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她們一家

二十一、她們一家

“媽媽，你旁邊的那個人是誰啊，這是哪裏？你們是一起去玩麽？”

阿愉拿着照片一個個問題不斷冒出，意歡看了眼，是跟時征去露營時的照片，是那個男生幫他們拍的合照，以群山跟初升的太陽為背景，時征一手插兜一手抱她肩膀，她雙臂環住他的腰，兩人都笑意盈盈地看向鏡頭。那次時征特意帶了相機拍照，回來後洗了很多相片，兩人一人一份。搬離東臨時，她把相冊跟其餘物品都放到了一個箱子裏，這次又原封不動地搬了回來。

阿愉幫忙收拾，結果被她翻出這個。

“這是露營的地方，旁邊的是媽媽的朋友，我們當時一起去玩。”

阿愉準備翻開其他相片，被意歡收回。

“寶貝，去把你的熊貓公仔們都放出來，他們要悶壞了。”

阿愉震驚地瞪大雙眼，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間。

意歡把相冊放回箱子裏，想了想再翻出兩本厚厚的日記本，也放進去，然後拿透明膠封上，最後把箱子塞到床底下。

晚飯做了餐蛋面，和樓下斬的半只燒雞，順便到隔壁買了份灼生菜。新家租在一個老小區裏，附近有菜市場跟超市，樓下有快餐店早餐店，阿愉準備去的幼兒園步行二十分鐘就到，意歡上班時能順路送她。

唯一的缺點就是步梯，但租金過得去，小區很安靜，興南的房子就是樓間距太小了，鄰居說什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別提小孩的哭聲，有一段時間不知道誰家的小孩每天非常規律地從下午五點吼到晚上八九點，吵到阿愉皺起小眉毛，生菜厭煩地拿狗爪子捂住耳朵。

一進門，生菜就跑出來迎接，阿愉小腳噠噠噠噠地撲騰，意歡提醒她：“阿愉，穿上你的拖鞋叫奶奶出來吃飯。”

“好的，媽媽。”阿愉乖乖聽話照做。

何欣帶阿愉洗完手後，她自己爬上了椅子，能夠着但要動手吃飯還是不夠高，何欣從她的房間裏把她的專屬小凳子拿出來，加上之後又發現太過高了。

意歡看到後囑咐道：“阿愉，你的小凳子不防滑，随便亂動會摔下來的哦。”

阿愉急道：“媽媽我沒有亂動，我一直有乖乖吃飯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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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媽媽聽說，我不在的時候你都讓姥姥喂的？還得看動畫片，誰這麽調皮啊。”

“錯了，媽媽，是只有兩次這樣，那時候我頭痛。”阿愉義正言辭地糾正道。

“真的？”

“真的。”

“好，那你把面都吃完。”

意歡成功套路，阿愉非常認真地解決自己碗裏的面條，盡管她很讨厭青菜，但媽媽說吃青菜才能長高，所以她大口大口地吃，還有雞蛋也是，她不喜歡蛋黃，覺得臭臭的，但是每天一個雞蛋才會強壯，她要成為一個強壯的人。

意歡問何欣：“媽，明天我帶你們去附近逛逛，或者你想先休息幾天？”

“明天去吧，你還得上班，反正也要買菜。”何欣養女兒時從沒操心過她吃喝，養孫女倒是金貴起來，意歡沒生之前她就去參加廚藝班學做菜，小時候被逼着做飯，好吃難吃無所謂，窮人壓根吃不出好壞，上大學就吃食堂，工作後也吃食堂，放假也沒做過幾次飯，最多煮碗素面填肚子，生孩子後是母親藍菊英幫忙顧夥食方面的問題，她做飯也不好吃，買米買面挑最便宜的，買菜就去晚點便宜着買，在家吃不上幾回葷的，摳摳搜搜剩下的錢自己存起來。

“行，明天早餐想吃什麽，我下樓買去。”

阿愉舉手，“媽媽，我想吃腸粉。”

“寶貝，這附近沒有腸粉賣，吃小籠包好不好？”

阿愉不高興了，以前的家，樓下很多腸粉店，都很好吃，她平等地光顧每一家叔叔阿姨的生意。

但小籠包也不錯，“好吧。”

洗澡時阿愉掙着濕漉漉的大眼睛看她媽媽，非常虔誠的語氣，“媽媽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嗎？”

意歡心軟軟的，面對女兒的大眼攻擊心裏無法平靜無波。

“但是你擁有了你夢寐以求的屬于你自己的房間欸，第一個晚上你都不在那裏睡嗎？”

