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番外二

番外二

番外二  随流水

那是一個夏秋之交,水還沒有變涼,樹葉也尚未有枯殘的跡象。

下大雨,藍河沒傘,在葉修常待的小廟裏避雨順便打了個盹。夢裏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孩,身上只挂着幾片破布,光着腳,一腳踩在另一只腳上,倚在門邊眼神晶亮地望着他。周圍霧氣森森但不陰冷,倒像陽光被擋在密林外将透未透的樣子。

睡夠了醒來,身上被罩了一件靛藍的粗布長衫。

“可睡舒服了?”聲音從門外傳來,葉修将滴水的傘靠在門邊,把手裏提的小酒壺遞到藍河面前,“加了姜,趁熱喝。”

藍河瞅了眼外邊還在瓢潑的大雨,順從地接過酒壺,心說不愧是大神,連鞋都不見打濕一點的。

就着壺喝了一口,竟然并不是酒,甜絲絲的,是酒釀。姜味微辣,一口下肚全身都往外滲着熱氣。

“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藍河随口一說,但葉修很認真的朝外看了看,“你有急事?”

藍河趕緊擺手,他特別怕大神認真,上回只抱怨一下耗子可惡,大神轉身召了只黝黑發亮大貍子,那一晚之後村裏再沒鬧過鼠害。

這廟裏供的土地公土地婆,藍河偷眼瞄了瞄塑像,又瞄了瞄葉修,大逆不道地想廟裏不如供葉修……不不,是應該再捐個葉修廟。

本來在看雨的葉大神仿佛感應到什麽看了過來,把偷瞄的藍河捉個正着,酒釀差點從鼻子噴出來。

報應來的如此快,土地公土地婆饒命。

藍河狂咳,葉修給他拍背順氣,在葉修眼裏,藍河手腕上褐金色的疤似乎明顯了幾分。

上一次喝酒也是,上上一次也是。總不能是跟體溫有關系吧?葉修單純地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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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又下了半個時辰。同來廟裏躲雨的路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有人擔心地裏淹水影響收成,有的則擔心家裏漏水濕了床,最後進來一個賣烤餅的貨郎擔,倒是解了衆人燃眉之急。

“大神,剛才我睡迷糊了,夢到個小孩兒。”跟你有點像,後半句藍河覺得怪唐突的便沒說。就着酒姜茶嚼餅,藍河惬意無比,伸手對着門比劃“才這麽點兒高”的時候,連葉修都覺得他心情很好。

“破破爛爛,沒鞋穿,還不梳頭,怪可憐的。”藍河說一半,看掰給葉修的半塊餅他只是拿在手裏壓根沒吃,“怎麽不吃?晌午了不餓嗎?”

葉修被提醒,意思意思掰下來一小塊,剩下的塞回給藍河,“不會是我吧。我小時候還真是小叫花子。”

藍河差點又要嗆到,“這話說的,我又沒見過你小時候,哪能夢到呢?”

“我就是夢到你小時候才來找你的。”葉修把那小塊餅整個放嘴裏,有點鹹。

“那是你,能和你比嗎。”藍河沒好氣。

“怎麽不能比,說明咱倆緣分深。”葉修滿無所謂拍掉指尖的面屑,藍河臉熱無語之餘看到原先葉修那邊越坐越近的姑娘渾身一僵,默默挪遠了些。

“大神,回頭當着阿月你可不能亂說。”藍河半開玩笑地小聲提醒。

“這怎麽是亂說?”葉大神卻是真的不解。

藍河無奈,聽着人聲雨聲,心說算了算了。

入秋,天氣立馬變得幹爽起來。

今年的收成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馬佃戶蹲在他家的田裏愁眉不展。

自從阿月父母連同渡船一起被洪水卷走,藍河不得不帶她上岸讨生活,馬佃戶看他倆可憐,便一直關照。老馬鳏夫一個,女兒比藍河小一輪,平日裏他帶藍河做工種地,閨女就托阿月照看。

彼時兩個孩子都年少,又是娃娃親,藍河還是投靠來的,住一起也沒什麽,後來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老馬就教藍河要籌備些東西好早日成婚。

