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預謀

預謀

青禾問這話時，月亮正藏在她的肩頭。

江三玖看着，有一瞬的失神。

“三玖？”久久沒等來江三玖的應答，青禾側頭喚了一聲。

“蓮花村……”江三玖舔了舔唇，提起這個名字，她鼻子有些發酸，但轉瞬她就用手比劃起來：“蓮花村不比天虞城和祁連鎮，街上并不熱鬧，但日落時，大家都歇下來，村口就總是圍滿了人。”

她說着，笑了起來，“村裏的嬸子們會說些家長裏短，站得累了，就拿小墩敦坐着。”

“什麽是小墩敦？”魏青禾好奇。

江三玖看着她詫異的眸子，一瞬晃了眼，青禾真的是她見過最美的人，那雙眸子裏盛着萬丈星辰，看着人時，流光璀璨。

“就是這麽大，這麽高，像樹樁子……”她伸手，比到膝蓋的距離，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再矮點兒。”

她比劃了半天，眉頭皺緊，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青禾見狀，不由掩唇而笑，她伸手按在江三玖的眉心，将她眉間的“川” 字展平，然後仰頭望着天邊的月。

她指着月亮，問她：“三玖，蓮花村的月亮，和天虞城的月亮一樣嗎？”

她頓了頓，又問：“和祁連鎮的也一樣嗎？”

蓮花村是她所不曾去過的地方，若無天子選妃，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祁連鎮。

又或許，她仍會來到天虞城，但她永遠不會去蓮花村。

聽三玖說，那裏的嬸子們會聚在一起，還會毫無約束地在村口坐在樹墩子上。

而她……魏青禾大抵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嗯……許是一樣的吧，我去過祁連鎮，但祁連鎮和蓮花村離得遠，我晚間時候，回不去村子，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江三玖認真地答。

“我覺得，蓮花村的月亮會更明亮些。”

江三玖不太理解地扭頭看她，見她托着下巴，一臉笑意地看着天邊月，那一刻，江三玖突然恍然。

青禾……

她也不過才十四歲啊！

她本應該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而不是處處思慮周全。

“三玖，還有呢？”

江三玖回過神，繼續說道：“我們村口住着一位秀才，他長得可俊俏了，村子裏好多嬸子都想讓他做女婿，但秀才郎都沒同意，日日教村裏的孩子讀書習字。”

提到村口秀才，江三玖想到了江十二，她想過要編好多好多竹筐，賺好多好多的錢，讓十二也去秀才那兒讀書的。

她吸吸鼻子，又換了個話題：“我們那兒若是誰家買了牛車，可讓人羨慕了，牛車能上鎮子，我就總坐齊老爹的牛車去……”只是，後來，是娘買了齊老爹的牛車，也不知道齊老爹有沒有再買輛更好的牛車。

她晃了晃腦袋，又說起蓮花村別的，“村子裏還有一條河，河裏有很大的魚，我爹可厲害了，這時候，每次都會給我們捉最大的魚，然後娘就會給我們炖魚湯，那魚湯……”

江三玖似乎想到了那魚湯的鮮香，又似是想到了她娘招呼着一家子喝魚湯，她猛地頓住，再也說不下去。

“三玖……”魏青禾正向往地聽着，此時見她沒了聲音，不由側目。

她看清江三玖眼中的淚珠，微微一怔，“三玖，你哭了嗎？”

青禾的聲音很輕，仿似輕緩的流水，拂過小石頭。

而她江三玖就是那顆小石頭。

那一瞬間，江三玖想把一切都告訴魏青禾，想借她的手，尋找她爹娘和十二。

可江三玖頓住了，她抿了抿唇，搖搖頭：“沒有。”

她賭不起，賭不起青禾在知道她心裏的龌龊後，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亦或是，瞧不起她。

她的那些小心思，還要再藏藏，藏到有一日，青禾離不開她時，藏到青禾對她無比信任時。

魏青禾不知她心裏所想，但她看清了江三玖眼底的猶豫，也看清了那一閃而過的羞愧。

她輕輕嘆了口氣，撫過江三玖的發頂，“真是個傻丫頭。”

曾經，也有個人說她是“傻丫頭”。

那個人是韓瑭。

江三玖知道，她不傻，要不然不會為了珠子救韓瑭。

但同樣，她又真的很傻，救了一個害她與父母相隔的人。

她不知道青禾為什麽也這樣說，但看到青禾沖她柔柔一笑，眼波流轉着萬丈星辰的光，她就沉醉在青禾的那雙眼裏了。

六月裏的夜，窗前有蟲鳴，樹上有蟬叫。

但嘈雜中，月色最靜谧撩人，卻不抵青禾半分顏色。

……

半月苑。

“美人，那江三玖着實可恨！”

佟嬰看着燈下的蜜餞和果子，捏緊了團扇。

她白日裏帶着雲霞出府，到了晚上才回來，結果就看到了桌上這破破爛爛的東西。

她一把掃落在地，聽着落雲說今日的情形，心底對江三玖更厭惡了幾分。

“美人……”落雲見東西都散落在地，吞咽了口口水，“美人莫要為那賤婢氣怒，奴婢……”

“我突然很好奇，江三玖當日在城主府前求人帶她進府，說過不要一兩銀子，那……”她擡眸看向落雲，悠悠扇着團扇，“她到底為什麽要進城主府？圖的是什麽？”

落雲聞言，轉過身子看了眼外間，沒見到雲霞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氣。

上巳那日，雲霞能向城主告狀，她們就知道那是頭她們養不熟的狼，要時時防着。

城主在她們身邊安插人，她們又怎能不買通些下人呢？

比起那只有一身清名的魏氏嫡女，她主子佟嬰才是最适合去天都王宮的美人。

即便，那個魏青禾是天虞城第一美人。

落雲關窗子時，也沒見到雲霞，唇邊微微翹起，她将窗子徹底關好，回到到佟嬰身前，壓低聲音道：“美人，奴婢早在她進府時，就讓家兄調查了她。”

佟嬰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做得很好。”

落雲腼腆一笑，随即道：“聽說，正月的時候，她爹娘就不知去向了，她一直在祁連鎮醫館做灑掃，為的就是尋人問她爹娘的下落，什麽髒活累活都幹，還不要一分銀錢。”

佟嬰嗤了一聲，“倒是個傻姑娘！”

“說得不就是，她還真是傻得可以，明明是她爹娘不要她了，還想着找他們，殊不知，人家巴不得她找不來呢！”落雲頗為嫌棄地道。

佟嬰沉思半晌，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她将團扇壓在胸前，笑了起來，“所以……她是真蠢啊！”

落雲看着佟嬰嗤笑不止的模樣，微微一愣。

佟嬰笑夠了，擡眼看她，團扇壓在鼻前，一雙眸子潋滟，聲調帶着幾分散漫。

“落雲……”

“嗯？”

“蠢人是不配活在這個世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