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六、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連你都叫不醒由也怎麽辦？你對他都只有還行的感情，他對你難道會有更多嗎？

“他一直醒不來會怎樣？”

會被夢魇吞噬，最後死去。

“那如果我強行把他帶出去呢？”

輕則損害心智。

“要不，我們現在回去吧。”

你們人間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來都來了。

“行吧。”

不過嘛，也不是沒有辦法。

“你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

和普通的噩夢不同，夢魇具有自己的意識，會根據做夢者的記憶編織夢境。只是編織得再趨向真實，那也只是夢，必有不合理之處，這便是夢魇的弱點。所以夢魇會盡可能削弱做夢者的感受力，好讓對方發現不了破綻。我跟由也畢竟是初次見面，剛剛進來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不合理的地方。

“不要對我寄予太大希望。”

一路走過來他們沒有見到任何一棟建築，此刻眼前這老式居民樓是第一個。鼠灰色的牆表，總共七層樓。

到了，由也在701。你見過這棟房子嗎？

“沒有，應該是他老家吧。他跟我說過大學以前都住在七樓，沒有電梯，每天爬樓累死了。”晏清當時又嘲笑他不行來着。

701的門虛掩着，晏清推開後，映入視野的簡單布置過的客廳。看裝飾，應該是要給誰過生日。

茶幾上擺着一個看起來就很膩的奶油蛋糕，上面用劣質感強烈的桃色果醬寫着“happy birthday”字樣。

由也戴着金色卡紙做的王冠，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被一男一女擁坐在沙發中間，如木偶般一起癡癡望着沒有信號的電視。

晏清從沒見過由也的父母，連照片都沒見過，可當她看到那對男女時，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尤其是那個女人，由也簡直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人間都這樣過生日嗎？業務員問。

“反正我不會這樣。”

晏清試着喊了兩句由也，沒有得到回應。倒是那對男女，聽到聲音後回過頭來看她。

“喂，把由也還回來。”晏清一點也不客氣。

你是哪位？男人斯斯文文地問。

“你不用知道。”

你要加入我們嗎？今天是我太太和我兒子的生日，你要加入嗎？人多比較熱鬧。男人并不聽晏清的回答，說完自己想說的後便從腳邊提起一個紙袋遞給女人。我給你買了一條裙子，你看看喜歡嗎？小也，這是你的。

原來由也跟他媽媽一天生日。

“我連由也哪天生日都不知道。”

你們不是都結婚了嗎？

“那又怎樣？他也不見得知道我的生日。”

你們倆真的是......怎麽由也的禮物也是條裙子？買錯了？還是他有什麽癖好？

晏清冷笑一聲：“這得問由也。不過，我看是他爸的垃圾癖好吧。”

那也得問得了。

由也就像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木偶，任由別人随意擺布。好在男女也沒興趣從他這得到什麽回應，自顧自地繼續說着自己想說的話。晏清站在一旁總覺得自己正在看恐怖片，而她身邊又确實有只鬼。

小也，你有好好完成媽媽交代的事情嗎？

由也依舊不做聲，男人替他回答道，當然了，小也特別聽話。他學會了做好多菜，每天都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

真厲害呀。

小也，喜歡爸爸送你的禮物嗎？見由也沒有動作，男人拿起裙子放在由也身上比對。你以前總是會說喜歡的。

“夢裏展現出來的這些，跟現實有多大程度的重疊？”

不好說。業務員察覺到晏清語氣中的不确定，多問了一句，由也沒跟你說過這些嗎？

“沒有，我們聊得最多的就是早中晚吃什麽。他很少提他爸媽，我也懶得問，不過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你怎麽想？

“不怎麽想，我活到現在什麽沒見過。這算個屁。”

業務員表示肯定。

“你有沒有覺得，有的人一旦成為父母，就不會好好說話了？”

什麽意思？

“你看這兩個人跟由也說話，都是自稱‘爸爸’‘媽媽’，就不會好好說個‘我’。”

有什麽區別嗎？

“算了，你一個地府土生土長的鬼也沒父母。他倆不是由也真的父母對吧？”

除了由也，這裏的一切都是夢魇的一部分。

“真不知道是他們有病還是由也有病。幸好他們都死了，不然我絕對不跟由也結婚。”

你還不過來嗎？男女回過頭來催晏清了。

“你們愛由也嗎？”晏清答非所問。

這問的是什麽話，作為父母怎麽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抛去父母的身份呢？”

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你們想要什麽？”

當然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你們已經死了。”

只要由也留下來就好了。

“由也願意嗎？”

能和爸媽在一起，他當然願意了，不然一個人多孤單啊。

“他親口說過他願意嗎？”晏清語氣加重了一些。

這還有問嗎？

“就這種不聽人說話的父母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晏清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呢喃，随後偏過頭看向業務員，“你覺得由也現在身上這件衣服好看嗎？”

業務員一愣，不知晏清為何在此時問起這個，不太确定地答，一般吧。

“我也覺得一般，有點過時了，也不太合身，沒有現實世界裏他穿的那件好看。那件可是我花大價錢買的，慶祝他主演的話劇首演成功。”晏清向由也走去，擋住他看電視的視線，在他跟前站定後，一把抓起他藏于右手之下的左手，“明明從頭到腳都來自過去，卻戴着現在的戒指。由也，別跟我在這演了。你看看你，從我進來起你就一直藏着戒指，一個被控制的人會這樣做嗎？”

