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話說

何暄第一次注意到顧霖的時候，是在九月。

天氣還是很熱，沒有一點即将進入秋天的自覺。雖然剛開學沒多久，人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多起來。圖書館安靜得一塌糊塗，只能聽到翻書和敲擊鍵盤的聲音，空調用可以把人凍到喪失理智的低溫怒刷一波存在感。

“咳咳咳咳……”對面的溫然突然開始瘋狂咳嗽，居然還咳出了音階。何暄慢悠悠地把目光從不遠處的黑色身影挪回來，果然看到這死丫頭眼裏藏不住的笑意。桌上的手機立刻震了一下，他瞟了一眼。

“更啦！！！！！”

！！！！！

他立刻擡頭，溫然對他會心一笑。何暄喜滋滋地打開桌面的某個綠色APP，支付，評論區打了一堆“啊啊啊啊啊”占前排，扔了兩個深水炸彈，然後靠在椅子上開始看更新。

三分鐘後……

“啊啊啊啊啊我哭了！”

“這什麽絕美愛情！”

“上！給我上！”

“我愛大大嘤嘤嘤！”

何暄是個gay，純天然那種。溫然剛認識他的時候被這家夥陽光帥氣的外表迷惑了，本以為他是校園言情小說裏面的男主角人設，下課的時候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晚上跟一群兄弟撸串打游戲，對着那張臉yy了好多跟他的美好校園戀情，結果想方設法混熟了準備告白，何暄才認認真真告訴她自己的性取向。得，校園言情小說寫不成了，只能寫兄弟情了。不過溫然心态好到不行，當不了情侶就當姐妹。當發現何暄跟自己一樣是某小說app純愛區的忠實讀者後，更是直接為他冠上了“自己人”的名號。從此兩人的微信聊天記錄就全是各種“啊啊啊啊啊！”“更啦！”

兩人在微信上毫無意義地土撥鼠叫了半天後，何暄平複心情努力壓下嘴角的笑容，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投入學習，下意識往某個方向又掃了一眼，對方好像剛剛在看自己，而且似乎不是什麽很好的表情。不過只是一瞬，那人又低下了頭繼續看書。

錯覺吧？何暄這樣想着。

那時候的何暄只是單純覺得這個人很顯眼。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總是穿着一身黑，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是個怪人，他這樣想着，不過……還蠻好看的。

剛上大四，加上何暄大三的時候腦子一熱選了很多課，學分早就夠了，所以基本不怎麽需要去上課。加上他成績不上不下，保研名額估計輪不到，即使輪到了可能也保不到什麽特別好的學校，就幹脆憋着一股氣上個學期就開始準備考研。而溫然那家夥打算出國，雅思Gre全都要考，天天念叨着“今天不讀書，明天就喂豬”，每天拽着何暄去圖書館。何暄覺得要不是圖書館每天閉館她可能直接就在此安營紮寨了，只能被迫陪着天天早起去搶位。然後驚訝地發現，那個奇怪的家夥好像也是天天過來，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在準備考研。

于是，不記得從哪天開始，何暄漸漸養成了習慣，每次到了以後總會看那個“怪人”來了沒有。

那家夥今天也是一身黑，穿這麽黑奔喪啊？不過還蠻符合他氣質的。

嗯？想通了？今天居然穿的白色？不過他穿白襯衫真他媽好看啊。

唉他今天來晚了，昨晚幹嘛去了真是，有沒有點學習的自覺了？

……

何暄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是他沒覺得自己是喜歡這家夥了。一見鐘情這種東西小說裏面看看就行了，再說了，萬一人家是個直男呢。

只是因為他太奇怪了，我又是個好奇心特別強的人，遇到有趣的人就會被激發好奇心，僅此而已。而且現在天大地大考研最大，想什麽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都不如好好學習。

何暄一遍遍地給自己洗腦，然後繼續心安理得地每天偷瞄，不對，是正大光明地觀察人家。

有一天，那人一上午都沒出現，何暄總覺得像少了點什麽。到了飯點，站在圖書館的電梯前一邊等電梯上來一邊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去上課了？不對，今天周六上個什麽課啊。睡過頭了？再怎麽睡過頭都已經中午了也該來了吧。還是說……跟女朋友約會？

“喂你聽我剛說的沒啊？”

“啊？”何暄回過神來，果不其然遭到了溫然的一記白眼。“額你剛剛說啥？”

“我說！下周六火大要來咱們這兒開簽售會，去不去啊？”

“好啊好啊！”

火大，筆名炎燚，由于名字裏太多火字被粉絲稱為“火大”。他的文往往走輕快搞笑的路線，但是勝在情節。私下裏性格像個小孩子，脾氣上來了甚至會跟粉絲互怼，何暄一度懷疑“火大”這個外號其實只是因為他脾氣大。沒錯，是“他”而不是“她”，在這個被女性大大統治的耽美圈，火大是不可多得的男孩子，這就讓他顯得更加特別。

