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30 章

30.

“你又……”

面前的人看到他，頓時腳步一滞，臉上似乎很不樂意，卻也沒再說話，緊了緊藥簍的背帶，勾着頭從他身旁走過。

葉修怔了良久，這才看腳下，皂靴沾了點浮塵。

前方山崖上藍色的小花，身後絕色還未走遠。

我……？

怕是天要下紅雨，大白天發夢。

夢裏多少新人故人，多少妖魔鬼怪。

他轉身，遠遠墜在絕色身後跟着走。

怎麽突然就被發現了，之前不是一直遁形麽？葉修難免有些走神。絕色走得一瘸一拐，剛剛滑墜的擦傷顯然不好受。

用樹藤幫了下忙，應該沒被發現吧。葉修加快腳步，幾乎是一瞬便飄到絕色身邊。

“真要學醫？”葉修問。

絕色有些魂不守舍，突然被問話彷佛夢中驚醒的樣子，之後臉上的遲疑讓葉修自己先有了答案。對方果然點頭。

葉修沉吟片刻，“你幫他們，卻不肯幫我？”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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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會這麽說？

不是的。你學醫也可以，只要我——

絕色似乎也有點驚訝于他的說法，眼神急急飄到一邊，有些心虛，最後才看向他：“你說這是因果，那我來選自己的因果。”

絕色抿緊薄唇的動作本該司空見慣，但總覺與平日裏不一樣。

腦中有經絡突突猛跳。

風雲變幻，飛沙走石，葉修想擋，絕色背着藥簍卻是無知無覺一般好端端的繼續站在眼前。眼睜睜看着青年的輪廓被風沙吹得模糊不清。他連忙一把捉住絕色的手腕。

“放我走吧，其實你修仙并不需要我，不是嗎？”絕色輕聲說，臉上甚至帶了笑容。

狂風大作幾乎要把他也吹散，局面詭異見所未見，絕色的身影被沙塵吞沒，連握着的手腕都似乎在化作流沙從指間逃走。

放你走？

你本是自由的，何來放？

你要去哪裏？

不要走了。

我好難等。

呼嘯淩冽的異風最終撕裂了整個世界，五感被粉碎，一切都被抹殺，仿佛回到最初的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葉修才找回一丁點意識。那意識像一團不成形的水藻，漂浮在無盡的黑暗裏，努力捕捉周圍的信息讓自己慢慢成長壯大。

終于，他能夠捕捉到一點微亮的來自遠方的藍光。

他循着那光，謹慎地靠近。

“……大神？葉大神？”

在他精疲力盡之前，那道光咫尺之遙，葉修花光了所有意志力才睜開千斤重的眼睑。

有人湊在近前喚他，蒼白的陽光落在這人背後，些許溫暖。

葉修晃了晃腦袋，鈍痛的感覺揮之不去。

修仙以來很少入眠，今日天氣好，竟在這土地廟外歪脖柳下睡着了。

但這一覺着實睡得很不好，傷腦筋，他有點後悔。

“葉大神？”那人又喚了聲，“大神似有不适？方才見你眉頭緊鎖，才将你從睡夢中喚醒，得罪了。”

元神微藍的光，曾為他領路。

“不，我該謝你。”把我從兇惡的夢境裏解救出來。

葉修站起身舒展筋骨。

藍河見他不怪罪，笑起來欲言又止。他懷抱竹籃，籃裏露出一截木柄，約摸是鐮刀之類的器具。

過了一會兒，藍河開口：“我明日成親。”

居然沒有算錯，難得。

葉修小小腹诽了一下，道：“好事，恭喜。”

随後擡手，袖袋裏滑出來一縷雲霧般缭繞的紅紗羅，在半空中團成一個精巧的花球，落回葉修手裏，“你還差這個。”

他遞出去，藍河愣怔着沒有去接。

花球兩端的牽繩垂蕩在微風裏，陽光下輕盈的紗面反射星星點點的金光，華美非凡。

藍河的不知所措葉修看在眼裏，一股熟悉的感覺似有還無。

怕是睡傻了吧。

以後還是別睡了，葉修暗自思忖。

“收着。”昨日佃戶交收糧租，我知你墊出去不少，你不願收我錢銀接濟，但總不能，成親連這個都沒有……

“點石成金的東西太沒誠意，解你燃眉之急聊表心意吧。”說着自顧自把花球抛進竹籃裏。

藍河愈發不知所措，還是之前那樣欲言又止了一番，終是決定收下，後退半步，深深地作了個揖，言語間感激不盡，葉修擺手，道是小事不必。

怎麽變得這麽疏遠了？葉修皺了皺眉，後腦隐隐作痛。

“大神前幾日曾說，見過山裏有種花能開到這個時節，”藍河笑容有些難為情，“不知可否勞煩大神指路，我想采些回來，用作布置。”

