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告別
“護林員叫康鬥,腦筋有點不正常。”傅海鱗指指自己的腦袋,“你明白嗎?不是病,是先天缺陷。”
谷嵩點頭。他當然見過許多那樣的人,動作、姿态、甚至是表情都與常人不同,但凡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智力缺陷都很明顯。
傅海鱗接着講:“就因為他那樣子,不懂人性,也不懂世間的殘酷,才能夠整日盡忠盡責地巡山。而他這份工作是家裏人給他謀得的,他們不知道康鬥除了做這活計還能做什麽。他的家庭也很艱苦,母親亡故,父親也沒有正經工作,是山裏的鄉巴佬。大約半個世紀前的故事了,那時候山裏可沒這麽多門路,人們反而向往着往城市裏去,所以山裏人只能耕種、打獵,自給自足。”
谷嵩問:“那後來發生了什麽?”
傅海鱗答:“據說他在山裏巡查的時候,發現破敗的古跡,有點像石頭,可沒有石頭和玉一樣光滑。于是他帶回家,引來不少人看熱鬧。”
那東西足有五十斤重,中間是實心的,比牛骨粗大三倍。當時碰巧還有中央來的學者,鑒定起來竟然是半化石。
即為尚未完全變成化石的骨骼。
他們懷疑是暴龍的骨頭,但距今為止,恐龍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早已化成滄海桑田。想要變成這幅狀态,那最遠距今五萬年為止夜闌山還有暴龍這類太古遺種?
可就在衆人準備運送化石做進一步研究的時候,有人覺着這東西很值錢,就去康鬥家裏偷,搶奪之中失了火,将康鬥家裏熟睡的老父親燒死。康鬥也在睡覺,他全身都被燒得潰爛,皮肉盡毀。
但康鬥即使在被火焰燒傷的過程中,還着了魔似得死死地抱着那塊“化石”。
化石在高溫炙烤下居然化成漆黑色的液體,氣味腥臭無比,蒸騰而上,繞梁三日而不散。據說所有聞到那股液體味道的人,輕則嘔吐,重則暈厥、瀉水,好像得了瘧疾。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所有人最後都沒有好結果。三天後疫病局把整片山封起來了,傳說一種瘟疫在村中傳播,他們的指甲和牙齒都漸漸脫落,皮膚也開始潰爛。而那災病的源頭就是當時觸碰到黑色液體的康鬥,他們說有人曾見過康鬥,說康鬥身上長出鱗片,牙齒也尖利如野獸,渾然沒有人的樣子。
傅海鱗深沉道:“據說,康鬥至今還在他那座林間小屋附近徘徊。因為他觸怒了龍神,要奉上大量的新鮮血肉,才有機會解除詛咒。”
谷嵩道:“我從沒聽過這麽扯淡的故事。”
傅海鱗說:“這可是有歷史記載的。在康鬥之後也有過不少護林員,只是個人原因,都幹不長。所以那林間小屋只是和康鬥的悲慘命運聯系在一塊兒罷了。你去的那屋子,估計是給護林員住的。”
谷嵩說:“我幹脆就暫時當個護林員好了。”
傅海鱗道:“那你去跟九叔說,說是我推薦你去的,他就不會問東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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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嵩講:“還記得許多年前,你連着許多天沒來上課,結果我發現你被群小混混纏上了,在腳上吊着石頭要扔進湖裏?”
“多年前的事情,你提它?”傅海鱗有點害羞。
谷嵩講:“現在的我的情況和你當初差不多,所以我住在哪裏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傅海鱗的眼裏好像看透了一切,“九叔是個孤僻耿直的人,獨來獨往,除了工作就沒有和任何人有交情。你記着去那小屋的必經之路上,那山腳下有九叔的房子,工資是月結的。即使你不在乎錢,有錢總也比沒錢好。”
“你也要小心點。”谷嵩說。
傅海鱗嗤笑道:“不可能比當年更糟了。”
谷嵩問:“我那件帶來的包裹還好嗎?”
