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無涯(十五)
無涯(十五)
秦南珂話音落下的瞬間,池惑和鬼主對視了一眼。
池惑知道,小崽子也在等他的答案。
短暫的沉默中,秦南珂敏銳覺察到了不對勁,事情似乎并沒有所有人預期那般順利。
池惑剛想開口,鬼主先他一步回答了: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只不過可能沒這麽快。”
他的聲音很輕,但足夠篤定。
蕭過雖然向來遲鈍,但也覺察出了氛圍的不對勁: “喂,我說,你們倆最好快點回來,免得我在師尊那為難。”
“需要解釋還得找借口,借口還不能聽起來太假,可費勁了。”他故意這般嘟哝道,好掩飾自己的擔憂。
池惑: “我知道的,那就麻煩師兄了。”
說着,他将蕭過帶來的雪竹釀溫好,斟滿推至蕭過面前: “等我們歸來,無論師尊如何想,我都會親自去同師尊解釋的。”
接下來衆人開始喝酒吃菜,在這樣大雪初霁的夜晚,四人圍爐小院,以淡酒下齋菜,別有一番意趣。
四人閑話下酒,秦南珂說,待眼疾治好了,他打算在西南海域多待一段時日,将山野間珍貴稀少的藥材逐一收集記錄,整理成冊,再将藥集帶回長昆山。
蕭過則打算先去找時無筝,畢竟他和小師弟出遠門在外,先前又因為白逐溪牽扯出上古魔器渡鬼笛之事,他要親自給師尊報平安,且禀明這段時間的見識與收獲,之後再申請更多獨自游歷的機會。
“說實在的,其實我很想去一趟西極州的紅沙谷,畢竟我娘親臨終之前,對那兒念念不忘。”蕭過喝了幾盞溫酒,望着中天一輪皓月若有所思道。
不管仙道對紅沙谷的評價如何,那都是他半個故鄉,也是他離經叛道的娘親魂牽夢萦之地,他理應去一遭才好的,不然永遠有個心結在。
聞言,鬼主将一枚骨牌自腰間取下,遞給蕭過道: “這是禦鬼令,如果在紅沙谷有解決不的危險,出示這枚禦鬼令則無人敢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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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惑瞟了眼這枚禦鬼令,他自然很清楚這是什麽東西。
鬼主說得輕了,在紅沙谷若是出示禦鬼令,可不是無人敢動這麽簡單。
見到舊物由衷感嘆的同時,池惑也為蕭過身上自帶的主角光環所折服。
蕭過不愧是主角,這麽輕而易舉就拿到了紅沙谷的保命符。
“那就多謝了,差點忘了我師弟娶了個厲害媳婦,”蕭過笑道, “等我紅沙谷游歷一趟,你倆怎麽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再把這道禦鬼令還與你。”
“畢竟我還是東極門弟子,帶着紅沙谷的令牌,多少有點不合禮數。”他這般說,就是想說服自己,兩人這趟苦海之行,一定能回來的。
接下來衆人繼續吃酒飲茶,難得的平靜歡愉,沒有下雪的夜晚,月色雪光格外明亮。
只不過平靜歡愉之下,衆人心裏多少有點筵席将散的凄涼。
待壺中酒分盡,杯涼了,席盡了,人也該散了。
蕭過和秦南珂離開時,只道了句“珍重”,似乎這樣已經足夠,再多說些什麽反而更顯難過。
席散後,已經收拾打掃好的屋子顯得格外清冷。
這一晚兩人安靜地躺在榻上,窗戶敞着,漫山野的月光漫入屋中,落了滿身滿床,乍一看,像漫天雪絮灑下。
這樣的情景讓鬼主想起無數次心魔引發的幻象,白骨,紅衣,漫天雪絮,透骨的凄涼,且揮之不去。
即使知道祁忘靠在自己身側,暖烘烘的,有血有肉有呼吸,并非一副白骨,但鬼主仍舊閉上了眼睛,就好像被滿屋子月色刺痛了眼睛一樣。
池惑靜靜地看着小崽子,看他的睫毛在月光下不停扇動,像被困蛛絲的蝴蝶瀕死掙紮,在鼻梁上留下細細碎碎的剪影,有種瀕臨破碎的美。
