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5 章

35.

你有沒有試過見到一個人，就有很多話想說。

從分開那天的所見所聞講起，異域的果子和花草的香味，蟲鳥和砂石，山川，每一寸風。你想講一些平時都不會特別留意但莫名其妙就留意到的事兒。

葉修在等待藍橋接過花環的過程中心裏冒出來許多話頭，但最後注意力還是落到了藍橋身上。

“你今天穿的好素啊？”葉修打量對方，順便又将花環往前遞。

以前這人身上總是有點藍色，今天他手裏的花環倒成了唯一，虧他還覺得這花的藍色很合适才特地帶過來。

藍橋看他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懵懵的，跟在講經會看他的時候些微不一樣，但具體那不一樣葉修又說不上來。

那目光在小花環和他之間流連了一圈，欲言又止，有些奇怪，不過最終還是珍重地接下花環說了聲謝謝。

話頭都被卡住了，葉修一時間有種被悶住的不悅。

南天門外仙氣飄渺，應該專注守門的天兵将士三三兩兩聚在巨大的白玉柱邊，時不時傳來嬉笑，不知在聊些什麽。

他們都有的聊，我們卻沒得聊嗎？葉修心中的不悅默默升級。

藍橋還是看着他，臉上的笑容讓葉修覺得哪裏有些怪，似乎有一絲呼之欲出的東西掩藏在平靜之下。

是什麽呢？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

小點在就好了。葉修心想。偏偏小點被蘇沐秋神神秘秘地借去搞研究了。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着，任雲霧自身邊劃過。

Advertisement

遠處鐘聲響起，講經會要開始了。葉修擰身望了一眼，再回頭發現藍橋眼中呼之欲出的東西更明顯了些。他剛要問，藍橋卻又迅速低頭，似乎在細細欣賞小花手環。

……啧，什麽毛病。

心中的不悅升級成了一小簇火星子，噼啪炸開的一瞬把葉修自己吓一跳。

但驚吓過後又是久違的新奇。

這難道就是不清靜嗎？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覺得有意思，他想繼續呆在這兒。但鐘聲響起的地方飄過來一個身影，王傑希腳踩祥雲，疏遠又不失禮數地停在了離他幾丈外的地方，無聲地催促。

顯然藍橋也看到了觀自在，竟也小聲催道：“你去吧。”

葉修無語，他一點也不想去，但不去又違背了自己大隐于朝的低調準則。

“那我下了會去河邊找你。”說完便要走。

“不，別了。”藍橋秒拒，葉修頓時陷入了想聽又不愛聽的狀态。

“怎麽別了？”葉修問。

劍靈的笑容有點幹澀，“我要離開一陣……”

“去哪？”葉修幾乎是心裏剛這麽想就問了出來。去哪都不影響我要找你。

結果藍橋支支吾吾似乎不是很方便回答的樣子，遠處王傑希輕微地咳了聲。

葉修看藍橋為難，一想算了，大不了等下開真無找。正想說話，卻聽藍橋道：“我有任務，不要找我，”頓了頓，“下回……下次講經會再說。”

葉修一怔，他現在覺得那笑容不只是幹澀，甚至有點勉強。可明明剛見到的時候他看到藍橋的眼裏有期待的光，是自己理解錯了？

下回啊……又得三千年呢。這想法在葉修腦子裏轉了三個周天，有些讨厭。像紅紅的炭火被兜頭一盆水。

但也僅僅是有些讨厭，葉修心說那我還是可以去找你的，不打擾你不就行了。

“行，那下回。”便轉身随王傑希走了。

空氣裏毛刺刺的。

這次來，天庭的能量似乎不是很平和，但細細感知，又沒什麽不一樣，真是奇怪。

走沒多遠，葉修忍不住叫住王傑希，“大眼，最近天庭有什麽事嗎？”

