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林間小屋

保安卻推不動他。

若非親眼見到，很難想象這個精瘦的老人居然能和人高馬大的保镖相抗衡。

九叔神情自若。

保镖瞪着他，忽從林中射出幾塊石子，打得保镖慘叫連連。

“誰？是誰！你只敢當縮頭烏龜？”

西裝革履的家夥大吼着，石子就和連珠炮一樣開始投向他。那兩個保镖一個擋住石子，一個往樹林方向跑。

總算消停了會兒，不久後那保镖一瘸一拐地沖出樹林子，另一個保镖拉着他趕緊跑了。于是只剩下他們的老板，他在九叔屋前虛張聲勢：“你有本事出來！我可不怕你！”

谷嵩從林子裏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身披護林員的迷彩服，高高的帽檐擋住他的三分面目，好像個久居山嶺的獵人。何況是谷嵩這樣的身體，足足高出那家夥半個人。

他擡頭看着谷嵩，咽了咽口水，一時間不知說什麽話好。

九叔在旁點起一支煙，泰然地抽了起來。

谷嵩也朝九叔拿了支煙，當着面點上，呼出滿口嗆鼻的煙，全部吹在這家夥臉上。

他嗆得咳嗽，或許是不習慣九叔這種廉價香煙。

谷嵩道：“你對我有什麽意見？”

“沒、沒意見，只是我和老東西之間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谷嵩單手把他整個人提起來，他離開地面，整個人只好在空中胡亂掙紮,谷嵩用香煙往他脖子上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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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你放我下來！”

谷嵩把他狠狠摔在地上，他立馬捂着屁股狼狽地逃了，一邊還喊：“老東西！今天算你走運！”

九叔說：“我以為你不抽煙。”

谷嵩答：“我是戒過一段時間，可現在又想抽了。”

九叔說：“快走吧，在太陽下山之前。”

谷嵩這才正式啓程，他邁過根深葉茂的密林地帶，跨過層層泥濘的沼澤。夜闌山外圍常年濕潤，地上長滿了厚厚的苔藓，他每走一步，那些苔藓都吧唧吧唧地濺出一片水來。這實在讓他想到《熱愛生命》裏的情節，自他識字看書開始，他感興趣而翻開的第一本書就是那奇妙的故事。在荒原上，孤獨的淘金者因為受傷被同伴抛棄，饑餓和絕望纏繞着他，更糟的是，跟在他身後的同樣是一匹又老又病的野狼。兩個同樣掙紮求存的生命，在荒無人煙的原野上相互搏鬥。

經過這些，一個再怎麽對生活失去希望的人，也能迸發出生命的光芒。谷嵩喜歡那個淘金者，他也喜歡那匹野狼，這都與他的境況出奇的一致。 谷嵩看到地圖上所指的大片針葉林，這裏應該屬于淺山丘陵地帶，地勢東高西低，所以東面林葉繁茂，他還處于外圍地帶，往更深、更高的地方去，就已經籠罩白霧，只有站在那裏，才能體會到毛骨悚然的感覺。

連谷嵩都心裏發毛，他曾經逃離夜闌山的時候，最遠也只逃到過霧開始的地方。當時看見這種霧，他就明白自己無法活下去，更沒辦法尋覓方向、逃出生天。只有後來常風搞到了指南針，他才決心制定逃跑計劃。

護林員的裝備裏有指南針，谷嵩對比着地圖，撥開濕漉漉的枝葉。

四處只有寂靜。

連蟲鳥也不喜歡霧，霧會沾濕鳥雀的翅膀，霧會在晚上引起陣陣陰寒，讓蟲蟻感到很不适應。

谷嵩腳底“喀拉”一聲，低頭看去，是浣熊一類的動物頭骨。頭骨裏嘶嘶有聲，一條小蛇往碎掉半邊眼窟窿裏鑽出來，朝着谷嵩噴吐信子。

“這麽小就這麽兇？”谷嵩用樹枝挑起它，把它扔到路邊。

這種地方，大約只有蛇會喜歡吧。

往這裏開始，土路也沒了痕跡。谷嵩才看到第二個建築，那是鏽跡斑斑的指路牌，上面的字跡早已看不清楚，全是鏽紅色，但只要證明它是個指路牌就可以。

前面還有路，只是經年無人踏過，草樹全已長滿。谷嵩取出大砍刀，奮力開辟一條路來。

許久，他看見坐落在林中的神龛。

供奉的何物早已辨識不清，滄桑的石雕口眼生了苔，碧綠發亮。

原始森林裏神秘的神龛，又叫他想起神秘的祭祀和歌舞，空曠而又燦爛，熱情而又寂寥。多年以前，是否也有人在神龛前面戴着面具舞動？可不知為何，這東西被人們遺棄了。

谷嵩自言自語着：“龍神？果然還是不存在的。”

如同許多“崇高的”的信仰，一旦人們開始走向文明，便把它和黃臉婆似的抛棄了。

求神拜佛，終歸還是那些無奈之人更加無奈的想法，希望借助神靈擺脫自己悲慘的境遇而已。

谷嵩對着這具神龛，覺得被供奉的東西很可憐，用手幫它揩去了濃厚的積苔。

——“呼——嗚！”

陣陣陰風吹過，吹得谷嵩衣服揚起。林間飛花落葉，谷嵩需用手臂抵擋這陣勁風。

神龛上的東西亦逐漸顯露形貌，是個人身鬼面的生物，若非兩只“犄角”已經風化，它的腦袋還真與龍頭有些相似。作為半人半獸的生物，它的形體也較為纖長。

風，停了。

山裏的天氣總是這麽多變。

谷嵩再往前走，四周已陷入昏沉，不知是樹林過于繁茂的緣故，還是太陽原本就将下山了。谷嵩過了九叔告訴他的神龛，又走到比較開闊的地帶，發現巨大的牌坊矗立在森林中。

同樣，牌坊上的字跡早已模糊難認，甚至連柱子都仿佛海底礁石那般坑坑窪窪。谷嵩只覺得這地方以前有過故事，但回到這裏，早已物是人非。

谷嵩自幼從夜闌山長大，又拼了命地離開夜闌山，最終還是自願回來了。

他忍不住搖搖頭，這實在富有戲劇性。

——閃電撕裂天幕。

谷嵩剛剛爬上滿是羊齒蕨的高地，“轟隆隆”的雷鳴聲已将四野驚煞。

竟然要下雨了。

還好谷嵩看見了小木屋，他一刻也等不及，趕緊進去。

屋子還算完整，有些地方需要修補，不然肯定會漏雨的。谷嵩先把行囊整頓好，房內有工具箱，釘子錘子物件齊全。他也來不及修完整，只就地取材，拿了許多棕榈葉蓋在屋頂，鋪好了床被等待雨停。

房子裏有壁爐，谷嵩跋涉的時候身體濕涼大片，所以匆忙拾了許多木柴。

山裏潮氣特別重，大約是霧引起的，谷嵩費了許多勁才把火苗升起來。看着橘黃色的暖光在屋子裏擴散開來，谷嵩也把外套脫下來晾在壁爐前面。他趁着燒火的間隙，又去拾了許多枯樹枝，他怕大雨過後木頭就更難升起來了，所以堆了很多，其中起來放在屋子裏。

谷嵩摩搓着雙手，感受人類文明給他帶來的恣意。

他将雙腿分得很開，坐倒在原木椅上，倦懶之中睡意更是奔湧而至。

經過長途跋涉，也經歷了痛苦的回憶折磨，谷嵩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