但連着幾年年成不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十裏八鄉就他們這莫名其妙還能揭得開鍋,但實在也沒有餘糧,更別說多出幾吊錢置辦婚事了。

反正從小歷經磨難早已勝似親人,兩個小輩誰也不急于這一時,都是先想辦法幫馬佃戶把田租湊齊,不然來年真要沒活路了。

交完租的這天藍河跟着松了口氣,但胸中古怪的情緒滿脹得難受,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土地廟。

大神不在,他并不是時刻都待在這裏。他似乎總在游歷。但如果藍河需要找他的時候他就會出現,真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橋頭的歪脖柳葉子快掉光了,有麻雀在上頭嬉戲。藍河在廟門口找了個石墩坐下曬太陽,偷的浮生半日閑。

頭頂突然一聲貓叫,藍河一縮脖子,擡頭發現大神召來的那只黑毛大貍子從屋檐探出頭來正望着他。

一人一貓對視了會兒,大家夥撤回頭去,只聽瓦背幾聲細響,接着便繞着小廟的牆根角轉出來。

這貍子比村裏普通的貓大兩圈,卻又不是胖的那種大,勻稱修長,大眼珠子金色裏透着點紫,貴氣又邪氣。

可邪氣的東西怎麽可能待在土地廟,而且感覺它很聽葉修的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藍河強自鎮定,總不能讓只貓吓跑了。

那貍子只顧緊盯着他,一步步走近,待走得夠近,突的往地上一翻亮出肚皮,還慵懶的喵了一聲。

本來藍河都有了想跑的心,被突如其來的親昵搞得愣在當場。

那貍子完全不怕生,見藍河沒動作,索性翻身跳上藍河腿,轉了個圈調整方位,這才團起來假寐。

看上去很大只,居然輕飄飄的……正胡思亂想,大貓金色的眼睛睜開一只,淡定瞥他,藍河後背一毛,不敢動了。

呆坐了片刻,日頭曬的人昏昏沉沉,先前胸中的憤懑感早已消失不見,藍河只覺得眼皮打架,頭一點蹭到溫熱柔軟的皮毛,又睡了過去。

夢裏像看了許多折子戲,但場子過得太快,他沒看懂。

這一睡竟然過去一個時辰有餘,葉修坐在旁邊的石墩上撸貓,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

藍河站起身只覺背脊酸痛,再想到阿月和馬家妹子此刻應該還在裁縫那裏幫工,自己只想小憩實則大大偷懶,心裏頗慚愧。

“今日是有何事?”大貓喉間呼嚕,被撸得很舒服的樣子。

藍河心中嘀咕沒事就不能來?但一想要是沒事确實沒啥好來的,有這功夫去找點活補貼家用不是更好。自知理虧,藍河撓撓脖子不吭聲。

“笑笑差點去把你地主宰了。是跟他有關?”

話在藍河腦子裏轉了兩個周天,吓得不輕。

“啊?沒事吧?笑笑是誰?”

葉修努努嘴,藍河順着他目光望向大黑貓,敢情它叫笑笑……不是,這貓怎麽還能殺人呢!開玩笑吧!

大貓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金紫的瞳仁望了望懵逼的藍河,從葉修懷裏跳到地面,抻了個大大的懶腰後,踱進廟裏不見了。

“不打算跟我講講?那我可不攔着它了哈。”反正賬算不到我頭上,葉修淡定。此時遠在九天之外的魔王陛下莫名連打三個噴嚏。

哪有這樣的,藍河滿臉黑線,偏偏貓殺人這事從葉修嘴裏說出來就讓人很相信……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反正,就是這樣了。”親口承認自己連成親的錢也沒有,着實是很掉面的事,關鍵是還被抓了懶漢現行,難免要認為真是自己爛泥扶不上牆,挫敗的很。

葉修捏了捏下巴,手掌一翻,一段紅绫自袖口飛出,有生命似的蕩在風中結成一個繁複華麗的花球,藍河眼花缭亂。

“拿去。”花球應聲落入藍河手中,葉修道:“我聽說有個當朝大官要來,縣城的紅布都被征了鋪官道,就算你湊齊了錢也買不到這個了……藍河?”