花？前幾日？

葉修費了半天勁才揉着腦袋想起來，“……哦，那個。”

“大神？”藍河看他似乎微微搖晃了下，趕緊上前攙扶。

青年的面龐很近，近得讓人想要碰一碰。

葉修一怔。

怪了。我怎麽記得已經帶你去找過花。

葉修想了想，“哦，昨天我去看，已經被野豬之類的拱沒了。”

藍河眨眨眼笑道：“那，請仙人告訴我是在哪裏，我在那附近找找看。”

“我說沒了便沒了。”葉修陷在古怪思緒裏，口氣有些橫。

藍河一愣，微微退開，“您不方便？那……叨擾了，我自己去找。”說着就要拜別，卻被拽了手腕。他滿臉莫名地看葉修，發現對方也正迷惘地看向二人的手。

“你不會要那個花。”葉修說。

“為何？”藍河有些尴尬地将手掙脫出來。

為何？

“那花色冷冽，不喜慶，不合适。”

手空落落的懸在半空，葉修索性指向一個方向念動口訣，藍河回身一看，只見葉修指過的地方，各種花姹紫嫣紅盛開了一路，似乎是直直朝着自己家開過去了。

“別去了。”葉修說，“不夠再給你。”

藍河靜了好半天，這才轉回身。

估計又要作揖拜謝。葉修正揣摩，卻見藍河臉上露出了十分陌生的神情。

“你知道了？”藍河的笑突然透出詭異。

周圍的氣場不曾變化，眼前卻像換了個人。葉修不禁詫異地看藍河。

“你不想讓我去？你知道我會想起來是麽？”古怪的笑靥讓葉修很不舒服。

“想起什麽？”葉修問。

“你害怕我想起什麽？”藍河笑。

葉修一怔，風未動，雲未動，歪脖柳像是布上去的景，毫無生氣。

不對勁。

他的目光頓時冷了好幾度。

“你是誰？”

“我是藍河。”那人笑吟吟答道。

“你不是。”葉修暗暗運轉體內的靈力，還好，跟平時并無二異。

“我是。”

不跟他啰嗦，葉修開始打量四周。

他感知不到自己以外的靈力波動，眼前這個藍河看元神的确還是那一個。若不是被附體奪舍，只有一種可能——此處除了他全是幻境。

如此真實的幻境……九尾狐麽？這作的哪門子妖。

他細細觀察，準備破陣。

“看來你不相信。”藍河還在打岔。

葉修置之不理。

但他萬沒料到這個“藍河”竟會飛快抽出鐮刀劃過脖頸，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鋪天蓋地的鐵腥味，殷紅的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柳葉上，花球上，甚至葉修震驚的臉上。

下一刻，葉修已将人接住。

紅绫裹住傷口，葉修催動法力，破天荒收效甚微。

藍河的臉色随着血液不斷流失，蒼白得近乎透明。若真要加害自己，便是此刻。

可沒人動手。

葉修染血的手壓在傷口上，感受到脈搏愈發微弱。

藍河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卻還保持着一點點的笑意。

“你……手在抖。”他氣若游絲，黯淡的目光直直映入葉修眼中，“你怕什麽……？”

葉修想回答他，半天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一些碎片幻影從眼前劃過，洪水，扁舟，捉魚，喜酒。

“我明明……”最後他說，“我明明看到你老了。”

藍河愣了愣，笑意似乎濃了幾分，他用盡力氣把手覆在葉修手上，噴湧的鮮血把他們染紅在了一處，他合上了雙眼。

這一刻，世界死寂。

一邊的歪脖柳倏然爆裂，緊接着崩裂的是土地廟，二者的碎屑紛紛揚揚尚未落盡，周圍開始轟聲震天地動山搖，山石粉碎，江河逆流。

到底是誰把我困在這。

葉修沉寂的臉上，一雙眼睛被血染了似的一片緋紅。

靈力催動，連天空都如鏡面般瞬間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