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懷土

懷土

三個月了……

這人偷了整整三個月!

止月氣鼓鼓地将落在地上的殘花拾起來,想着自家公子看到這花,該有多心疼啊!

今日他又晚了這偷花賊一步,這厮欺人太甚!

他望着唯剩一株的望春花,咬了咬牙,他定要捉到此人!

接連幾日,止月只是蹲在牆下,等着那偷花賊來。

可也不知怎的,他夜夜不睡,日日早起,愣是沒見到一個人影。

他想,此人定是功夫了得!

想到這人會功夫,還在城主府裏來去自如,止月更是憤憤!

“止月小子,怎的氣甚至此”戚二正帶着燕清辭來尋衛溍。

燕清辭這小子不知怎麽就通竅了,答應歸順公子,可公子又端着了,生生晾了燕清辭幾日。

如今燕清辭歸在了他手下,昨日還幫他揪出了歲雲城派來的奸細,戚二是來幫着燕清辭讨賞的。

止月對戚二施了一禮,一擡頭正好看到燕清辭,眼睛一亮,一把抓過他,口中問着戚二:“戚大人,您将小燕借給我吧。”

燕清辭年歲與止月相當,如今也沒甚官職在身,止月跟他相處倒有些自在。

戚二撓了撓腦袋,“你這是……”

燕清辭也是一臉不解,側頭瞧着止月。

“都怪那個偷花賊!這些可都是公子從天都帶回來的種子!”止月咬牙切齒,将那偷花賊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添油加醋說了一堆。

“那偷花賊都要把望春花的根給拔了,要不是我發現得早,都要救不回來了,戚大人,小燕,你們說這厮是不是該捉?是不是該拿?”

戚二幹巴巴笑了下,依他看,不就是花嗎?公子也沒多上心啊!

燕清辭卻是一臉大義凜然,挺胸道:“該捉!該拿!”

燕清辭在這北苑待了三個月,他學聰明了很多,衛十三說得對,他可以先蟄伏,再伺機報複!

衛溍手下能人衆多,他只能智取。

要想殺衛十三,報殺主人之仇、竹簽插眼之仇,必要先獲取他的信任。

想到這裏,他忙撸了撸袖子,“老子這就去抓他!敢偷公子的花!呸呸!老子把他腦袋卸了!”

止月看着他的娃娃臉,看着他清澈分明的眼睛,咽了口口水,他還以為小燕沒戚大人那麽粗魯呢!

戚二咳了一聲道:“既如此,我先向公子禀報奸細之事,你們二人商讨吧。”

兩人點了點頭,見戚二走了,開始一起謀劃,勢必要捉到那偷花賊!

只可惜,接連四五日,這二人夜夜蹲守着為數不多的花,還是沒見到偷花賊的身影。

止月因夜夜只睡那麽一點時辰,白日裏困得不行,給衛溍更衣時,系着腰帶都會睡着。

而燕清辭一個武夫,日日要吃飽睡飽,連熬了這些日,困累得竟是站在炎炎烈日下,都呼呼大睡起來。

又一日晚間,兩人蹲在牆角,一個打哈欠,一個揉眼睛。

然後盯着花。

一片花瓣輕輕從枝頭落下。

月華清雅,光波斜斜入窗。

衛溍半打開窗子,一手拿書,一手支頤,看着兩人,笑罵一聲:“兩個小傻子。”

他自是清楚二人守花之事,看了好幾日的熱鬧,終是看得足了。

蹲在牆角的兩人聽到聲音,懵懵地朝他看過去。

“你們兩個人,一個人守白日,一個守晚上,不就好了?”

“對啊!”兩人聽罷,豁然開朗。

止月碰了碰燕清辭,“小燕,明日你晚間來。”

“那咋不你晚上來?”燕清辭撇了撇嘴,還真以為他傻啊!

止月見他拒絕抿了下唇,還待再勸說,就聽他家公子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可是……花都要謝完了啊!”

止月、燕清辭:!!

*

止月還兀自在氣怒,在府中四處揚言,莫要讓他抓到偷花之人。

江三玖聽到這話時,正和陽春一起去月善堂給美人取燕窩等補品。

陽春奇怪道:“誰會這麽大膽在城主院前偷花啊?”

随即又撇撇嘴,“再說花又不值錢,哪裏有這麽傻的賊!”

傻傻的小賊江三玖揚了揚眉,拉陽春的手道:“快走吧,再不快點兒,又要被佟嬰的人搶走好東西了!”

陽春一聽這話,捏了捏小拳頭,回握住江三玖的手,語氣堅定:“走!”

自上巳那日,佟嬰的人和她們愈發不對付起來。

每次月善堂給美人們分發好物,佟嬰的人都會先将好東西留下,剩下的分給其他美人。

因青禾不争不搶,其他美人也不敢惹怒佟嬰,便只能次次得差的果子或衣裳。

但江三玖不服氣,別的美人她不管,但決不能讓佟嬰高青禾一頭,于是,便日日和佟嬰的婢女落雲争搶。

她去的早時,便把壞的果子挑到佟嬰那裏,剩下的則是不按好壞,均勻地分給每位美人,包括青禾。

衣裳嘛,則是先來後到,她第一個來,自然是要給青禾挑最好看的衣裳!

落雲被她搶先,也甚是不服氣,每當月善堂有新東西,她便更早地過來,先一步挑好東西,剩下壞的,全都留給了魏青禾。

這一次,江三玖不打算跟她玩兒“你先我後”的戲碼了。

她唇角一勾,正好看到匆匆往月善堂走去的落雲,她趕忙喚了一聲:“落雲,你要去哪兒啊?”

