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岳白在九號那畫了個圈。
油性筆在硬紙板發出咯吱聲,日歷被他随意放在一旁,視線偏移落在前面開車的男人,沉默片刻後輕咳。
“你怎麽剛回來就......就去找初夏啊?”
這話問得奇怪,岳白自知失言,在岳夜冷淡注視中拉緊嘴巴,縮在後座無聊摳手,不知不覺再次望向日歷标記。
距離初夏生日還有兩天。
他調整姿勢,蜷縮在座椅,安全帶束縛肩頸難受,岳白伸手抵住額頭,額前劉海在山路颠簸下晃動。
成人啊。
在他們高三學期剛開始時,學校便組織了成人禮,學子們走過用紙板搭建的龍門,坐在驕陽下同父母聽半小時的講話。
岳夜也去了。
兄弟倆木着臉,看着周圍家長與學生在校長慷慨激昂的演講中哭作一團。
岳白敢說,要不是班主任在後面盯着,岳夜早在校長蹦出第一個字,擡起屁股拔腳走人。
跟初夏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他沒由得回憶起,然後設想如果初夏也在的場面,小孩一定是坐在陽光下笑。
想着想着,岳白捂住眼。
再次響起的聲音鈍悶。
“他不是去你朋友那兒了麽?”
視野中,周圍連綿青山着實不像去海邊的路,岳白望了片刻,視線飄到從上車開始到現在一字未說的男人。
國外日照強、光線足,幾天不見黑了好幾個度。再加上眉角的疤痕,搞得岳夜完全沒個良民樣。
雖然做的事也蠻不良民的……
岳白撓撓側臉,目光與從後視鏡望來的岳夜相撞,陰沉沉如烏雲壓頂,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沒去。”
“喔,啊?那走丢了嗎?”
“……”
見人着實不想回應,岳白也懶得自讨沒趣,雙手一插仰面躺回座椅,開始回憶初夏身上的氣息。
這幾日失眠,他臉貼在初夏坐過的床單,借住幾乎淡不可聞的味道,勉強催眠自己入睡。
[就像變态。]
他的草稿紙寫滿最後二字,卻從未同岳夜開口說過這些:連心理醫生都有違常理愛上了他的病人,自己這種顏狗怎麽可能躲得過初夏的進攻?
不,初夏沒理他,是他自己着魔。
山路彎彎繞繞,車輛兜兜轉轉。
半夢半醒間,岳白覺得自己打了好幾個盹,夢裏似乎有初夏,可只能望着人背影發呆。
等他意識再次回籠,原本行駛的車輛已停在山頂,主駕岳夜不知去向,定睛一看站在車前不遠處出神。
“看什麽呢?”
岳白嘀咕,擡手解下安全帶,靠近時才發覺岳夜指尖有點點火光。後者意識到他靠近,也未熄滅煙蒂,垂落眼簾遮住瞳孔閃過的淡漠。
“不走了?”
“……”
岳白站在稍高點的土坡往下望,剛好将這片小鎮盡收眼底,除去半山腰幾點零星建築,整個區域面積不算小。也很難想象在這樣的深山裏,擁有基礎設施不亞于三線城市的鎮。
耳畔再次響起火機按動聲。
一聲聲咔噠,在寂靜山頂傳出去好遠,聽得岳白側目:自從岳夜回來,抽煙頻率越來越高,因為誰煩心,真相自然不言而喻。
“他在這裏,黎先生打探到了。”
出乎意料的,岳白未有得知真相而雀躍的欣喜,半晌嗯了聲表示知道。
“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那能帶走他?不能,有什麽用。”
岳夜單手夾住煙,沉默地看他。
以為人會跟先前樣大吵大鬧,沒想到他還挺冷靜,岳夜笑笑,瞥眼望向他追問:“那你來幹什麽?”
岳白回答也很利落。
“讓自己死心。”
風聲難得嚣張,再次安靜下來。微微鼓動岳白棉服下擺,吹亂了他的幾根發絲,卻也掩不住眼底深處痛苦。
與其說對初夏一見鐘情,更像是少年人單方的見色起意。
有誰能拒絕初夏呢?
他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表達贊美的詞彙聚,凝成小團塞進鑽石裏,再戴在初夏指尖。可連他哥都辦不到的事,岳白跟過去也只是個小醜。
小醜也想得小天神垂憐。
哪怕僅有一吻。
岳白思緒混亂,幾次想整好衣物拉鏈,又被風刮得七零八落。岳夜略帶沙啞的嗓音恰到好處響起:“你做不到。”
前者剛欲辯解。
“否則你一開始就不會跟過來。”
“……”
兩人又在山坡站了片刻,岳夜随手将煙蒂丢進車內的煙灰缸,偏頭示意岳白上車。
直到入住鎮上旅店,兄弟倆都未講半句話,更像是做心理準備,面對初夏真正不選擇自己的那一刻,最起碼還能保持應有風度。
/
山中小鎮的冬天遠比城市冷。
寒風刺來時,連帶骨頭縫發緊,岳白待在旅店煩悶不堪,索性系了條圍巾出來逛游。
這裏似乎也在發展旅游業,沒走幾步隐約聽到前方傳來的歡呼與喧嚣,岳白擡頭,半邊天都被火光映亮,風卷雜木頭燒裂的氣息傳出去好遠。
篝火晚會?
