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人生自是有情癡

眼前這人用無比真摯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有甄蘿的聲音，甄蘿的面孔，甚至連身上的味道也是甄蘿的，一切都沒有變。

但陸可煜知道，他像陽光一樣溫暖明亮的女友只是一場夢，夢醒的那一刻，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甄蘿了……

男孩顫動着漆黑的墨瞳，想要像這些天夜深人靜時，反複逼問自己一樣，找出一個答案，但半晌過後，他什麽也沒能回複這個人。

頭痛得厲害，腦中一片混沌，他看不懂自己的心，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甄蘿，也不能接受面前這個僞裝成甄蘿的男人。

男孩矛盾到不想面對的程度，這麽離奇的事為什麽要讓他遇到——他深愛的女友有一天被他發現其實是個男人。

這種事就算問百度知道，也不會有答案吧。男扯了扯嘴角，慘然一笑。

他的甄蘿是假的，這世界上原本就沒有甄蘿這個人。所以，并不需要他給出答案，原本是什麽樣的，就應該回歸原來的樣子，就像現在這種情形，假的遲早會被揭穿。他的甄蘿不會再回來了……

眼眶一陣酸澀，卻沒有想哭的情緒，男孩聽到自己啞着嗓子艱澀開口：“抱歉，如果你是因為想跟我在一起，才——”他哽咽了一下，嘆息着說，“那就請你回到——”

他還沒說完，手指就被甄浪一把攥住，那人保持着那個單膝跪地的姿勢，用類似于某種犬科動物一樣黑亮的眼睛，眸色幽深地望着自己，顫動的眼瞳裏竟然吐露出一絲祈求的意味。

“可可，我還是我啊，我什麽都沒有變……我說過，不管我是誰，我都愛你，永遠，你還記得嗎？”

“你——可不可以——再想一下？不用着急回複我，可不可以——再考慮一次……”

甄浪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一句聽起來就像一聲嘆息。

那個在自己面前永遠強勢又灑脫的人，那個恃才傲物，無所畏懼的人用這樣的姿态求他。

陸可煜沒再說話，甄浪也沒再說話，兩人就這樣兩廂靜默，相對無言地度過了一整個下午，在琴房裏枯坐到日近黃昏。

甄浪想用車将陸可煜送回家，但男孩一直拒絕，他對那輛屬于甄浪的黑色奧迪車心存抗拒，眼前這人的聲音還是甄蘿的，他覺得只要他聽到甄浪的聲音，聽到這人用甄浪的聲音跟司機說話，他的夢就真的醒了，他的甄蘿就真的回不來了。

陸可煜一個人走進了明大附近的地鐵口，瘦削的身影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安靜得像一尊雕塑。往來無數輛地鐵在身邊不遠處呼嘯而過，他沒有乘坐任何一趟地鐵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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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就那樣旁若無人地站在玻璃防護欄的燈箱廣告前，望着廣告牌裏俊逸出塵，耀眼奪目，如偶像明星一樣的滄浪總裁，一直到周圍擁擠的人潮漸漸散去，直到最後一輛末班車也即将開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就那樣望着那人的巨幅海報，腦中一遍一遍追問自己，他到底能不能接受這個人。

如果可以，就接受，試着像從前一樣交往。如果不行，就清楚拒絕，他知道他對自己的愛，他不想吊着他，讓他痛苦。

但是，一夜過去，男孩站到全身僵硬，雙腿發麻，一遍一遍把自己逼到絕境，卻依然找不到答案。

地鐵裏的工作人員趁着末班車時間，拿了新的燈箱海報來替換，看到男孩還站在原地，就将換下來的游戲海報塞進陸可煜手裏，笑着說：“小夥兒真是這一位的忠實粉絲了，就這麽看着都能看一晚上，讓我佩服。正好今天廣告要換了，送你一個，拿回家慢慢看吧。”

陸可煜反應過來，想要解釋，那人別有深意地笑着說：“哎呀我懂，你不是那種膚淺的顏粉，你跟那些天天追着我要海報的小姑娘不同，你只是欣賞他的才華，好了，拿回家欣賞去吧，末班車都要開了。”

甄浪的《鲲鲛神域》被換下來了，眼前是一個房屋中介APP廣告，海報上的流量明星遠沒甄浪那樣賞心悅目，男孩怔愣愣地拿着手裏一大卷甄浪的海報，終于移開長腿，游魂一樣邁進了末班車的車廂裏。

末班地鐵漸漸駛遠，在男孩看不到的位置，一個蕭瑟的身影從月臺一側的石柱後面步履沉重地轉出來，眼神落寞地目送着那輛地鐵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盡頭。神色跟陸可煜一樣，也是一臉疲倦和凄恻。