“那說好了啊，下周六一起過去！”溫然話還沒說完，眼前的電梯緩緩打開。何暄擡頭一看，喲，來啦。他下意識露出笑容，對方只是冷冷看了他們倆一眼，然後走了出來。經過何暄的時候他莫名覺得這人身上散發的氣場似乎比平時更冷了。

何暄有些莫名其妙，誰惹他了？走進電梯的一瞬間腦海裏閃過剛剛的對視。嗯，雖然戴了眼鏡不過眼睛還挺好看的，就是如果眼神溫柔一點就更好了。

“诶你一天到晚在想什麽呢？”溫然撞了下他的胳膊，“最近怎麽總是魂不守舍的？”“啊？沒有吧？”何暄下意識地否認了。“我看你這幾天好像心裏總有事，有時候突然坐在那裏就開始笑，你到底怎麽了？”“沒…沒啥哈哈哈，可能是學到自閉有點精神錯亂了。”溫然聽了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晚上回到寝室玩了會兒游戲，睡前又刷了一波更新。何暄正準備睡覺，突然又想起中午溫然的話。魂不守舍……有嗎？他好好地自我反思了一下，最近觀察那家夥好像是有點頻繁，不過還不是因為那人最近來圖書館的時間總是讓人沒有頭緒。一定是因為這樣，何暄不喜歡沒有沒有規律的東西，無論是作息還是別的，所以每次追文遇到大大不按時更新他都很抓狂，恨不得多扔幾個魚雷把大大炸出來碼字。何暄不停地給自己心理暗示，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裏只有一個黑色的背影，看不清也碰不到，只是讓人覺得很熟悉，好像已經看過了無數次。他朝着那個身影走過去，卻始終沒有辦法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喂！”夢裏的何暄叫了一聲，那人慢慢地轉過身來，然後他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深邃的眼睛，眼神似乎能把一切全部吸進去，但是很冷，比圖書館的空調還冷……圖書館……

何暄猛地睜開眼，半天才回過神來，這時才感覺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翻開被子看了一眼。

“操！”

上午見到溫然的時候，何暄頂着巨大的黑眼圈精神渙散。

“我去你昨晚幹嘛了啊？你這黑眼圈可以直接去cos國寶了啊。朋友，茍富貴勿相忘啊。”

“去去去別煩我。”

“哎喲這是想了哪個翹屁嫩男想了一晚上啊？”溫然一臉壞笑，看得何暄恨不得打死這個死丫頭。

“你他媽給我閉麥吧你。”

都是因為她！肯定是因為她昨天說的話自己才會夢到那家夥的！何暄氣急敗壞地瞪了她一眼。到了圖書館之後他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還好，那家夥沒來。其實那一刻何暄心裏是有點心虛的，他自己也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之前總是告訴自己，就只是因為好奇而已，撐死也就是……欣賞？何暄對自己的性向沒什麽避諱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固執地認為，就像是小女生看到長得好看的男孩子會本能地多看幾眼一樣，他也只是因為覺得這人渾身散發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氣場，所以才會格外注意一點罷了。

可是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從覺得一個人與衆不同開始的。

晚上溫然約了人就先走了，何暄一個人老老實實學到圖書館閉館才回去，洗完澡躺在床上刷了一波朋友圈，差點被笑個半死。溫然說她們宿舍樓有個神經病，在她們寝室旁邊的樓梯上打了一晚上電話，說什麽“你知道嗎所有的大張旗鼓都只是試探，真正的離開是悄無聲息的。”“你快點拯救一下我們瀕危的愛情吧。”溫然在最後總結為“這麽會作來我們學校真的屈才了，怎麽不去考中戲啊？下一屆影後絕對是她。”何暄笑了半天，然後默默點了個贊。

其實溫然這個人挺好的。何暄回憶了一下當初剛認識她的時候，這丫頭裝模作樣地假扮了幾個月的溫柔小女生，本來自己只以為她是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就拿她當妹妹罩着，結果突然有一天她說喜歡自己，何暄原本可以像之前一樣随便找個借口糊弄過去，但是當時因為某些事情，他一時沖動就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沒想到小姑娘愣了很久之後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無比爽快地說：“行！那以後就是姐妹了！”？？？诶不是，怎麽就姐妹了？誰告訴你我就是下面那個了？？？不過對于何暄來說，他真的很慶幸，在那之後那段灰暗的時光中，身邊有這麽個沒心沒肺的丫頭，能聽他講他的秘密。

手機突然顯示有新消息，劃開一看，果然是溫然。

“暄哥，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麽事啊？我真的覺得你最近有點奇奇怪怪的，整個人都變沉默了，要是出了什麽事你可以跟我說啊。”

“你不會真的有喜歡的人了吧？”

“還是說……當年的事，你還沒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