他出神了一小會兒,然後更近地靠過來,将小崽子緊緊擁入懷中。
池惑親吻鬼主的額頭,不帶半分情欲,只有平靜: “別怕,待你渡了苦海,在岸上等我。”
鬼主依舊沒有睜開眼皮,睫毛顫動得更頻繁了,他說: “既然你知你可解開我的心結,為何要多此一舉,去渡苦海呢”
其實鬼主深知對方這麽做,一定是有其道理的,但還是想要親自問出口。
“池惑,我們要解開的不僅僅是結,而是劫,”池惑的聲音很輕,很耐心, “你在心魔幻象裏經歷過無數次的劫。”
“先前我同你說,多情道不修又如何,現在,我要改口了。”
池惑頓了頓,鬼主終于惶惶不安地睜開眼睛,一瞬不瞬地等他發話——
“池惑,道成之時,一切終将有結果。”
*
翌日天未亮,兩人輕輕合上院門,朝西南方向出發前往苦海。
在無涯海秘境內,修者無法禦劍,亦無法借助任何法器代步,兩人在大雪封山的日子,山一程雪一程,終于在三日後越過四十九座山峰。
跨過最後一道無名峰後,兩人的視野被混沌的黑暗籠罩。
這裏的黑不同于夜晚,混沌,污濁,仿若天地初開時的混亂之象。
兩人被困于污濁濃黑裏,試了數種辦法,都沒法子将黑暗照亮,無論是尋常火把還是夜明珠等器物,光線在發出來的一瞬間,即可被濃黑吞沒,無法照亮方寸之地。
就在兩人寸步難行之時,池惑突然福至心靈: “我們試試楓燈,如何”
鬼主有些詫異: “楓燈”
畢竟楓燈是人間界最尋常不過的事物,比起夜明珠等仙器法寶,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這裏是苦海,大概不能用尋常思路去解的。”說着,池惑已經朝鬼主伸出手,示意他将那盞楓燈拿出來。
果然,待楓燈被點燃,混沌濃稠的黑暗之中,出現一條半明半昧的路。
池惑笑: “看來我猜對了。”
他手中楓燈晃了晃,光亮幽微的小路也随之搖了搖,越發若隐若現。
“為何”鬼主牽着池惑的手,拉着他随着楓燈晃動的光走。
池惑: “我猜測,能抵達苦海之人,必然有因果在身的,這盞楓燈是我們關系的具象化,我們前往苦海是為渡化心魔,而你的心魔之因在我,所以用這盞楓燈引路,再合适不過。”
兩人牽着彼此,在楓燈搖曳的光中沿小路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混沌天地鬥轉星移,取而代之的是霧蒙蒙明晃晃的一片。
遮天蔽日的濃霧出現在眼前,方從渾濁的黑暗中脫身,又在瞬息進入到混沌的明亮中,兩人一時間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
而手中楓燈指引的,是一條潮濕的黑礁小路。
沿着黑礁前行,能明顯感覺到空氣裏的濕度在變大,霧色裏飄來似有若無的大海鹹腥味。
直到一葉枯木舟順着楓燈的光靠岸,兩人互相交換視線,随後提着燈走上枯葉舟。
承受了兩人重量的枯葉舟輕微晃蕩,随之破水而行。
再回頭,卻只見迷霧不見岸,白茫茫,明晃晃一片,吞噬了天和地,吞噬了世間萬物,真正苦海無涯。
楓燈的倒影在水面幽幽晃動,光點随着波紋蔓延,黑色的水流就好像被燈光點燃了似的,突然變成猩紅一片,像無盡蔓延的業火,又似濃稠深紅的血。
霧色在流淌,船身在搖晃,坐在枯葉舟上的兩人卻聽不到半點聲息。
池惑嘗試着講話,可他的聲音徹底被海霧吞噬了,坐上枯葉舟行于苦海,已然進入了靜止的世界,無聲無形,只有無止無盡由黑變紅的海水,和稠得化不開的海霧。
苦海本非真海,祂是流動的,能致幻。
或者說,所謂的幻亦是真,是心念的鏡子,是因果的呈現。
這樣絕對的靜止不會讓人覺得安寧,反而會讓那些最隐忍,最晦澀的情緒浮出水面,在茫茫無涯的海霧裏,由內自外産生不安和恐懼。
鬼主沒來由地開始害怕,他試圖叫祁忘的名字,可他知道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
原本拿在祁忘手裏的楓燈,此刻不知為何,已然被他握在手裏。
“祁忘——!”