觀自在作為極樂使者，道場罕見地駐在跟天庭關聯更為緊密的人間界東方，每次講經會也是先行，要是天庭有什麽情況他應該比較清楚。

王傑希只看了他一眼，繼續走在前面，毛刺刺的感覺更甚了，“無大事。”

葉修心裏白眼道你不能看我是老郭同事就也拿這種态度對我，分別心啊，注意一下。

正打算追問那小事有沒有，就聽後方隐隐雷動，同講經會的鐘鼓齊鳴。

“那是什麽？”葉修問。

王傑希頭也沒回，“玄雷。天庭仙官犯天條者，玄雷滌道行碎仙骨，打入輪回井轉世為凡人。”

葉修哦了聲，是那個。

第一次講經會剛認識蘇沐秋不久就被拉去看了輪回井，是個有點意思的空間通道，不是界門，但能單向聯通天庭和地府。

當時蘇沐秋在井口唠叨了很久躍躍欲試想探井，甚至誇張留遺言要是自己出事魔界就托付給他了雲雲。葉修一想這哪成啊我有活要幹的，當即表示探井簡單，我去。

等下到井裏才發現幸好自己謹慎起見，把之前藏起來的那部分元神先融合了，如果不是完全體下來，想要再逆向回去天庭的井口怕是夠嗆。

井的那頭直接是地府的黃泉，葉修一出水就感覺有無比粘膩厚重的糖膜一樣的東西不斷裹上來，比他撕得還快，而且竟能直接封他的感和識。

……這就是傳說中的魂衣嗎？恐怖如斯！他們這些裸|露的元神，在魂衣面前就如嫩草扛黃牛，完全白給。

想起那次經歷，葉修哆嗦了一下，被糖膠窒息就算是他也不願意再回想。如此想來，被玄雷粉碎意識再弄下去大概率要比他清醒地下去要好受得多。

至于傳說中輪回井的格盤功能葉修上回并沒有領教到，不像黃泉那麽無敵，以他的能量等級能夠完全壓制。

正走神回憶，身後除了雷聲還起了另外的異動，葉修回身，只見一個天兵模樣的小神官緊趕慢趕奔他而來。

是剛剛和藍橋站在一塊兒的幾個兵之一。

葉修剛想駐足，不料對方直接一個法術轟過來，他身遭的靈力屏障遇強則強，當即一個反彈把小兵崩飛了。

葉修和王傑希莫名其妙。

葉修上前查看小兵，只見小兵已無法動彈，只有目眦欲裂，嘴裏喃喃的話葉修廢了老勁才聽清，他說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麽？葉修迎着那目光想問，此時遠處又傳來雷聲，他腦中滞了一下，登時全身一個激靈，沒了蹤影。

……

漫天雷雨。

玄雷墨黑得像能吞噬掉一切光，粘稠而行跡詭異。結界張開時葉修正聽到熟悉的聲音喊這是我的。

劍靈被粘膩的玄雷壓倒在地，大馬尾也被打散，淩亂地鋪在肩頭地面。

藍橋。

葉修去扶人的角度藍橋看不見，他條件反射般掙紮着掩飾幾乎皮開肉綻的左手腕，藍色的小花環安然無恙，甚至流轉着金光，一直在為他驅趕傷口裏蠕動閃電的玄雷。

劍靈漂亮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和玄雷的絲線，不只眼睛，眼眶、額頭，脖頸和前胸，所有能看見的皮膚幾乎都布滿醜陋扭曲偶爾還會散出電光的黑色細線。

沒想到才分開不到半盞茶，再見竟發生如此大的變故。

相望無言，藍橋似沒反應過來，葉修的疑問也卡在喉間，但只一瞬，藍橋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急切。

“你怎麽……你快走！不要被雷碰到了！”