傅海鱗瞥了眼魚缸,“裏面的景觀都沒移位,沒人動過。怎麽?你現在就要取?”
“現在不需要。”谷嵩說:“我把和生命一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你保管,又怎麽舍得輕易拿出來?”
“敢情你把命根子藏裏面了?”傅海鱗催他快走,因為傅海鱗下午就要工作去了,去什麽電影制片廠配音。他一個雄姿英發的男人要配個八十歲老頭誰敢信?
傅海鱗說這也是他的樂趣,那些沒見過他臉的工作人員還猜着他多大呢。傅海鱗很享受這種幕後的神秘感,他可以是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可以是個未經世事的少年;甚至變成婀娜多姿的女子。
路上,傅海鱗給谷嵩介紹許多周邊建築。
像是谷嵩即将要去的夜闌山高校。
谷嵩要先去和顧橋澤告別,之後傅海鱗送他去九叔那裏,這樣希望能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住所。
“來得及嗎?”谷嵩不禁問。
傅海鱗搖搖頭,“我看不可能。山裏崎岖難行,那地方最少幾年沒人動過了吧,什麽路标啊,也許幾次暴雨就沖沒了,我去的話會帶個指南針。”
谷嵩問:“那你去嗎?”
“去見鬼?”傅海鱗咂舌頭“我才不去。”
許多年來,夜闌山在谷嵩心裏非但沒有模糊,反而愈發明亮。
他拼了命地想忘記,甚至一度左右他的生活,可他竟然又回來了。這究竟是種巧合,還是不可抗拒的命運呢?
到了校門口,谷嵩看到老鼠蹲在地上光明正大地抽煙。
谷嵩上去打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老鼠愛理不理:“去去去,別和老子套近乎。”又拿屁股對着他,惹得裏面走過的幾個女生哈哈大笑。
這學校倒也稀松平常,只是連看門的老大爺都不見了,比起其它學校來松散一些。
谷嵩如果去問老鼠顧橋澤的事情,老鼠肯定是不樂答的。
于是谷嵩徑直走進去,正是課間,到處人頭攢動。谷嵩就倚着樓梯等,這樓梯間靠近操場,他想着顧橋澤一旦下課不去野,那必定天理難容。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顧橋澤抱着幾本書奔過來了,她驚喜道:“呀,你來啦?”
谷嵩道:“我來了。”
顧橋澤裝出深沉的語調:“你本不該來。”
“但是,我還是來了。”谷嵩道。
“哈哈。”顧橋澤笑着說:“我實在裝不下去了,為什麽這麽古龍?”
谷嵩問:“你喜歡看武俠小說?”
“都喜歡看,但你非要我比一比的話,我更喜歡古龍的小說呀,高手較量、一招勝負!金庸一打起來就是幾百個回合、幾天幾夜,還有完沒完了!”
谷嵩說:“恐怕你喜歡的不止這一點吧。”
“那是。”顧橋澤表示,“反正古龍的書裏,姑娘們比大俠還潇灑,男人取什麽三妻四妾算什麽,有個誰都養了幾百個男XING奴呢。總而言之,自由自在、快意馳騁,那才是江湖嘛。”
“同意。”谷嵩覺着古龍這家夥真是太有趣、太可愛了,導致看他書的顧橋澤也這麽有趣、這麽可愛。
谷嵩說:“我搬離原來的住處了,以後見面的機會不會很多。”
“嗯。”顧橋澤說:“雖然我是覺得挺可惜的,但你一定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吧。那就趕緊搞定,盡快搬回來吧。”
她伸出手指頭,“來,拉鈎不準騙人。”
谷嵩和她拉鈎,上課鈴也響了。顧橋澤就打個響指,拍拍他的屁股,“騙人長痔瘡!”一邊抱着書本匆匆上樓梯去。
谷嵩回到車裏。
傅海鱗問他:“辦完了嗎?”
谷嵩點點頭。
傅海鱗問他:“那你還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谷嵩回答:“我猛然間覺得她配我,真是可惜了。”
“同意。”傅海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