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淩言那天都記不住自己是怎麽從康澤家離開的,康澤在他面前做了保證,他就一刻也等不及地抱着小妖離開了,他快步穿過康澤那個經常被各種同僚戲稱“每天對着都能吟出詩”的庭院,幾乎是飛奔着上了車。
Mash今天沒有跟着他,他的情緒在激動緊張和精疲力竭之間大起大落,根本不敢自己開車,設定了自動駕駛,就逃也似的離開了唐什街。
南樂街他外祖父的那套房子是在半山腰上,國家發的,為感謝他外祖父一生卓越貢獻,坐車的時候,他空茫茫的大腦走馬燈一樣閃過了太多的東西,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水落石出:祁思明忙完今晚的慈善晚會明天就可以來了,那房子好久沒人住了,他得收拾好。
PM 7:00
淩言抱着小妖刷開外祖別墅的門,一進門就把小妖連上那房子的智能管家接口,拉閘開燈,通風換氣,調節室內溫濕度。
空置太久的舊宅在黑夜中發出一聲嘆息,随後,一樓二樓的燈光漸次亮起,照出淩言曾經記憶中的模樣——房間裏的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款式了,還是棕色調的,據說這些都是他外祖母當年置辦,外祖母去世後,外祖睹物思人,一直沒有換。
淩言想着給祁思明驚喜,并沒有告訴他今天就來外祖父家了,他還騙他說他工作忙,要周末跟他一起打掃。淩言忽然有點開心,那種偷偷準備禮物的開心。
小妖指揮着儲藏室的清掃機器人進行家庭大掃除,那倆一看就不知道落後了幾代的廢銅爛鐵,在沉睡中被強行叫起,活動着吱呀亂叫的身體吭哧吭哧地開始了的勞動改造。
淩言背着手先是去廚房轉了一圈,驚喜地發現這廚房真是樸素,只有最簡單的智能操作,他一開心,立刻致電何小姐,讓她推薦比較好的能在線上下單的廚具品牌。
他之前對何小姐的印象一直都是特別能買買買,但是自從見到祁思明跟何小姐讨論女士化妝品和床上用品品牌後,就本能地開始迷信何小姐的品味。何小姐被他忽如其來的要求弄得一頭霧水,随口說了幾個耳熟能詳的大品牌,摸不着頭腦地問他需不需要銷售員線上致電他為他介紹,淩言有點不自在,說不用,他自己挑就行。
何小姐辦事兒一向靠譜,聞一知十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極,三分鐘內她就列好了清單,不僅僅有廚具品牌,還要其他方方面面的家居品牌。
淩言之前哪裏打理過這種小事兒,他窩在沒有軟硬調節功能的沙發上,點着浮光藍屏,一家家一件件地看過去。消費提醒一個接一個地彈出來,淩言像是忽然學會智能機的中老年人,覺得新奇又有趣,硬生生把錢花出了快感。
PM 8:00
淩言眼花缭亂地看了五分鐘碗筷,陷入了可怕的選擇困難症,苦惱中,他勞逸結合地起身,上樓檢視了一下機器人的工作情況。
淩言沒搞過家務,所以這些事情總顯得有點笨拙,他觀察了那倆機器人半分鐘,感覺他倆距離報廢估計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了,這麽晚定家用智能産品也不會立刻發貨,他猶豫着,想到開車來時看到的一戶亮燈的人家。
淩言平時不工作的時候,屬于典型的社恐人員,他不喜歡說廢話,所以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找博奇溝通家事,他也是開心了看博奇的拖鞋,不開心了看自己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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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家裏那個機器人實在是年紀太大了,他沒了辦法,只能套上外套開着車走一趟。鄰居家住的是一對和善的中年夫妻,淩言看他們眼熟,心裏估算着應該是某科學院院士。
那女人問他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淩言緊張又害羞地問她,能不能借兩臺家用清潔機器人。
“你是新搬來的嗎?”
“是啊,正在大掃除,”淩言笑得很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後我和我愛人就住您隔壁了,還請多多關照。”
黑夜在後,燈光在前,他笑得太耀眼,幾乎像個天真的孩子。
PM 9:00
淩言捧着鄰居給他盛的滿滿一大碗的排骨炖蓮藕,領着兩個一看就很年輕的清潔機器人回了家。
鄰居家廚藝了得,他捧着碗的時候就餓了,進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廚房讓飯煲自動煮飯。他傻,用的陳米也不知道,還興致勃勃地拍了照片,想着祁思明如果晚上問他吃什麽,他就發給他。
祁思明是九點多的時候給他發的信息,當時淩言正在下明天的鮮花和水果的訂單,看到消息祁思明說不用他接了,淩言一瞬間沒讀懂,第一反應是那他認路嗎?他怎麽來呢?
他反複拆解着那幾個字,然後一轉念,問自己:他是不打算來了嗎?
淩言忽然感覺牙有點疼,像是碰到了哪裏一條細微的神經,忽然竄出來尖銳的疼痛。
淩言一下子就咬住自己的後牙。
他很久沒有牙疼過了,除了小時候換牙的時候,他早就忘記了牙疼的感覺,這疼痛讓他有點詫異,所以調出家裏的醫療艙,熟練地嚼了兩片止痛片。止痛片過沒過期他沒看,但吞完之後挺有心裏安慰作用的。
然後他下意識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可是下一刻忽然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麽,他原地沉默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得上樓看着那倆機器人,不然他不放心。
PM 12:00
半夜的時候,淩言感覺自己仍然沒法入睡。
明天是工作日,原定今晚應該看完的法案草拟他還沒有看完,康澤、呂知良的事情還不算徹底解決,他還要親眼去看看,可是他的腸胃像是被凍住了,凍得他渾身僵冷,在床上輾轉反側。
他發消息給他的特勤人員,他有安排人保護祁思明的安全,他之前沒有意外從來不過問祁思明的行蹤,可是他今天真的忍不住了。特勤還沒睡,回複他很快,說祁先生今晚是和一位女士一起離開的。
他看了一眼,冷靜地回複了他一個“嗯”。
然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去吃個飯。
這個黑下去的房子靜悄悄的,讓他有種他的親人還在這個房子裏的錯覺,他偷偷潛下樓,生怕驚動誰一樣,輕輕踩着拖鞋踱進廚房。
米飯已經冷掉了,他晚上的時候沒有吃,櫥櫃裏的碗筷又太髒了,所以他沉默地抱住飯鍋,席地而坐。
夜涼像是跗骨之蛆,一點點從地磚上滲上來,淩言靠着牆,面無表情地把手伸進了鍋裏。
他吃得一點聲響也沒有,掏着米飯就往嘴裏塞,有那麽一瞬間,淩言感覺自己像個生痰血肉的野獸,甚至省略了咀嚼。
他父母去世之後他斷食過相當長的時間,後來胃部病變,切掉了一半,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吃東西,也知道自己是發病了,可是他根本停不下來。等他抓完了一整鍋的飯,他又在廚房的邊角找到了幾袋不知何年何月的面餅。
包裝袋被一個個輕巧地撕開,面餅一塊塊地被他機械性地扔進嘴裏。
他那麽專注,那些幹硬的東西就卡在咽部,因為擠壓,它們被不斷從腮壁湧出的口水濡濕,然後慢慢松動。後來有幾塊實在有些大,他束手無策地往下咽,頭上的虛汗雨一樣冒出來,直到讓他吃出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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