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龍女士

龍女士

可祝枝卻用明明慌張，卻強自冷靜的語氣關心着她，生怕自己出事。

這個女兒是她為自己選擇的親人。

“你放心，我已經在機場了，本來就準備今天回京，我只是換了目的地。”

祝枝換算了一下時間，開始訂票，“我也訂好了，你待會起飛的話好好睡一覺，落地我們就能見面了。”

龍女士道，“好，枝枝你也別難過，你外婆是睡夢中去世，是喜喪。”

祝枝匆匆向導演告了喪假，肖導十分理解，小餘也抱了下她，“我還在。”

兩人都沒有說類似節哀的話語，只表明了寬容接納的态度，這也是祝枝最需要的。

經歷過摯友親朋生老病死的成年人總是哀恸的，藝術行業情感纖細，更能懂這點，當這一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能簡簡單單節哀嗎？

不會，痛苦不會随着時間消亡，那些愛過的人和事只是慢慢隐藏起來罷了。

祝枝匆匆拿上證件打車去機場，車窗外，路邊的樹早已落了秋葉，此時光禿禿的很不好看，祝枝卻看得失神，仿佛少時鄉村的大榕樹總是枝葉長青，恍然之間，時間就将它變成了現在這副枯樣。

“姑娘，你失業了啊？”司機小心翼翼得說道，向來喜歡和客人搭讪的他很不習慣這般沉默。

“……沒有。”

“哦不好意思啊，我是看你從橫店出來一臉低落得去機場，以為你也是那些逐夢失敗的小演員呢！雖然這個車程對我說是大單吧，但看他們也挺可憐的，我總是想開導開導，告訴他們行行都能出狀元，生活啊就是你強他就弱，我們得強大點。”

祝枝想扯出個笑，卻只能面色平淡得對司機說，“謝謝啊。”

“甭客氣，我啊走南闖北車開了二十年，親戚們年輕時覺得我沒什麽出息都不往來，現在大家都是五十多小老頭了，我還能每天樂呵呵得開車看看風景，他們有的被挑剔帶不好孫子，有的早早地就走了，有的一身三高糖尿病坐不得跑不得，這一會兒又開始羨慕起我自由自在來了，這誰家鍋底下沒個灰的，你看啊，生活是不是就是這麽奇怪？可這道理真是只有一定歲數才會明白，說早了大家還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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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枝有了些力氣，“師傅你看得透，人生活個平常而已。”

“哎對了！我和你說啊，除了生老病死，誰都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我還聽到好多八卦可有意思了，比電視劇裏還有意思……”

生老病死，确實無常。

手機振動了兩下，祝枝将之抓在手心裏，自然回神，一看卻是李林寒的信息。

“我剛去橫店，小餘說你前腳剛走，這是飛去哪兒啊？”

“我能申請帶着度假禮物陪同麽，一路上……我可以給你唱歌解悶。”

這是祝枝第一次聽出他的措辭強勢，雖然看上去依舊留了不小的拒絕餘地。

司機師傅的八卦還在開心地談，“所以啊人總是失去了才後悔，這又是何必呢？這張三踹了原配找了現在的小三，那在他幫不了小三時，對方又踹了他另尋真愛，不是很公平嗎？我是男人我也得說句該。人吶還是要珍惜眼前人，別總是七想八想的，這大家聚在世上緣分都有定數，不可輕易揮霍……”

祝枝鬼使神差得輸下“梅城”二字，剛想撤回，就看到李林寒秒速回了個“小鱷魚笑着比OK”表情包。

也許對方真是守在手機邊上等回複了，祝枝現在撤回也無益，只能在司機師傅猶自感嘆八卦的告別聲中下車，開始辦理值機，繼而安檢，等候登機。

工作日的乘客很少，來去匆匆的人臉上像是寫滿了各種deadline中的緊急事務，祝枝衣着簡單，小巧的旅行包更是跟西裝革履的人群格格不入，飛機場裏就算坐在一起，下了飛機也各有目的地。

祝枝垂下眼眸，再次後悔那一瞬間的沖動，她應該像往常一樣說“不用了謝謝。”而不是告訴他目的地。

手機一直沒有動靜，她卻坐立不安，如果李林寒來了，她該如何和龍女士解釋他的出現？如果他不來，那句“ok”又要像定時炸彈一樣在哪裏等着她？

真是大腦缺氧，做了件欠考慮的事，祝枝使勁揉了揉額頭。

一杯熱可可卻這樣出現在她眼前，李林寒身着簡單衛衣，清俊的眉目間卻有一顆小小的汗珠，“機場裏買的，先暖暖肚子。”

他似乎輕易看出她的強撐，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拿來一份熱飲，在這個時候為她補充一些糖分。

祝枝的眼裏有了一絲水霧，卻很快得眨去，“你怎麽知道是這趟航班？”

內心深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提醒自己，他能追上她，一定是沒有半點猶豫，馬不停蹄的結果。

李林寒坐在她的身邊，卻說，“我爺爺去年臘月二八去世了，他打小疼我，那個時候我卻還忙着補demo，知道噩耗後也是什麽也想不了，訂上最快的航班沖去見人，連件外套都沒顧上穿，因為心裏已經是涼飕飕的。”