由也毫無生氣的臉上突然起了變化，帶着些許驚喜，他略微勾起嘴角：“你一開始就發現了？”

“最初只是懷疑，剛剛我說我什麽沒見過時你摸了下戒指，我就确定了。”

由也不說話，只是又在摩裟着戒指。

“你什麽時候醒的？”

“你喊我的那時候，本來是要醒的，結果業務員來了。”

晏清有些責備地看向業務員：“你幫着他把我騙進來？”

我只是對他想做的事感興趣而已。

“什麽事？”

“想知道，”由也把話接了過去，“當你面對我最不堪的部分時，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晏清回望着由也幾乎□□的眼神，突然問起一件事：“由也，你考慮過以後當導演嗎？”

“暫時還沒想過。怎麽，你是覺得我有這方面的才能嗎？”

“不，我想說的是，剛剛那出戲真是太爛了，你還是安心當個演員吧。”

“我還年輕，你不應該祝我未來可期嗎？”

晏清不去理會由也的不正經，又将話題拉了回來：“為什麽不想讓我看到戒指？你真想留在夢裏？”

“我只是覺得難得夢見他們，看起來又怪可憐的，就多陪了一會兒。你真的不想留下嗎？”由也有些頑劣地歪着頭，說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并不真誠。

晏清一掌拍他腦袋上：“既然醒了那就趕緊回去做飯，我要餓死了！”

七、

晏清先醒過來，看了眼手機，才過了十五分鐘，夢裏卻覺得一切漫長。她回過頭去看由也，發現他還閉着眼，便湊上去拍了拍他的臉，自言自語着“怎麽回事？應該能醒了啊”。

看到由也嘴角憋不住的笑，晏清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拍在由也臉上的力道不再輕柔，她直接賞了他一大耳刮子。由也吃疼地捂着臉，說她這是謀殺親夫。晏清滿不在乎，讓他趕緊起來做飯。

“你先吃點什麽墊肚子，我想洗個澡。”

“好。”

晏清躺在沙發上用平板電腦刷視頻，由也洗完澡後簡單地吹了吹頭發就進了廚房。沒多久廚房溢出的香味吸勾走了晏清的注意力，也沒按暫停鍵，她把平板擱在沙發上，然後跑進廚房圍觀。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做飯？”

“我媽去世之後，爺爺奶奶過來照顧我爸，做飯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着，自己試幾次就會了。”

“所以你媽的遺願真的是讓你照顧你爸？”晏清想起第一次帶由也回家時聽到的對話。

“對，你那時候以為我在騙人嗎？”

“我以為是你為了豐滿角色自己加的設定呢。”趁着由也裝盤，晏清撚起一塊回鍋肉放進嘴裏，說話含糊不清。

“一開始确實是因為我媽的交代，後來慢慢就習慣了。”

“穿女裝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那倒沒有，是我上初三後的事。因為我跟我媽越來越像。”

“他沒做其他事吧？”

“你指什麽？”由也突然起了壞心，明知故問，直到晏清沉默地瞪着他才收斂起來，“他能對我做什麽？酒精對他的傷害很嚴重，我那時候也已經比他高了，他不是我的對手。”

“你是自願的？”

“他也沒有別的要求。我穿上我媽的衣服後，他就一直抱着我哭，喊我媽的名字。我覺得他挺可憐的，反正也不做別的事，就随他去了。”

“算了吧，你哪有那種憐憫心。”

由也沒有回答，見鍋裏的油燒熱了，扔下一把青菜。水未瀝幹，碰到熱油後頓時四濺，噼裏啪啦直作響。晏清趕緊拉着由也往後退，等一切平息後才松開手。

晏清打算去客廳拿紙巾擦手，剛要走出廚房，身後傳來由也低如塵埃般的回答：“一開始是有的。”

這時，平板裏播放着的視頻突然傳出一陣煙花炸開的脆響，在漫天的絢爛中，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了句“生日快樂”。有什麽東西也随之在晏清的腦海中炸開。

“今天真是你生日？”

“昨天才是。”

“怎麽不跟我說？”

“對你來說生日沒什麽特別吧。”

“确實。”以她活過的年歲來說，每一天都能排好幾個紀念日，于是所有的紀念日都失去了意義。“25歲，我應該沒記錯吧。”

“沒錯。”

“你有什麽願望嗎？”

“說出來不就不靈了嗎？”

“難道你以前那些沒說出來的願望有成真的嗎？”

“我連我許過什麽願都忘了。”

“所以啊，與其對着不知道哪路神仙許願，不如說出來讓我聽聽，說不定我大發慈悲就幫你實現了。”

“說得好像你有多神通廣大一樣。”

“那也是有一點小能力的，你以為我活那麽多世都是白活的嘛。”晏清神色得意，“快點快點，不然過期作廢了。”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一樣想要的東西。”

“是什麽？”

由也關了火，将菜盛出後回過頭來：“我想要傷害你的權力。”

原本還一臉得瑟的晏清，在聽到這話後直視進由也的眼底，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她同眼前人一般嚴肅的面龐。那是連她自己。很少見過的模樣，她看着眼裏的倒影，仿佛是在跟自己做什麽交易，認真道：“由也，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知道。我不要你白給，我也會給你傷害我的權力。”

晏清被他逗笑了：“你這還是許願嗎？你這叫等價交換。”

“随意吧，你給還是不給？”

晏清斂了笑，鄭重道：“給。”

電飯煲響起提示音，飯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