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紅水鎮(一)
紅水鎮(一)
“……”
屋內空氣登時凝固,所有人驚訝看向池惑的同時,也悄悄把目光移向了蕭過。
衆人似乎對當下的狀況心知肚明,知道蕭過對這位充滿争議的新師弟非常不爽。
蕭過的唇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雖然沒言語,但額角隐約暴起的青筋已經表明他的情緒。
“額…”大弟子程渺遲疑片刻,站出來解圍道,“五師弟,你初入師門,經驗尚不足,此行風險難料,恐怕…”
“沒關系的,師兄,”池惑笑微微打斷了對方的話,“正是因為我經驗不足,才需要更多的歷練,以提升眼界和修為。”
“而且說實話,現在門內上下對我有諸多質疑,我也得抓緊時間歷練,以打消衆人對我的疑慮。”
池惑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沒有人可以反駁半分。
上一世,他最瞧不上名門正派人士彎彎繞繞不講人話,但跟前任們聽多了,自然也學會了,而且名門正派的人最吃這套,一用一個準。
果然,原本還打算繼續勸五師弟留下的程渺閉嘴了。
一旁的蕭過開始忍不住翻白眼。
時無筝斟酌片刻,終于點頭:“也好,下山歷練确實最能鍛煉人。”
“程渺,此行你也跟着一起,多照顧小師弟。”時無筝轉向大弟子交代道,他最明白幾位徒弟的性子,程渺為人熱心又顧全大局,最适合照看新人。
程渺:“是。”
白眼還沒翻回來的蕭過慌了,忙追問:“師尊,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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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無筝先前明确說過只帶兩個弟子前往紅水鎮,現在程渺和祁忘把名額占了,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時無筝垂下眼皮,輕聲嘆氣:“過兒,你也一起吧。”
蕭過這才作罷,前往紅水鎮變成了一行四人。
紅水鎮距離東極門所在地有數千公裏,尋常人要走數月的行程,但在修士們眼裏,不過是一日的路程。
時無筝原本的四位徒弟都已經到了金丹期,大弟子程渺很快就能有所突破進入元嬰期,只有初入門內的祁忘,是個和凡人區別不大的練氣期修士。
“師尊,你讓五師弟跟來,他一個練氣期修士,如何跟得上我們的行程?”蕭過毫不掩飾言語裏的譏諷之意。
池惑一雙眼睛彎彎,眼角的胎記像似一抹薄紅绉紗,又似在水中擺動的金魚魚尾。
他說:“四師兄說得沒錯,以我的修為,沒辦法長時間禦劍,只能蹭師尊師兄們的劍了。”
池惑清楚他重生的身體修為低微,沒辦法讓他及時抵達巫栖山與這個時間線的自己相遇,只得稍微借助一下旁人的力量。
這也是池惑選擇回東極門拜師的原因,雖然他更喜歡無拘無束自在行事,但受現實條件約束的情況下,他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也最便捷的辦法。
尚年少氣盛的蕭過冷哼一聲,嘀咕:“臉皮真厚。”
時無筝則耐心詢問池惑:“你願與誰同乘一劍?”
這下,池惑故意沒有立刻作答。
他先是将目光投在時無筝身上,因為池惑心裏明白,此時那位一直冷嘲熱諷的蕭過定非常在意他的決定,生怕他這位新來的徒弟搶了師尊的關注。
池惑的目光多在時無筝身上停留一秒,餘光裏蕭過的恨意就加深一分,池惑在心底偷樂。
看蕭過的怒氣值積蓄得差不多了,池惑放過時無筝,将目光直直移向蕭過。
這一下,原本還在暗暗計較的蕭過意外地瞪大眼睛——
這個不識相的祁忘會選他嗎?不至于吧……
池惑微不可察地揚起唇角,最後把目光投向事外之人程渺:“不知可否勞煩大師兄?”
皮一下很開心,但他又不傻,這麽遠的路,要是他選擇主角攻受中的一人,半路上蕭過憋不住,将他踹下劍怎麽辦?
逗一逗這位對他氣勢洶洶的主角攻而已,沒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安危開玩笑。
還是選這位人畜無害的大師兄最可靠了。
程渺微愣:“當然。”
安排好行程後,各自回房休息。
重生回來後,池惑發現,有一些事情被從他記憶裏模糊掉了。
比如這次紅水鎮事件的具體細節和幕後真相,他無論怎麽都記不起來,只記得上一世自己是通過這個劇情和時無筝相遇的,而且當時為了接近時無筝,身為鬼主的他假扮成散修,甚至在調查過程中,他還換上了紅嫁衣僞裝成新嫁娘,和時無筝聯手挖出少女失蹤案的幕後真兇,洗清了傳言裏鬼主的嫌疑。
翌日天微亮,師徒一行四人就禦劍上路。
池惑蹭上了師兄程渺的劍,路上為了打發時間,他故意問程渺道:“昨晚師尊提到,有人懷疑紅水鎮那些姑娘的失蹤和紅沙谷鬼主有關,師兄可知道那位鬼主是什麽來頭嗎?”
