶着一個男人回來,以為這也是來支教的老師,“藍老師,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房子是用大塊紅泥磚砌的,頂上蓋粘土瓦片。地面上鋪了水泥,進了門便看見中間的天井,再是收拾得井井有序的正堂,牆上挂着一張大大的毛主席畫像,家私都是簡單的舊木桌椅。
意歡對葉大嫂笑了笑,“我朋友來看我。”說完帶時征走過有水跡的天井,轉進右邊路過的地方便變得漆黑一片,然後她推開兩扇門,打開門後的開關,門內亮起一盞橙黃的燈泡。意歡張開手迎他進來,待他放下大袋小袋,把凳子抽出來,又去翻櫃子裏的東西,問他:“你要不要先吃點面包,天氣太熱了家裏放不了什麽東西,還會有螞蟻,所以就面包了。”
時征拿過她遞過來的小面包,“你住的還習慣?”
“沒什麽不習慣的,其實這算村子裏最好的房子了,”意歡笑了笑說,“我給你下碗面吧。”
時征問她:“你不用去上課了?”
“這時間沒課,最後一節課還得去學校,我先去給你倒杯水。”
意歡出去後準備問葉大嫂借兩塊大碗面和一個雞蛋,葉大嫂剛好在廚房,洗着菜園裏摘的青菜,見意歡進來說:“藍老師,我給你朋友煮碗面,馬上好了。”
“謝謝你葉大嫂。”
“別客氣,就怕你們嫌棄,早上豬肉佬送肉來我也沒買,就只能下兩個雞蛋委屈你朋友湊合湊合着吃了。”
“怎麽會嫌棄呢。”她感謝道,在村裏有得吃就不錯了,哪戶人能一碗面裏有倆蛋的?班裏有個女孩中午在學校領的雞蛋都得留着拿回家給弟弟吃。
意歡端着一大碗面條跟葉大嫂特意用新茶葉泡的茶進了房間,時征仍在觀察房間的每個角落,她把托盤放到床邊的寫字桌上,提醒他:“茶還很燙,你要是渴就先喝水吧,這是我早上晾着忘了喝的。”
她坐在床上看他慢條斯理地吃面,沒問他合不合胃口。她擡手看看手表,不能離開太久,跟他說:“你慢慢吃,走時幫我把門關上就行。”
時征看她,“我不急。”
意歡見到他神情很是疲憊,心軟下來,輕聲說:“那你要是想休息就睡一會兒,我要先回學校上課了。”
放學後,意歡不知道時征離開沒有,有些心不在焉又心急如焚,手機放宿舍了,因為很少有信號所以也不帶在身上。意歡把班裏的值日生也送走後,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結果在校門口見到了他,他站在下午那個位置等着。
他揩去她額上的細汗,說:“這麽急幹嘛?”
意歡問:“你還沒走?”
“先去吃飯?”時征拉她的手往公路走。
意歡想說村裏沒飯館的,“去哪?”
“你們是不是明天開始放假?”他遷就着她的速度。
意歡不明就裏,還是回答:“對,究竟要去哪兒?”
她看到不遠處的一輛外殼布滿灰塵破舊的小巴士駛來,他說:“既然明天不用上班,那就去縣城如何?”
意歡跟着他上了旅店的房間,村裏出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車裏氣味難聞加上山路十八彎般的動線搖搖晃晃成功讓她暈暈乎乎。
時征擰開一瓶礦泉水,“緩過來了?”