見人埋着頭完全不似平常,葉修喚他不應,又再喚了聲。

“大神,天上的仙人也受層層盤剝麽?”藍河皺眉,胸中的憤懑又起。

葉大神擡了下眉毛,“聽說是有,跟人間差不多。”

“那……仙和人,又有什麽分別?”藍河撓頭,他有些捉不到自己的話頭,“成仙也不過是去另一種人間繼續做人,貧賤富貴雲泥之別。”

葉修想了想,“對。”

“可是,沒人覺得這個事本身很奇怪嗎?”藍河不服氣,“勞作的人沒有土地,勞動成果被剝奪還要感恩戴德……神仙會被盤剝什麽,他們不生氣?”

葉修又想了想,自己的随身空間,那些家夥都孝敬了些什麽來着……“呃,法寶,仙藥,符箓之類的吧。”

藍河撇嘴,“啧,就沒有哪個仙人不想交出法寶,怒而反抗的?”

葉修怔了怔,“有啊,有的。”

雨林濕熱,菩提樹下流光浮影,林傑撥弄七弦箜篌,明豔的莫呼洛迦舞姿曼妙,老郭那傻子非要上去一起跳。

“不過那位不是仙人,是妖,同一位菩薩情投意合,但天道不容,便罰那菩薩親自捉她去領死。”

……也太慘了!怎麽聽起來比夢裏的折子戲還離譜啊!可大神不像在亂說的樣子,莫非确有其事?藍河被唬住了。

“後來呢?”

“後來,我不知道具體,聽說菩薩心存幻想,覺得只要認錯再不往來起碼可保摯愛不死,可大妖寧死不服審判,使計引菩薩處決了她,菩薩因此免受責罰,卻也自此行屍走肉,沒多久便卷入了另一場紛争,最後也消亡了。”

藍河聽得眼睛都圓了,無語良久,幹澀道:“菩薩也打打殺殺?”

“反正沒你想的太平。”葉修看了眼天色,他才從紫竹林回來,真是想起來不少往事,“做人尚且有扯皮,神仙嘛,一群斷情絕愛的,真鬧起來生死看淡,也能理解對吧。”

藍河一想,還真是這樣,又看了看葉修,隐隐覺得大神這話像哄小孩,“大神,那對菩薩和妖,人家不是本來挺好的,非得拆散了?有沒有可能這規矩就不對呢?就算犯了天條,頂多罰來做人嘛……”

葉修覺得好玩,凡人一個操上菩薩的心了。

“嗯,那妖也覺得規矩錯了。不過,既然成了規矩,按目前的理來說,就是大家都認為是對的。而且為了維護這種‘對’,他倆被殺雞儆猴了。”

“目前的理?難道還有以後的理?”藍河摳字眼。

“就像你說你們累死累活但沒有土地,眼下你對別人這樣講,人肯定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你大逆不道,但,難保有一天,像你這樣想法的人變多了,變得足夠多,那土地就會變成你們的了,搶你們土地的人才是大逆不道。”

藍河神情錯愕,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那,你的意思是說……哪邊人多聽哪邊的?”

見葉修哈哈笑,藍河臉上一赧,急着去拽大神袖子,“這樣豈不是永遠征伐不休,誰也不服誰?”

“目前來講,就是這樣。哪怕有人能一夕之間颠覆所有,但如果更多的人跟他不一樣,被颠覆的所有又會再度被颠覆。不停地變,不停地向更真的真相靠近。”

更真的真相,藍河都聽懵了。

風漸起,廟頂上有東西動了動,大黑貓不知何時已經又上了房。豎起的尖耳朵迎着風的方向,似乎在聆聽風中的訊息。

再回首,藍河看到大神正看他,認真又沒有那麽認真,他們中間只隔着光和風,但大神如遺世獨立,他的注視仿佛來自億萬年前。

大神所見的必不僅僅是眼前這個世界吧。

“你要一起看看嗎?”葉修突然發出邀請,藍河一怔,“超越時間去未來看看,這世道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是我覺得你……其實并不關心啊?