陸可煜拿着那卷海報，一路上腦子裏嗡嗡作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回到家就把甄浪的海報貼在床尾正對的牆壁上。

男孩躺在床上，望着那張巨幅海報舉起雙手，用手掌遮住甄浪的五官，近乎于自虐一樣，一部分一部分仔細研究這張俊美非凡的面孔。

眉毛不是甄蘿的，嘴型和鼻子也不太像，但是眼睛……

男孩将手掌展平，只在雙手虎口之間露出那雙英氣灼灼的電眼，眼尾有深邃迷人的弧度，眼瞳烏亮澄澈，笑起來有點壞，像頑皮的孩子，那确實是甄蘿的眼睛。

這一晚，持續了一周的失眠依然沒有緩解，陸可煜聽了一晚上《來自天堂的魔鬼》，在“you took my heart away”的旋律中不斷诘問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這個人。

淩晨時分，體力不支的男孩終于昏睡過去，在短暫的夢境裏，他又遇到了那個人，周圍落雪無聲，他把他抱在懷裏，像抱起一個被遺棄的孤兒，他輕撫着他的背溫聲勸慰：“可可不要傷心，我會一直守護你。”

夢中那人不再是一團面目模糊的影子，他的臉從一片迷蒙中清晰起來，漂亮的眼睛，挺直的鼻管，微微上翹的薄唇，一點一點拼湊出一張俊美無俦的臉，最終變成了甄浪的樣子……

第二天，男孩帶着一臉倦容去上學，剛一走進教室，就看到後排有人沖他熱情招手，跟以往只在私下裏親昵不同，那人在全班同學面前，十分高調地喊他小名：“可可，你今天來得好晚，快過來，我買了你愛吃的鹹蛋酥和豆乳！”

周圍響起一陣抗議聲，控訴他們慘無人道，一大早就殘忍虐狗。

男孩在起哄聲中，踯躅地走到那人身邊，恍惚間看到他身上穿着鑲花邊的裙裝，黑長直的頭發上還卡着一只寶藍色的發卡，整個人打扮得比以往更加女性化，脂光粉豔的。雖然眼皮底下泛着一圈烏青，但面對自己時，笑容依然溫柔明亮。

陸可煜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不知是心疼他的甄蘿，還是心疼那個人。

男孩垂下眼睫，緩緩坐在那人身邊，他怔怔望着講臺，腦中一片懵懂，持續了幾天的憂慮和逼問，連帶着胃都絞痛起來，沉默了一會兒，男孩低聲啓唇，語氣也像是在問自己，嘆息着說：“為什麽要……這樣？”

甄浪彎起唇角甜甜一笑，臉上竟然是一派雲淡風輕，他轉頭望了一眼陸可煜，旋即也學着他的樣子望向前方，淡淡說：“我說過了……只要能留在那個人身邊，我什麽都不在乎……”

昨夜，甄浪在空曠無人的月臺上，望着末班地鐵離去的方向，站了很久，他已經覺察到他的人魚王子不會接受他這個異類了。

這一夜，他也沒睡，想了很多事，他不是個瘋狂的人，但為了他深愛的少年，做了無數瘋狂的事。

這次，他也一樣。不管用什麽身份，只要能留在這人身邊，哪怕多一天，多一小時，多一分鐘，多一秒鐘也好，直到他真的不需要他那一天，直到他親口請他離開那一天為止……

甄浪拿了一個印有小王子的鹹蛋酥遞給他的男孩，陸可煜望着那個表情拽拽的焦糖王子出了一會兒神，很多跟甄蘿在一起的美好回憶，蜂擁着閃過腦際。

甄浪伸手去拉陸可煜冰冷的手，男孩瑟縮了一下肩膀，眼睛裏一片迷茫，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抽開手。

兩人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依照以往的模式度過了一段緊張又安穩的期末時光。甄浪将所有工作和會議都安排在晚上，整天陪在陸可煜身邊，陪他上課，陪他去圖書館上自習，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在周圍人眼裏，他們依然是那對讓人豔羨的俊男美女組合，明大官配CP，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單獨相處時像兩只刺猬一樣小心翼翼，有些雷區完全不能觸及。

甄浪這邊還好，他把一切決定權和時限都交給了他深愛的男孩，一顆心雙手奉上，其他的都不去想了，但陸可煜這邊的日子就過得十分擰巴了。

他白天跟他的女友“甄蘿”在一起，晚上望着甄浪的巨幅海報發呆，連夢境裏都是一片混沌，身邊的人一會兒是甄蘿，一會兒是甄浪，再加上期末複習的壓力，被折磨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甄浪發現了男孩的情況，見縫插針地往男友嘴裏投喂各種小零食和營養品，一天一瓶維生素口服液哄着他喝，可是陸可煜還是瘦了很多，肉就是長不回來了。