程渺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現在仙道裏關于那位鬼主的确切信息少得可憐,只聽說是個窮兇極惡的家夥,手段殘忍喜好變态,最喜食人腦飲人血。”
池惑:“……”聽別人這般描述自己,感覺還是很微妙的。
世人想象力豐富,為了打發時間什麽都能編,他在飲食上有潔癖又講究,平生最忌諱食用怪肉,更別說人血人腦了。
毫不知情的程渺繼續說:“我曾經讀過一本《西俠游記》,書的作者是一位散修,他四海游歷着書修行,曾在紅沙谷游歷時對那位鬼主驚鴻一睹,游記裏是這般描述的,那位紅沙谷鬼主人面獸足,皮膚赤紅如丹火,面有三目,猙獰非常。”
“……?”這是把他寫成什麽鬼東西了?
池惑神情微妙地揚了揚眉,看自己被世人杜撰成這副醜陋模樣,他差點笑出聲,最後努力憋住笑:“這描述聽起來…這位鬼主怎麽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程渺:“嗐,寫書的人總喜歡誇張一些,比喻來比喻去,和現實就有偏差了,有時候未必是真的。”
池惑:“改日有機會,我想借師兄這本《西俠游記》看看,聽起來很有趣。”
程渺:“當然沒問題,我那還有很多話本,想打發時間随時都可以找我。”
池惑:“那我提前謝過師兄了。”
後半程路,池惑開始閉目養神,終于在下午時分抵達了巫栖山的紅水鎮。
為了不打草驚蛇,一行人收斂了身上的修行之氣,他們需要換下繡有東極門門徽的袍服,穿上普通旅人的衣裳,假裝是行至此處的商販。
程渺拿出包裹,裏邊裝着四套尋常布衣。
這些衣服都是随意峰的資産,程渺收拾時沒仔細挑選,随意撿了四套,其中一套藕荷色長衫因為過于豔麗,讓在場正準備挑衣服的師徒有些尴尬。
“咦,這不是蘅晚長老很早之前送的嗎?”蕭過看着這套藕荷色的長衫道,“我記得蘅晚長老調笑師尊總是一襲素衣,便趁着游歷的時候,把這套顏色豔麗的衣服買了來寄給師尊,師尊當時很嫌棄地塞進了雜物間,大師兄,你怎麽把這套衣服帶出來了?”
說着,蕭過率先為自己挑了一套月白的長衫。
程渺撓了撓頭:“…昨晚收拾匆忙,沒仔細看就随手拿了。”
他面露為難地看了眼師尊,又看了看一旁的池惑,最後默不作聲地挑了另一套玄色長衫。
現在包裹裏只剩下兩件衣服可以選了,一件是時無筝時常穿慣的白色,一件則是被時無筝嫌棄塞進雜物間多年的藕荷色。
讀不懂空氣的蕭過自顧自換上了他挑的月白長衫,程渺小心翼翼将包裹遞給池惑,自己也去一旁準備換衣服。
僵持片刻,就在時無筝準備說話時,池惑主動拿起那套藕荷色長衫,一雙眼睛笑得彎起:“這套好看,師尊,那我就不客氣了?”