想法冒出來把藍河吓了一跳,自己怎麽會這麽揣測大神呢?大神用神通幫人還囑咐自己不要告訴別人,明明對村裏的人超好的……

鬼使神差地,藍河定定看進葉修眼底問了句:“大神,你是那個能一夕之間颠覆所有的人嗎?”

風吹落每一片樹葉都變得能聽見。

那一天,葉修笑了笑說以前是,藍河都沒法确認真假,但他開始經常做夢,那種一出一出折子戲一樣的夢。

他無數次站在全是碧藍寶石的河灘,身前是流淌着星子的河。似乎……似乎還見到了牛郎織女鵲橋相會。

不過藍河到底是個老實人,那些飛檐流霞、仙境般的绮麗光景他通通只當是消遣,不足為外人道。

可是漸漸的,夢境越來越真實,像葉修的小孩機靈調皮,直往自己身上撲,寶相莊嚴的菩薩們隊列齊整自西方的霞光中來通過南天門。

每次夢醒皆身心俱疲,腦袋像被十個大漢錘過,好在并沒影響幹活,只常常被人揪到他走神,調侃他想老婆,得趕緊成親請街坊吃酒,回回鬧得藍河面紅耳赤。

……也确實不好再拖,阿月都十九了。

這年秋天冷得早,露水時節已經涼飕飕。馬佃戶找了村口的言瞎子問吉日,言瞎子手指頭都沒掐一下,直說不如就明天,但今天必須得通過新娘子的一個考驗。

鄰居七姑八嬸的都讓阿月出個難題考考新郎官,老馬家閨女抱着她阿月姐姐搖晃,“讓藍大哥去采七種不同的花!”

後來還是阿月降低難度說采三種就好,大家這才哄笑着把藍河拱出門去。

這個時節,山菊做茶,九裏光入藥,附近的都被采得差不多了,往山裏走走應該有,這就兩種了,蒲公英……蒲公英算花麽?藍河撓頭。

為這個事去找大神的話,也太沒出息了吧……

念頭剛起,只覺身後一陣風,回頭便看到大神瞅着他的小鐮刀和籃子,不解道:“你不是妖準備成親?怎麽有空出來摘花挖野菜。”

藍河:“……”

如此,這般。

“花啊,我那有,你跟我來。”

藍河:“……”

“地裏長的,你自己摘,不算作弊。”

藍河:“………………”

七拐八繞走了段山路,大秋天的,藍河只覺雲遮霧繞間,竟越來越溫暖。

穿過一個大石洞,另一片天地出現在藍河眼前。

此處像一個大天坑,與世隔絕,連秋天都進不來,陽光直直灑落在天坑中央的平地,藍河擡頭,只覺幽靜夢幻,井底看天不過如此。跟山路完全不同質地的砂石路向前方延展,路的盡頭是沐浴陽光的茅廬。

那茅廬屋頂蓋有一條細長黑布,藍河定睛一看,發現是那只叫笑笑的大貍子。

“別傻站着,不是要采花?采吧,随意。”葉修也不看他,兀自向茅廬走去,那黑貓懶洋洋總算換了個姿勢趴好。

雖說葉修讓他随意,藍河哪敢輕舉妄動,只下意識跟着葉修的腳步讷讷往前。到了茅廬,葉修根本不敲門,直接進去提了壺茶和兩個茶杯出來,坐到石桌前便開始喝。

“……大神,這是你家?”藍河的眼睛又瞪得溜圓。

葉修給另一個茶杯也斟上茶,“不然呢,你不會以為我真的住廟裏吧。”

藍河嘴開開合合,最終也沒發出一個音。

流水簌簌,許是哪個方向有溪流或者小瀑布。大黑貓打呵欠喵了聲,竟有回音,藍河總算回神,趕緊開幹正事。

四周溫暖如春,一眼望去,全是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藍河汗流浃背,就沒朵普通的小花麽!

葉修喝茶,完全不想過來幫忙,藍河眼一閉,心說已經麻煩大神帶到這種洞天福地了,就摘個數量最多的得了,哪怕摘錯了大神也不至于心疼。

于是四處觀瞧,視線從高處一直盤桓到地面……咦,那是什麽?