阿愉很糾結，房間裏的一切她都很喜歡，因為都是媽媽精心為她準備的，還因為這是屬于她的房間。

但她太久沒跟媽媽一起睡了，她喜歡媽媽跟她說有趣的故事，喜歡閉上眼睛後媽媽溫柔地用手摸她的頭，用手指輕輕地摸她的小眉毛和小鼻子，這時她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就今晚好嗎？媽咪求求你了。”她雙手握着，豎起一根小手指。

意歡實在無法拒絕，“好吧。”

“媽媽，我的媽媽，全世界最好的媽媽。”阿愉哼哼唱了起來，在浴盆裏扭動光滑白溜的身體。

意歡抱着懷裏熟睡的阿愉，內心很充盈很滿足。睡着前想，時征從上次之後沒再發信息給她了，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

周日一早意歡帶着一老一小去了附近的菜市場，海鮮幹貨、湯料、牛豬雞肉、新鮮蔬菜水果、還有現包的餃子跟馄饨，雖然何欣這幾年廚藝有些許進步，但和面一直成功過。

大人們在後面拉着小推車，手上也挂着大袋小袋，一買就不可收拾，家裏有小孩不把冰箱填滿就不安心。阿愉抱着透明小箱子在前面開心地走着，裏面裝着她剛剛精心挑選的小金魚，媽媽說這是送給她來到新家的禮物，生菜也有，是一個骨頭形狀的磨牙玩具。

晚上一起去商場，意歡給她們兩個買了幾身衣服，不管何欣的欲言又止，直接買了單。至于阿愉，她就像洋娃娃一樣被售貨員拿了一件又一件漂亮裙子放在身上比對，一邊說：“哎呦，小妞長得真好，小可愛這裙子你喜不喜歡？”

何欣挑了幾個廚具，還有添置一些生活消耗品。阿愉力氣太小了申請拿東西被拒絕，但奶奶把裝着她奶牛睡衣的袋子挂到她小胳膊上，她這才有參與了集體勞動的榮譽感，昂起胸口在前面帶路。

路過廣場時，阿愉被洗腦的音樂跟爺爺奶奶們淩亂又整齊的舞姿給吸引到停下腳步，意歡一眼看穿她心思，在噴泉邊找地方坐下，讓她去跟着跳。

她扭着還不完全受自主控制的身體四肢，好幾次腳步踉跄差點被自己絆倒，但絲毫不影響她興高采烈地跟着旁邊的人有感覺的舞動。

十幾分鐘後才跑回來，喘着氣說：“媽媽，明晚我們還來嗎？來的話我想把寶劍帶過來。”

因為剛剛旁邊的優雅奶奶說她手裏的粉色大扇子是他們的道具，她有一把很厲害的寶劍，那是她的道具。

何欣從包裏拿出紙巾給她擦汗，意歡幫她把松掉散落的頭發重新綁紮好。

意歡說：“你問問奶奶。”

阿愉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奶奶。何欣揉揉她紅潤的小臉，“當然可以，但是你要注意不可以打到其他人。”

阿愉很快就适應了新環境，除了腸胃有些不适外其他都沒問題。在聽到意歡要出差的消息後，非常老成的說：“媽媽，你就放心去工作吧。”

因為小時候奶奶就告訴過她，媽媽工作出差是要掙錢，住的房子、吃飯、上早教班、玩具、公仔、故事書、跟養生菜都是要花錢的，所以要支持媽媽認真工作，這樣媽媽就會幸福，媽媽幸福全家就幸福。就像她上早教班學會了兔子舞、折紙、得到了小貼紙，那她開心，媽媽跟奶奶也會很開心。

晚飯後，一家三口到樓下散步，阿愉在前面牽着牽引繩跟生菜較勁，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媽媽，快來救救我。”阿愉抓住牽引繩不放急道。

意歡從她那兒接過，生菜想去左邊，那兒有兩只它的同伴，棕色小比熊跟短腿柯基犬。

阿愉想去右邊，一群小孩正圍在石桌邊，“媽媽，我想去那兒玩，有一個哥哥折紙特別厲害。”

“去吧，不要跟其他小朋友吵架。”

“好的媽媽。”阿愉說完馬不停蹄跑過去圍觀。

何欣看着阿愉說：“她很像你小時候。”

“是嗎？”