上機課，老許在講臺上指點江山，陸可煜在最後一排望着液晶屏發呆，連了網的電腦好死不死突然彈出一則游戲廣告。

畫面上甄浪一襲雲紋白衣，瑩藍的發上束着一頂銀冠，面如冠玉，威風凜凜，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帶電一樣灼灼望着屏幕之外。

男孩背脊僵硬，望着液晶屏上方寸之地發了一會兒怔，坐在旁邊的人發現了這邊的情況，澀然一笑，趕快湊過去，将一口能量棒遞到男孩嘴邊，在男孩怔怔張嘴的瞬間，快速移動鼠标，關掉了那條不合時宜的廣告彈窗……

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周，明大各處自習室都人滿為患，甄浪一大早就在圖書館給他家可可占位置，下午上完課就陪陸可煜一起上自習。

陸可煜這學期腎病複發住了半個月醫院，又因為甄蘿的事失魂落魄了好幾天，确實積壓了一些科目需要好好複習。

下了課兩個人就到圖書館上自習，陸可煜坐下時才發現，隔着一排過道，鄰桌坐的竟然是高中同學馮蓓瑤。

從高中起，陸可煜每次登臺演奏，馮蓓瑤都會獻一束花，馮蓓瑤對他的心意很明顯，但可能因為性格原因，馮蓓瑤從沒跟他表白過，而且他和甄蘿在一起之後，基本看不到馮蓓瑤的身影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

陸可煜向她打了聲招呼，女孩望了他一眼，抿唇笑了一下，人好像比高中時期大方了不少，看到他身邊的甄浪也不尴尬，一副前塵往事都已看淡的樣子。她不再對自己執着，陸可煜倒是自在了不少，翻開教材，專心背書。

夏日炎炎，圖書館裏的翻書聲和鉛筆在紙頁上的摩擦聲，形成了一種催眠的白噪音，男孩最近都沒怎麽睡，翻了幾頁書就困倦難支，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圖書館裏的冷氣開得很足，陸可煜體質不好，甄浪擔心他家小孩着涼，就脫掉身上外搭長開衫，小心翼翼披在男孩背上。

這一幕被馮蓓瑤不經意看到，望着甄浪那一臉慈母般的溫柔疼惜，馮蓓瑤反而覺得釋然了不少——從高中守到了大學，那個人依然不屬于你，看來确實是有原因的……挺好，挺好，她也放心了……

帶着甄浪體溫的衣服披在陸可煜身上，男孩被他熟悉又眷戀的味道包圍萦繞，快速陷入了深度睡眠。

可能是最近壓抑了太久，他做了一個有些香.豔的夢，夢裏是一片餘晖下金色的沙灘，海水溫熱，海浪推前攘後，一遍遍沖刷着身體。他的甄蘿像從前一樣主動吻他，他們十指相扣，身體靠得很近，他努力回應她，兩個人都吻得十分投入。

然後，他們倒在柔軟的細沙上，夢裏的形勢沒有變化，他很不争氣地被他家霸氣非凡的甄蘿女王按在身下，炙熱的唇貼合在一起。

甄蘿揉着他的下唇，将溫熱的東西伸過來，帶着掠奪意味地撬開他的唇齒，纏住他的舌尖，瘋狂地吸.吮.輕.咬，呼吸變得急促，他快要招架不住了，洩露出一點輕喘。

有洶湧的海浪沖刷上岸，席卷了他們，水花四濺，眼睛都被海水打濕，浮光掠影間，他看到身上的人已經不是甄蘿了，他換上了甄浪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那人帶着一身強勢氣場，欺身上前，口中一片溫熱掃過舌頁，刮過上颚，又向更深處探尋。

他迷亂又無措，想掙脫卻掙脫不開，而那人不安分的手，已經從衣服下擺探進去，壞心地在敏感處流連……

陸可煜一下子醒過來，猛地支起身體，清俊的側臉被手臂壓出兩道深痕，他有點低血糖，這一下起暮山溪得太猛，整個人懵懵懂懂的，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在地，甄浪彎腰去撿。

另一側，坐在陸可煜鄰座的馮蓓瑤突然站起身。餘光中身影一晃，陸可煜下意識轉頭去看，發現馮蓓瑤睜大了眼睛目視前方，臉紅得就要滴血，開始機械性地收拾文具，然後将背包胡亂挎在肩上，捂着臉一陣風一樣跑出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