前方大樹根後頭矮矮地探出些瑩藍瑩藍的小東西,藍河繞過去,發現是一簇藍紫的小花,再一看,哇樹後面這片沙地上好多呢。

……

起初葉修見那小子越走越深,也不知糾結點什麽,眼下一盞茶的時間都過去了還沒動靜,雖然自己安排的空間不可能有毒物,也着實有些不對勁了。

葉修在一棵大樹後找到了藍河,彼時小子正呆坐在一團藍色小花前,他走近了也沒反應,頗有些詭異。

不過這花……這花是什麽年歲放進來的?小點帶進來的?咋啥都往窩裏叼啊?此時被幽禁在地府的谛聽大狗子:啊嘁!

藍河終于發現葉修來了,蹭了把臉說這花真好看,可惜不是喜慶之色。

葉修無語道您也太能雞蛋裏挑骨頭了,這兒這麽多花,你非提點我這一種不喜慶是吧。

藍河大笑,最後還是摘了一支小藍花,對葉修說這樣就夠了,再不回程要趕不上晚飯了。

葉修領他進茅廬,外頭看明明不大的草屋進去竟然有個天井院子,穿過院子……藍河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土地廟門口。

當晚,言瞎子掐指一算,說洞房前藍河不許睡家裏,隔壁也不行,必須二裏地外,幾個平日裏一起出工的青壯小夥哄笑着扁擔籮筐挑了被褥,又給他送到了土地廟。

本來有兩個想留下陪他過夜壯膽,藍河說沒事,到時門一鎖,誰沒事費勁來這鄉野摸土地廟。

他沒敢跟人說安全感是廟門頭上曬月光的大黑貍子給的。

遣散衆人,生了火,從籮筐裏抱出薄薄的被褥,藍河驚喜發現兄弟們竟給他留了小壇子酒。追到門外,幾人的火把已經小到星星點點,就算喊也聽不到了,腳程夠快的。

月如盤,剛出山頭,帶着層淡淡的紅色,該是戌時附近。

再進屋,只見巨大怪影幾乎布滿整面牆壁。那大貓不知啥時候悄然溜進來,此刻端坐火堆旁,定定望着火苗跳躍,似乎很感興趣。

藍河咽了口唾沫,這才反身鎖好了門。

從牆角找來幾塊土磚,簡單把火圍了下,把小酒壇也靠在一邊溫着,又拿樹枝把灰撥籠讓火不要燒得太旺。

一人一貓相顧無言,貓自然不能說話,藍河……也不能說話。

不過,萬一這貓像谛聽一樣能聽人心聲呢?

在藍河略帶驚恐地注視中,大貓的耳朵彈動了兩下,仿佛對一切都失了興趣,咂咂嘴,緩緩團起來睡覺去了。

還是背對藍河睡的……更可疑了啊朋友!

藍河連想都不敢亂想了,索性翻上被褥也閉眼睡覺。

然而怎麽可能立馬睡得着,藍河偷眼看貓,安安靜靜呼吸勻稱,倒的确像睡了。

火堆裏時不時會傳來種子被烤到炸裂的脆響。藍河望着天花板,發現自己真的逐漸平靜了下來。

可很快又覺得這平靜很荒謬。

明天就要成親,哪怕跟阿月已經是親人一樣,但畢竟不是夫妻,怎麽就毫無波瀾。

下午突然湧入腦子的記憶,是……我的前世嗎?還是別的什麽人?原來那麽多看戲一樣的夢是真的前塵往事。

原來大神真的活了那麽久了。

而且,藍河沒心沒肺有點想樂,藍橋兄,我對大神也不是你那種心思。

不過如果早一些……如果能再早一些……

夜裏,藍河被窸窣的聲響驚醒,正看到葉修舉起手要暴打貓貓頭的一幕。

藍河:“……”

葉修:“……”

貓貓:嗦酒。

懲戒之掌終究是拍了下去。

“才子時,你接着睡。”葉修把貓趕到一邊,火堆添了新柴,橙紅的光映亮了他們的臉。

都是轉世,怎麽就大神幾乎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臉上長貓了?”葉修扒拉灰堆都沒朝這邊看,藍河心虛,輕咳了聲翻身坐起。

廟門鎖得好好的,但外面起風了,門縫時不時細微地嘎吱一聲,被風擠開又帶攏。

漸大的火沒一會把酒香蒸了出來,還夾着神秘的肉香,藍河懵了懵,“……雞?”