意歡看何欣一眼，低下頭。她對小學前的印象只有藍菊英的唠叨、等待何欣回家時的孤獨、鄰居不懷好意的玩笑話、同齡小孩毫不掩飾的嘲笑。

跟何欣一起的時間太少了，還特別恐懼她會如別人所說的不要自己，所以她必須得做一個乖巧聽話又不內向的女兒，因為藍菊英說這樣的性子才能有本事。

“對，很活潑可愛。”

意歡笑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望着不遠處阿愉認真專注的小表情。

“阿愉越長大我越後悔在你小時候沒能盡好一個作為母親的責任，在看你對阿愉無微不至的照顧才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意歡有些驚訝，但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何欣從未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我是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從上大學後我就沒回去過了，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打工掙的。你太姥爺知道我畢業後在東臨做老師，就總讓人寫信讓我回去看看，還說村裏要破例把我寫進族譜。很可笑是不是，男人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單憑他是男的這一個原因就比女的金貴，女性想要跟他們平起平坐是需要滿足很多條件的。所以我工作很努力，掙很多錢，他們找我借找我要我都不給，但會寄給你姥姥，因為她雖然也同樣重男輕女，卻在我離家來東臨上大學的時候給了我十塊錢。”

“你姥爺生病去世，你姥姥來幫我照顧你。我太想證明自己了，所以拼命工作，想證明給你姥姥看，不是只有她兒子才能給她依靠的。因此缺席了很多你成長中重要的瞬間，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當時我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

意歡聽她平靜地娓娓道來，心裏觸動，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您和姥姥。”

因為不管怎樣，她們都是她最親近的唯一的家人。

“知道你難受到要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很自責。”

“這很正常，就跟感冒了就吃藥一樣。”

“你從來沒在我面前表現過不開心、難過的情緒，在你因為阿愉第一次喊爸爸的時候哭得喘不過氣，我就知道我做母親的失敗。”

“您別這麽說。”

“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獲取你的原諒讓自己好受一點。是想告訴你，你比我做得好太多。如果放在早十年，聽到你決定為了生孩子而辭去工作，我肯定要跟你斷絕母女關系。但你比我要活得透徹，是真正為自己而活的。而我一直以為在為自己而活，所以必須要求自己不能被任何事物拖累，必須做一個事業成功、受人敬仰的女性。”

“我小時候就想逃出那個地獄一樣的小地方，那時做老師是個說出去面上有光的好職業，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一直都渾渾噩噩的，只看錢只随波逐流，其實也沒有多喜愛教育事業。所以我在事業生涯裏沒有多少開心的時間。”

人來到世上，大多都是底層市民，能平安順逐、開心快樂地度過已經很了不起了。

何欣嘆息道：“你比我厲害，你知道你想做什麽，你決定辭去教師一職的時候就已經想好後路了，你有自己的熱愛，所以沒必要像我一樣在教師行業死磕到底。當初我逼你考教師是不是錯得離譜？”

意歡聽得眼框發熱，握住她的手說：“不會，每個階段都讓我得到很多成長。”

何欣拍拍她們緊握住的手，笑說：“你做得很好，不管是作為自己還是作為母親跟女兒。”

意歡怔怔地點頭，半刻才緩過來，轉換氣氛笑說：“我小時候也有很開心的時候。”

“什麽時候？”

“就是別的小孩沒糖吃，但我有很多，別的小孩沒零花錢，但我有。所以有個工作狂媽媽也不全是壞處嘛。”她哈哈笑起來，親了何欣一口黏糊地說：“謝謝媽媽。”

何欣被逗笑。

意歡說：“其實就是因為你勇敢地選擇獨自生下我，所以我才有勇氣選擇生下阿愉。”

“所以我們跟着阿愉一起成長吧，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更沒有完美的媽媽。你放心去工作去拼事業，阿愉會理解的，我也不會像你姥姥那樣給孩子灌輸錯誤的思想。唉，也不能怪你姥姥，因為她從小就被這樣規訓，迷迷糊糊的長大，根本就沒人告訴她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有了自己的後輩就把這套思想傳承下去，因為在那個小地方人人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阿愉跑過來，跟生菜一起仰頭看她們。“為什麽媽媽要親奶奶？”

“就像你親媽媽一樣，媽媽也要親自己的媽媽。”意歡往阿愉跟生菜同樣毛茸茸的腦袋上都揉了揉。

“奶奶，媽媽你們蹲下。”阿愉插着腰，要求道。

“怎麽了？”

大人們終于跟自己的高度差不多，阿愉左右手展開，一下子抱住她們兩人的脖子。

嘻嘻笑道：“因為這樣我就能抱到你們啦。”

生菜也要鑽進他們中間，意歡笑着用力地親了一口可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