這種東西岳白也只有在網上見過,北方環境影響下很少有這樣活動,他稍稍加快腳步,穿過狹長而暗的胡同,踏着鎮民歡歌站在廣場高處。
火光映亮人群,燈籠高高挂,步伐整齊劃一,唱着岳白聽不懂的方言,他靜靜看了片刻。
旁側有供游人歇腳的長椅,岳白蹲身坐下,一顆古樹幹隔開兩把椅子,他知道旁邊有人,但沒看清對方的面容。
估計也是過來玩的。
岳白用膝蓋夾住手背,試圖用身體暖意來緩和寒氣,結果被眼前火光勾去注意,掏出手機調整到錄像模式,鏡頭對準在臺階下中央載歌載舞的人群。
偶爾他們停歇了歌聲,旁側傳來的溫潤聲尤為明顯,可能因職業緣故,講話慢條斯理,還讓人犯困。
“要不要喝點果奶?”
另一人好像是在搖頭,并未發出聲響,只聽牛皮紙袋嘩啦,又是汽水罐擰開的動靜。
“趁着還熱,喝幾口?別擔心,他今晚不回家,明天要不去何叔家躲幾天看看?”
那男人并未掩飾音量,岳白沉默聽着,雙手滑動屏幕放大畫面,剛想關閉收聲功能時——
“任辛樹就是頭倔驢,即便我躲進棺材裏,不,就算鑽進去,你信不信他還得能把我扒拉出來?”
聲腔軟綿,尾音稍稍上揚,似乎擁有運籌帷幄的自信,帶着說不出來的小驕傲。
岳白撐手機的指節一顫。
察覺屏幕傾斜,他忙慌伸出去胳膊補救,終究是未拿穩,啪嗒聲掉在地上剛巧摔到苔藓,呲溜一聲滑倒對面。
原本的交談聲消失,岳白不受控制低頭,第一時間去回避他們望過來的目光。即便現在沒有鏡子,他也能察覺到自己的局促不安。
“肯定是你嗓門太大,吓到別人。”
初夏吐舌,他彎腰撿起腳邊手機,稍微探身往旁邊看:“您好?”
由于中央篝火跳動明滅,燈影朦胧不堪,初夏并未認出岳白,還以為是來旅游的游客,順手将東西遞到他面前。
“幸好沒掉下去,不然這裏的臺階又陡又高,八成也無法用了。”
他邊說着,手腕微擡。
岳白趁此機會,飛速瞥向初夏,後者未注意這一點細節,莫希倒是不可察覺地蹙眉,審視目光在岳白頭頂掃過。
“謝謝。”
他甚至都不敢看他。
“沒有啦,舉手之勞。”
那細白如奶的手指收回,拉下方才因動作而移動的袖口,遮住嫩軟晃眼的肌膚,繼而挽住身邊人的胳膊。
“既然他不來了,那回家睡覺吧!好困呀莫希哥,眼皮都打架……你看!”
初夏指着眼角,示意莫希來檢查。
除去方才烤火引起的淺淺紅意,莫希還真看不太出來,這雙精神奕奕的眼睛哪裏困了。
如果這麽說,初夏肯定不樂意。
“是是是,都快閉起來了,還能看到路嗎?莫哥哥背你回家。”
“我要吃冰糕!”
這個時候初夏倒是不說自己困了。
他樂呵呵地往前走,再次經過拐角時站住,滿臉期待地看向莫希,視線卻一直往旁側商鋪飄。
大大冰字映在兩人眼底,莫希沒說好,可也沒立馬拒絕。他們所處位置剛好是個卡口,往裏站一點能借住牆壁完美遮擋住身影。初夏就是利用這點,小拇指勾住莫希手腕凸起的骨頭,晃晃悠悠将人帶到跟前。
身高差下,他仰頭,也只能對上莫希打理得光潔的下巴。
篝火光跳動,岳白反轉手機,察覺視頻還在錄制,他點下暫停,将進度條回拉,屏幕浮現一張朝思夜想的臉。
面孔依舊惹人心悸,細軟發絲稍遮眉,側臉飛了片紅暈,比當初見他時明顯開朗很多。
即便岳白不想承認,他也不能否認初夏在那位俊雅青年跟前時,比跟自己在一起時的狀态好上數百倍。
他這趟,白來。
岳白坐在那棵古樹下,周圍歡歌笑語震撼天地,幾步之遙的暗光燈影處兩道身影漸漸重合。
沉重鐘聲撞破遮住天空的烏雲,雲層散開露出皎月,光輝落在這座小鎮每一條街道,映亮初夏過分殷紅的唇。
莫希緩緩擡頭。
兩人對視。
最後初夏閉眼,踮起了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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