葉修也不知這人哪來的力氣，肩上都已經見骨了還想推開他。

頭頂一聲巨響，藍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就連葉修也不禁擡頭看。

玄雷果然厲害，對他的結界竟然也能有撼動之勢。而其他已經打在結界上的玄雷如瀑布般順結界邊緣流下，所過之處也多有腐蝕浸染的痕跡。

此地不宜久留。葉修攬住藍橋，“走。”

“不行！不行！”藍橋很急，一邊推脫一邊往後縮去，但葉修攬着，他其實根本動不了。

“我受罰，你若救我，也要受罰。”

誰能罰我，葉修心裏想，“你犯了什麽要受罰？”想到剛才襲擊自己的天兵，葉修捉起藍橋戴花環的手腕，“是因為這個？你不能收？”你不能收就直接告訴我啊？

藍橋一時沒回應。

“可我剛聽你說是想要的，對不對？”葉修又看了看頭頂，估算時間，“那我們離開這裏就行，還是說這個雷會追着你走？”

——那大不了我帶你到我的空間去……

“不要了。”

葉修一怔。

“本來……但玄雷不會放任何不屬于我的東西下去。”藍橋說得艱難但清晰，說着真要去摘，卻被葉修一手按住。

“‘下去’，你要轉世？”葉修手上不自覺加重了力道，“你轉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跟我走。”

藍橋好似很忌諱葉修再說走，掙紮得更兇了，“我不！我要轉世！不記得就不記得……”

“我要你記得！”

花環上金光陡然大盛，真神動怒，劇烈的能量波震飛了藍橋傷口上蠕動的玄雷碎沫，震碎了結界，吹飛了還在下落的玄雷，最後金光變成白光，爆炸般淹沒了南天門周圍幾千丈的空間。

沖擊結束，雲氣懸凝，在越過某個點之後，所有可見之物都朝白光中心集中而去，像是有個巨大的怪物吸食吞噬一切！

白光的中心正是輪回井口，塌了的井口，等葉修回神時，花環正帶着強大的靈能在金光中飛速旋轉，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自身元神的能量。

藍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也顯然猜到葉修肯定對他做了什麽，能量流轉不會騙人，他全身的黑色血絲正飛速被金色的能量絲線替代。他的目光充滿震驚，和葉修無法理解的為何會此時出現的愧疚的情緒。

目之所及都被井口吸入，白玉的碎磚碎瓦，甚至天降的玄雷，都直接卷了進去。好在南天門外并沒有什麽路人，幾聲尖叫過後只餘風聲雷聲。

“我不明白。”迎着藍橋的目光，葉修感到怒火轉化成了一種難言的無奈，他蹲守風中，像立于洪流中的礁石巋然不動，“我不明白你，藍橋。”

你說的話和你的表現好像不是一個意思。

你的願望到底是哪一個，我看不懂。

藍橋的長發在旋風中亂舞，發尾又掃在了他的手背。他在已經清亮如初卻顯得更複雜的眸子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你不是說我有分別心？我發現我還真有。”說完他把藍橋拉進了懷裏。

怎麽辦呢，元神已經打碎封進你身上了。我這個樣子過界門去找你的話，會被bug撿漏吧。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我也會轉世。”他感到懷裏的藍橋抖了一下。

“我會去找你，你要認得我。”葉修平靜地看着井口崩潰的邊沿迅速擴大靠近，“然後你教我，怎麽擁有跟你現在一樣的感覺。我想理解你。”

幽暗的潰口已蔓延到藍橋腳邊，“你不該跟我扯上關系。”

“來不及了。”葉修下意識把人摟緊了些，“交給命運吧。”

他收了靈力，失重感頓時将他們扯入深淵。

最後的一點意識裏，葉修腦中出現了一個混沌的念頭，大的元神碎片在藍橋那裏，他安了一個扣子。

如果藍橋不教會他同樣的心情，他就無法拿回元神。

要是拿不回元神的話，這個世界就只能靠那兩個擺爛的老同事了。

我願意從天道那裏撈一把這個小宇宙的蒼生。

但如果你不在，它毀了就毀了，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