“回去後我大病一場，醫生說是凍得，也是累得，我恨自己為什麽沒和父母提前回老家，那樣就不會錯過爺爺最後一面了，我媽一直勸我是老人家歲數大了，我卻過了很久才逐漸釋懷，然而老家再也沒有可以回去的親人了。祝枝，我理解你的心情，卻怕你也被噩耗凍傷。”

祝枝默默地聽着，最後終于接過他一直捧在眼前的熱可可，巧克力狀的液體不僅讓胃裏重新有了暖意，那一抹甜意也緩和了心裏的痛苦。

她開口道，“謝謝，不止為熱可可。”

梅城的機場裏。

祝枝等到了龍女士，西南地區的溫度要比粵東低不少，龍女士到達前将大衣脫下，放在行李箱裏，裏面只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

她看到祝枝時顯然很動容，什麽都沒說，先過來一個擁抱，這時候的相聚比平常日子裏的任何一次都更貼心。

因為她也在傷心。

然後，龍女士就看到她身邊的李林寒，祝枝正想說兩句，龍女士就點點頭，“是小李啊，辛苦你了。”

她記得這個年輕人，年初時還來醫院看過自己，印象很不錯。

看來兩人相處不錯，祝枝能默許他這個時候陪在身邊。

李林寒颔首，“阿姨客氣了，你們先忙，我訂好了同樣的酒店，只希望能及時有個照應。”

祝枝告訴他這次可能來去匆匆，不會落腳鄉下，她已經訂好了常去的酒店，本以為李林寒會問什麽，結果他只要了酒店地址表示自己不會打擾。

這樣的不問是最好的貼心，但祝枝心裏卻依舊堵堵的，想起了過去，又擔憂着現在。

外婆住的房子仍在村裏，土路不太平，車子開進去還是有石子濺起來的聲音，總讓回鄉的其他子孫輩罵罵咧咧的。

可這個村落并不富裕，沒人想或者能修路。

上面的政策才到了附近的小鎮子裏，有條件的村民能搬早就搬了，宅基地雖然好，但是比起更加方便的生活，人們駐留村裏的總是越來越少，早幾年前，外婆就和舅舅、姨媽等人就不住一起了，他們老罵外婆偏心龍女士，于是更加安然得留在鎮子上，縣城裏。

明明一大家子裏，孩子有很多，在外公走後，外婆卻成了空巢老人。

三人下了車，先到了鎮子上住下，李林寒自然而然得幫忙兩位女士的行李，哪怕她們都說很輕。

這裏以前是全國的貧困縣，現在也沒有建設的多好，自然沒有什麽星級的賓館和連鎖酒店願意常駐，祝枝只輕車熟路得去了一家窗戶明亮幹淨的小旅館，“蘭姨，又來打擾了。”

一個盤着卷發棒，滿臉幹練利落的中年女人出現，“說什麽話，”她遞過兩串房間鑰匙，看着龍女士和祝枝也是滿臉感慨，“別說我還在開店做生意，就算是你們白住我文蘭也沒有半點意見，勝男姐你可是救過我的命。”

勝男姐是對龍女士的稱呼，也是龍女士18歲後離開家鄉自己改的名字，在這個重男輕女的粵東縣城，龍女士出生時就被帶着家裏有男孩，要招有弟弟的期望。

龍女士好強，面對家裏的公然反對什麽也沒說，孤身默默地上了京市，回來為了減少争議，也不住家裏，只住兒時好友開的小旅館中。

這位蘭姨與其說親近，不如說十分敬愛龍女士，從來不叫她本名，只叫她現在的“勝男”。

蘭姨還曾經對夜晚被趕出老宅，失聲痛哭的祝枝說道，“他們不是針對你，是針對勝男姐，勝男姐太獨太優秀了，以前有多少人瞧不起她，就有多少人現在想扒她的血吃她的肉，這戳人肺管子最厲害的永遠是家裏人啊。”

蘭姨眼角也有了淚意，“我當年被勝男姐從家中毒打下救了命，現在誰又能救她？”

“是勝男姐的母親嗎？你父親嗎？枝枝啊，今晚誰都心裏苦。”

龍女士看到老友也是感慨，“以後可能回來的更少了，我媽剛走了。”

“什麽？！”蘭姨顯然詫異，“難怪，難怪你這時候回來，我早該想到的，現在也沒什麽節假……我陪你們一起去拜拜龍母！”

“哎，不用了——”龍女士顯然沒叫住，蘭姨已經利落得換了身衣服，向她人高馬大的丈夫交代了聲，就出來，“不什麽啊，咱倆什麽關系，我去拜拜多正常。”

直到看到李林寒手中的行李才恍然，“瞧我，總是急性子，你們趕回來也累了吧？先上樓放個東西休息會兒，走時候喊我一聲就成。”

龍女士的聲音很冷靜，“不用了小蘭，我家情況你也知道，叫我回來總是要錢的，我媽在時他們還收斂點，現在走了……家裏會鬧得很難看，你讓我自己處理吧，以後的清明十五還有很多可以看望的時候。”

蘭姨神色不忍，“就是因為我是外人，我在他們總會收斂點的。勝男姐你從小就對我好，不管是救我，還是幫我找了謀生路子，我這也活了半生了，人也越來越沒用，現在有機會，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麽！讓我陪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