時無筝微愣,而後欣然一笑:“當然。”
他嘴上沒多說什麽,心裏卻猜到這位新收的小徒弟在替他解圍。
時無筝在穿衣上講究不多,最大的講究就是只穿素色衣服,為此時常有關系好的同門調笑他,他面上不做聲,心裏卻是十分排斥的。
但當下這個狀況,他又認為自己作為師尊,應該多照顧徒弟,讓他們先把喜歡的挑了,自己用剩下的就好……
面臨選擇困境的時無筝非常為難,在池惑主動選走藕荷色衣服後,他在心底長長松了口氣。
池惑一方面是替他解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真的更喜歡這套藕荷色長衫。
或許是自小生長于紅沙谷的緣故,上一世,池惑的衣裳都是紅色的。
在只有黃昏和夜晚的惡鬼之地,只有紅色最醒目。
而且,紅色會讓人聯想到恐懼、死亡,以及欲望。
這是孟婆告訴他的,在他很小的時候。
重活一世,不是鬼主的池惑已經不需要這些标簽了。
換上藕色長衫的池惑走在街頭,收獲了無數視線,他這副打扮配上出衆的容貌,實在過于惹眼了。
走在身側的時無筝用餘光看了他片刻,不語,而後垂下目光重新上路。
“奇怪,比起尋常民居,這裏的建築風格反倒更像商鋪。”在前往落腳客棧的路上,池惑注意到了紅水鎮內建築格局的不同尋常之處。
通常居民住宅建築物臨街面只留一扇大門,門邊砌以磚牆遮蔽家宅,而店鋪則将臨街一面全然敞開,鋪面同時也是出入的門房,以便招攬更多客人。
難道是此地的建築風格比較獨特嗎?池惑在心裏嘀咕。
而且他還注意到一個異常之處,他對于“同行”的嗅覺異常敏銳,但他在紅水鎮周邊,并沒有嗅到鬼修的氣息。
他的同門師兄們,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鎮上建築物的異常之處。
程渺和蕭過正試圖和路人打探信裏提到的「鬼主娶親」情況,可因為現在正是下午的緣故,街上路人不多,而且人人行色匆匆,對于突然過來打聽消息的外鄉人露出警惕之色,都急急擺手不願多說。
而師尊時無筝用意明确,他希望将這次調查的主動權交到徒弟們手裏,以歷練這群終日在山巅閉門修煉的仙門弟子。
“師尊,我手頭沒有銀子,可否借我點錢?”池惑突然轉向身後的時無筝道。
修行之人日常以靈石為流通貨幣,沒有銀錢很正常。
時無筝沒有多問,就将腰間錢袋遞給池惑:“可以,只要留下住客棧的錢,都可以用。”
“謝謝師尊。”
拿到銀錢的池惑朝路旁的茶水鋪子走去,對正忙着收拾桌子的婦人說:“勞煩給我們來四碗茶水,多謝。”
婦人滿臉疲憊地擡起頭,本來臉上還有幾分辛勞後的煩躁,可當她将目光轉向笑微微的池惑時,結結實實愣了一下,而後煩躁的情緒登時煙消雲散,語氣變得十分友好:“請坐,那邊的桌子是剛擦幹淨的,坐那兒,稍等片刻,茶水這就來。”
“沒關系,我們不着急,你先忙完手頭的活兒。”池惑道。
待婦人端了燒熱的茶水過來,池惑問道:“聽說近來紅水鎮出事了,有什麽鬼王過來尋親,不知道這事是真的假的。”
他故意把「鬼主娶親」錯說成「鬼王尋親」,因為人們在試圖糾正別人錯誤的時候,往往會比直接被詢問說得更詳細,也更有耐心。
“什麽鬼王尋親,是鬼主娶親!”果然,婦人忍不住立刻糾正池惑道,“最近我們紅水鎮有不少姑娘失蹤了,這事兒鬧得人心惶惶的,許多有姑娘的人家都因為這個事兒,計劃着要搬走呢。”
“三個月前,鎮上開始有姑娘家裏莫名收到了紙紮的聘禮和紅嫁衣,都是未出閣的大黃花閨女,你說這晦氣不晦氣?但更晦氣的是,那些收到紙聘禮紅嫁衣的姑娘,都在三日內失蹤了,無論躲到多遠的地方、讓多少年輕壯士去守都沒用…忒邪門了我說…”
說着,婦人打了個寒噤,“于是就有人猜測,是哪位貪圖美色的鬼新郎讨媳婦來了。”
池惑:“有人見到那位鬼新郎了嗎?”
婦人篤定搖頭:“那倒是沒有,可有傳言說,那位怎麽防也防不住的鬼新郎,是從那邊過來的鬼主。”
婦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擡手指向西極州的方向。
池惑:“……”
西極州的鬼主,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上一輩子他替多少事背了鍋。
池惑本還想問點什麽,但茶水鋪子又來了新客人,婦人忙着去煮茶了。
待池惑回過頭,發現時無筝也正看向西極州的方向,喃喃發問:“你怎麽看?”
池惑微微一愣:“什麽?”
時無筝收回目光,蹙眉思考:“在紅水鎮作亂的,真是西極州那位鬼主嗎?”
“也确實只有高階的鬼修,才能将自己的氣息隐匿得如此幹淨,如果真是那位鬼主,可就麻煩了…”
池惑扯了扯唇角,用篤定又無奈的語氣說:“我認為,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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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