在他去打包飯菜的時候,意歡獨自呆在房間裏,終于清醒過來,懊悔自己糊裏糊塗地就跟他走,他來這地方辦事順道給她帶東西,一起吃頓飯也理所當然,就是太晚已經沒車回去了,算了待會兒下去開間房,順便在縣城玩幾天也不錯,打電話問問兩位馮老師要不要幫忙買點什麽東西回去,或者他們能出來一起玩就更好了。
胡思亂想間,時征拎着打包的飯菜回來,有冬菇炖雞塊、清蒸魚、臘腸炒西藍花和水蒸蛋。
意歡洗手出來,看到擺到桌上的菜說:“你不是不吃魚麽?怎麽還買了魚。”
時征頓了頓看她,竟然留意到他不吃魚,他拉她坐下說:“你吃就行。”
他給她夾魚肉挑魚刺,她禮尚往來給他夾雞塊。
非常愉快的場面,意歡覺得詭異的同時,感嘆兩人有多久沒平心靜氣地相處了?他們如同剛認識那時一般,聊工作聊家人聊最近發生的事,這讓意歡覺得很恍惚,她笑着對他說:“我困了,先下去開個房,你明天幾點走?我就不送你了,我決定睡到退房時間,畢竟這有空調比在宿舍舒服多了。”
他一直沒說話,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暗,意歡莫名心慌,她掩飾地笑得更燦爛,故作鎮定地直視他燙人的目光,“替我向姥姥叔叔阿姨他們問好,我……”她忍耐不住低下頭,小聲說:“我走了再見。”
意歡快步走到門前,剛剛打開一個縫隙,被砰的一聲用力關上,時征把她整個身子轉過,意歡心髒暴跳如雷,她笑着看他,“怎麽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笑得很好看?”他狠聲說,每個字都噴發着壓抑已久的憤怒,她總是很熟練于用這樣的笑來敷衍他。
“不然要哭嗎?”她愣了愣,仍笑着反問。
時征冷聲道:“你的笑有幾分真心?笑得比哭難看。”
意歡瞬間垮下揚起的嘴角,那甚少出賣她情緒平靜無波的眼睛裏也翻起千層浪,恨意在翻滾,竟要跟她談真心,真可笑。她深呼吸讓自己冷靜,猛力推他,“誰笑得好看你去看誰好了,何必找我麻煩。”
“你是我的女人,我比任何人有資格找你。”
意歡指着他,感覺前所未有地讨厭一個人,“你要是想買笑的話那就找錯人了,何況我跟你早就分了手。”
時征看她冷然又絕情的表情,他在沒見到她的一個多月來積壓的情緒如火山一樣爆發了,活像一只忿怒的随時準備撲上去咬人的野獸,“誰說我們分手了?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的同意,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分手……”意歡的嘴被堵住,天知道她有多讨厭霸王硬上弓的瑪麗蘇戲碼,他用力磨着她,吞噬她,把她嘴裏的胸腔的心肺的氧氣全部奪走,意歡想他那兩眼噴火,把拳頭握得咯咯響的樣子哪是像咬人的野獸,明明是要吞人的怪物。
他用堅實有力的臂膀與銅牆鐵壁般的身體固住她,當他終于要放她一條小命,把滾燙的唇移到她的脖子時,意歡猛然發現自己站在底下漆黑一片偶有狼叫聲,萬丈深淵的懸崖邊上,面前的人并不是要拉她救她,是想逼她跳下去!
她用盡全力的躲着,抓他拴住她身體的手臂,撓他為了啃食她而埋下的脖子跟臉。
“不可以!”
“……”
“不可以時征!”她嗓音不自覺染上哭腔,她終于空出無力的雙手,捧着他的臉對他搖搖頭。
他眼睛通紅一片,下巴被她不留餘力的抓撓弄了幾道長長的深色紅痕,淩亂的頭發稍顯浪蕩,眼神輕浮問她:“為什麽不可以?”
“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輕蔑地笑了,把她棉麻質地的寬松短袖衫下擺從牛仔褲裏抽出,探進去毫無阻隔地揉捏她腰上的皮膚。意歡驚吓地阻止,再次說:“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意歡偏開臉,淚水奪眶而出,臉上瞬間多了兩道淚痕,哭的原因,一是因為自己力量的弱小,如果時征真的要強迫她,她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二是這段感情的結束還是争吵着結尾,有了這一出往後再也不能如她所願倆人能保存一些美好回憶,然後回各自的賽道上繼續自己的生活。她的母親在東臨,她不是永遠都不回去的,但是她在那個地方愛過的人都給了她狠狠的一錘和讓她難忘的痛苦回憶。
“我不想。”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太虛弱。
還是不說實話!時征再次狠狠地把她按在門上,用左手去捏她下巴,逼她看自己,他憤怒的臉扭曲成暴怒的獅子,怒睜着眼,額角的青筋随着呼吸的粗氣一鼓一脹,他分明給了她很多的機會。
他感到心髒悶痛。
他把右手從她的後腰移動到她扁平的小腹上,輕輕地撫觸着,不願放過她一絲一毫情緒變化,死盯着她,“難道不是因為他?”
意歡面露震驚,表情變化過于明顯,時征不免又多想,他聽到她問:“你知道了?”
他思路斷了兩秒,悄悄松氣,事情仍有轉機,下一秒她又說:“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把他做掉了吧。”
意歡這回輕易就把禁锢掙脫,拿掉他在她小腹上僵住的手,坦坦蕩蕩看着他道:“如果是因為孩子來找我算賬的,那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你的批判。”
“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還是于事無補的問。
意歡從他眼裏看到極度的悔恨和極度的痛苦,她仍直言不諱,用着最尖酸刻薄的語氣:“為什麽不可以?我憑什麽要為你突然冒出來的無用又可笑的繁殖欲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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