落雲腳下一頓,側頭望向發聲處,一見是江三玖和陽春,扭頭就要快走。

江三玖和陽春對視一眼,陽春一點頭,撸起袖子,往落雲那兒跑,一把摟住她道:“你跑什麽啊?落雲姐姐!”

“你幹什麽?放開我!”落雲扭着身子,忿忿地看向江三玖,剛要開口,就見江三玖像兔子似的跑了。

不對,是像一頭狼!

江三玖如餓狼似的沖到月善堂裏,手上動作不停,很快就将果子挑好,把不好的蜜餞全丢到佟嬰那裏,然後又拿好了燕窩,捧着東西慢悠悠往出走。

落雲此時已掙開陽春,陽春甩着兩個胳膊,嘟着嘴看江三玖:“怎麽那麽慢啊?”

江三玖笑着沖她示意懷裏的東西,陽春眼睛頓時一亮,“好多啊!”

“江三玖!你卑鄙!”

落雲看到她又把壞果子放在了美人的份額裏,氣得跺了跺腳,指着她道:“你們兩個人,欺負我一個,美人說得對,你果然是賤婢!”

江三玖笑容一斂,冷冷地側眸看她,“你技不如人,你蠢笨如豬,怪我啊?”

她一說完,陽春站到她旁邊,兩人齊齊沖落雲哼了聲,歡快地大步往七音苑走。

“江三玖!”落雲咬牙攥拳,目光緊緊凝在江三玖的背影上。

江三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落雲得氣成什麽樣,還有那個佟嬰!

但她很歡喜,她們越氣,她就越開心!

反正……

“給美人的緞子要最好的,給美人的朱釵要最好的,燕窩也要最好的,因為美人你就是最好的!”

她看着冷了臉的魏青禾,笑嘻嘻地湊上去說。

魏青禾被她氣笑了,将手中的書拍在桌案上,又故作嚴肅,“難不成都忘了我同你們說過什麽?我說……”

“佟嬰心胸并不寬闊。”江三玖眨着眼睛接話。

陽春轉轉眼珠,點頭應和:“對,不寬闊極了!”

魏青禾無奈地按了按額角,“前一句呢?我說過,日後避着她些!”

江三玖只當沒聽過,笑着去挽魏青禾的胳膊,嘻嘻笑道:“美人,反正我們已經拿回來了,又不能再還給月善堂,再說,我還把好果子給諸位美人分好了,裝好的東西,那落雲可動不了,其他的美人還得謝你呢。”

“你真是……”魏青禾想戳她的額頭,又下不去手,最後嘆了一聲,“罷了,下一次莫要再與她争強。”

“嗯。”江三玖随口應着。

陽春見她應了,也乖乖點頭。

魏青禾哪裏不知江三玖沒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她道:“今日我休沐,我帶你習字讀書。”

江三玖很感激青禾,青禾日日要在蜜羅殿習到很晚,但從蜜羅殿回來,不僅會考驗她的功課、指出她的不足,也會給她講些陽春不會的知識。

青禾給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裏有仁德,有智慧,有上善若水。

“陽春性子貪玩,我講這些,她次次都坐不住,你倒學得好。”魏青禾一邊說,一邊握着她的手,緩緩寫了一行字。

“君子懷德,小人懷土。”

江三玖看不懂這句話,瞬間皺起了眉頭。

“我雖不是君子,但亦想如君子這般。”青禾側眸看着江三玖,彎了眉眼,“三玖,佟嬰雖心胸不寬闊,但她亦是可憐女子。”

江三玖動了動嘴唇,忍着沒說話,她知道青禾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在她心裏,誰都是好的。

“你想啊,日後我們都要去天都,可天子長我們二十有餘,她……”

“那這樣說,美人你也可憐,所有美人都可憐,那她為何把好的都給自己,壞的都留給別人?”江三玖不服氣,撅起了嘴。

手裏面的筆,也沒那麽輕盈了。

“我知道,只是我想說,我們以君子之德寬宥她,她畢竟心裏懷土嘛!”魏青禾笑了笑。

江三玖聽罷,緩緩揚起了唇角,認同地點頭,“對,她心裏懷的土,腦子裏也全是土。”

魏青禾見她這模樣,好笑地搖搖頭,半晌,又拉過她的手,緩緩寫下一個字。

江三玖沒學過這個字,但青禾告訴她,這個字念“忍”。

江三玖看着這個字,只覺眼睛疼,明白青禾是變着法兒地告訴她,讓她去忍佟嬰這人!

“忍字乃是心上插了一把利刃,自是會心中難受,可……”

火燭搖曳,她在燈下認真地看着江三玖,緩緩開口:“可忍一時,便能走得更長久。”

江三玖眸光一顫。

青禾見狀,抿唇一笑,随即起身,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屋外。

月上中天,光暈撩人。

她們兩人坐到廊下,魏青禾輕輕說着:“三玖,我們三個,要走得更、更更長些。”

江三玖雖然還是很讨厭佟嬰,也不覺得忍這一時,佟嬰就會和她們關系好轉。

但今夜不知是月色晃人,還是怎的,她看着青禾,月光灑在她頸下,籠上朦胧的紗。

她想,為了青禾,忍佟嬰一時,也無妨。

她點了點頭,回握住青禾的手,“我們會的!”

青禾見她應了,笑着伸手,輕輕揉着她的發頂,“不過,忍無可忍之時,自是不用忍了。”

她說着,捏了捏江三玖的臉頰,假裝看不見江三玖皺起的眉頭。

她望向天邊,看着天上的月,眉目柔和,似是想到什麽,她眼中隐隐有珠光閃爍。

“三玖,你說,你來自蓮花村是嗎?”

不等江三玖應話,她偏過頭,柔聲一笑,問:“那三玖,你能和我講講——蓮花村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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