“也可以明早再吃。”葉修放下燒火棍,把酒壇子拎到藍河腳邊,那幫傻小子記得帶酒不記得帶幹糧,該不會只是自己想喝吧。

藍河眼裏有什麽随着火光閃了閃。

[我會找到你,你一定要記得我。]

可是,可是我……

就算我記得你,也不能變成藍橋啊?

不,這都不能算做記得,應該說重新認得才對。藍河認識了曾經的葉修,僅此而已。

藍河咬了咬下唇,拾起酒壇,猛灌了一口,哪怕只是寡淡的水酒,溫過的酒氣也能直沖天靈,脖頸立馬熱起來。

嘎吱。

“走,大神,喝酒去。”

葉修不知藍河怎麽半夜來了興致,看了眼黑貓警告他別打叫花雞的主意,便跟出了門。

剛還挺大的風自葉修出來就偃旗息鼓,明月正當中天,藍河坐在舊石墩上仰頭望月。

葉修過去坐下,酒壇便遞到了眼前。

“大神,我明天成親了,就不能老來了。”

“你之前也沒老來吧。”

葉修幾乎不沾酒,就壇子喝沖的慌,手往虛空裏一探,摸出來兩盞小碗。

藍河呵呵笑,接過滿盛的碗,“總之,都托了大神的福,我和阿月才有現在的好日子。敬你!”說完便一口悶。

葉修看了眼自己的碗,有些勉強地嘬了口,被藍河看到,又是一陣樂。

……這就醉了?葉修略驚訝。

“你說要領我修仙,但我愚鈍,這輩子怕是修不成正果了,不過大神你寬心,等我有能力,就幫你建一座大廟,要讓廟裏香火不斷來彌補我欠你的功德。”

開始豪言壯語了。葉修确信藍河喝到位了。

“建廟不攔你,我受得起。”葉修淡定,“欠不欠的就別說了,我也不是純粹幫你而來……”

“‘是條捷徑’嘛,哈哈,我知道。”藍河給自己滿上,一仰脖子,又已下肚,飛快地再斟一碗。

“你悠着點,宿醉誤事就不好了。”葉修提醒。

“大神,”藍河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你還在天上當神仙的時候,有住在河邊的朋友嗎?”

葉修眨了眨眼睛,心說怎麽問這個?定住想了想,“有吧,有個劍靈,問他借過劍。”

藍河一怔,旋即大笑道:“什麽叫有吧,你不确定?”

葉修難得顯出尴尬,“就只是借過劍……不限定是天上的河的話,地府的忘川邊倒是還有幾個,比較熟一些。”

藍河哈哈笑,贊嘆不愧是大神,交游甚廣。

藍橋你看,這不沒事嗎。

可別的話他卻也再不敢多提。

像極了懷抱被托孤的嬰兒,藍橋那般決絕,他感謝藍橋的決絕讓他能有托辭,他甚至慶幸自己只是個外人,慶幸葉修的反應。真是卑鄙。

而且藍橋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藍河逼迫自己不去想,如果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訴葉修會怎麽樣,葉修會不會想起自己曾經對那個劍靈說讓他一定要記得。

葉修會不會讓藍橋借由他的軀體複生。

他害怕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他不甘心!

葉修那盞酒再怎麽不愛喝最後還是喝完了,很小的壇子,還被貓嗦了幾口,竟然這麽能裝。

也不知藍河怎麽回事,剛開始還傻樂,喝到最後反而悶不做聲了。

葉修半拖半拽把他弄回褥子裏躺好。

剛要走卻被拉住手。

喝懵了的藍河半條胳膊搭在臉上,頗有幾分笑笑被吵醒還堅強地要繼續睡的樣子。

他湊過去聽藍河碎碎念,好半天才聽明白是在說:欠的,欠的,欠你條命。

真是個傻小子。

葉修覺得可愛,捉開拽自己的手放回被子裏,便起身關門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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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