沒有任何回應。
混沌的苦海突然清明如鏡,鬼主低頭,透過霧色,他與海面上自己的倒影對視。
或許因為海水越發猩紅濃烈的緣故,倒影裏的他仿若渾身沾滿鮮血,猩紅淋漓,神色憤怒,悲傷,臉上卻帶着自嘲的笑。
枯葉舟上的鬼主微微一愣,随即更近地凝視苦海上自己的影子。
随着他的凝視,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面突然掀起浪潮,将楓燈的火光打得細碎,這些碎裂的光點很快具象成火苗,以摧枯拉朽之勢在苦海上燃燒。
鬼主尚未弄明白發生什麽,就在熊熊燃燒的海面上看到了火海中的醉鴉樓。
“這是……”
鬼主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因為在他的經歷和記憶裏,醉鴉樓從未被大火燒過,更不會出現這般地獄般的場景,也不知苦海給他呈現的是心魔幻象,還是……
随着畫面漸漸清晰,透過火海,鬼主看到了更多觸目驚心的細節,以及許多不應該出現在醉鴉樓的人。
他的小骨傀炸炸全身覆蓋着真火,已經沒法動彈了,像一個壞掉的木偶娃娃躺在角落裏,眼神空洞悲傷,只剩下漸漸熄滅的火焰,和漫天飛舞的灰燼。
源源不斷趕來的修士圍在壞掉的炸炸身邊,将其燃燒的軀體砸破,碾碎,生怕這個單純的小骨傀死灰複燃,将它往死踩,死裏砸,直到徹底碾成灰燼才作罷。
白逐溪提着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被綁在天刑柱上的人,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随着鞭起鞭落,血水皮肉飛濺而出,天刑柱下一片血肉模糊。
天刑柱上的受罰者被封了靈脈,敗落至此,這能任人宰割。
白逐溪: “白鹿城千千萬萬亡魂的仇怨我來替父兄報了,你活該被如此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祝家雙生子在天刑柱下發出咯咯咯的笑,他們晃動的腳鈴聲分外刺耳,祝雲止蹲下身子,用指腹抹了一道地上的血漬,随即放入口中嘗了嘗,一臉意猶未盡的愉I悅: “鬼主,我看你并不适合修什麽多情道,你這人看着多情,實則最是自戀,最為無情。”
坐在枯葉舟之上的鬼主呼吸窒住,苦海幻象中的祝雲止對着天刑柱上血肉模糊的人叫了他的名字,而他後面這番話很耳熟——
曾經,祁忘對他描述過同樣的話,祁忘說那是已故之人對他無情自戀的評價!
為什麽…為什麽這句話會出現在苦海幻象裏為什麽這句話還是對自己說的!
在猩紅海面上呈現的幻象中,還有率了衆修士過來圍剿的秦北瑤,更有提着将明劍,一副大義凜然模樣的蕭過: “鬼主,抱歉,為了我師尊,你必須死——”
幻象為何如此真實天刑柱上奄奄一息的人…為何…為何會是…
——他自己呢
火海無邊無際地蔓延,滾燙,熾烈,終年幹燥紅沙谷變得潮濕,血流成河。
枯葉舟上的鬼主僵在原地,他在這場慘烈的幻象中看到了狼狽至極,奄奄一息的自己。
這真的是幻象嗎一定是的。
鬼主想,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這不是幻象又是什麽呢,他不能接受這樣的情景出現,絕對不能……
但幻象的主視角變了,一會兒他是旁觀者的姿态看着一切發生,一會兒他又變成了天刑柱上被挫骨揚灰的人,疼痛和灼燒感沿着他全身的感官蔓延而上,他的皮膚一寸寸蜷曲,化為灰燼。
太疼了,比任何一種酷刑都要疼上萬倍。
為什麽究竟……
就在鬼主幾乎被心魔拽入癫狂和崩潰的深淵,苦海上的畫面驟然消失,猩紅的海水恢複了深不見底的黑。
随之,強烈的窒息感和失重感籠罩而來。
鬼主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沉,在深不見底的寒潭淵崖之中,無助,憤怒,悲傷,不甘……各種情緒紛至沓來,但他除了下沉也別無他法。
就在所有不甘和憤怒都要落下帷幕,他的意識即将永久消逝之時,漆黑混沌的寒潭水面突然掠過一點光亮。
一瞬間,失重感消失了,鬼主渾身一激靈,開始下意識奮力掙紮,咬緊牙關朝水面上那點幽微的光亮游去,像是将死之人努力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點搖晃光亮,足夠照亮千尺寒潭,照亮所有暗無天日的過去。
鬼主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心境,還是他與幻象中那人的心境同調了,他感知了對方的絕望和不甘,也像對方一樣,尋找最後一抹光明奮力掙紮而去,即使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鬼主不知道自己在寒潭裏掙紮了多久,待他好不容易破出水面,一瞬間愣住了——
無邊無涯的苦海變成了那晚的扶水江,月色正好,江霧彌漫,偶有幾點漁火,在夜舟間搖晃,被槳掀起的水波一打,就碎成滿夜星河。
在水聲袅袅,漁火憧憧間,一人身着紅衣,手提楓燈,站在破水而行的烏篷船頭。
江風拂過,他手中的楓燈随之搖搖曳曳,楓燈的倒影落在江面上,這就是鬼主在寒潭之下看到的那點光亮。
——足夠點亮千尺深淵的微光。
那位紅衣提燈人是背對着鬼主的,江風寒涼,他攏了攏衣領,目光看向江與天交接之處,安靜無聲,似乎在等待什麽。
鬼主拼了命朝烏篷船處游去,此刻唯一的心念,就是要靠近那位提着楓燈之人。
就在他劃開江水,距離烏篷船一步之遙時,立于船頭的提燈人回過頭——
江霧漫漫,月色清明。
那人朝他莞爾一笑,神色溫和,且帶有幾分懷念: “你來啦,我等了好久,酒已經備好了。”
是祁忘與他說話的語氣。
——而那人的臉,卻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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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寫小劇場打擾氛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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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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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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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