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

11、

葉鏡池真心不想走得太急，人渣一樣睡完就跑算怎麽回事。但他确實來得匆忙，之前剛給葉英葉大老板發完消息就關機上了航班，現在好了，估計是葉英從實驗室出來轉悠一圈不見人，四個電話連call問他怎麽不在操作臺邊，還放了話，不趕緊回來盯數據不要說這輩子，下輩子也別想畢業。

延畢二字一撂，葉鏡池只能灰溜溜訂了最近一班航班返程，摸了摸康宴別散在枕邊的細軟卷發，嘴角一動，最終還是沒有叫醒康宴別，拾掇齊整起身離開。

康宴別一覺睡到下午，醒來面對的就是這樣空蕩蕩的房間。除了他再沒有人，日光悠悠漫進來，腦子跟房間一起空白。不知道為什麽，他其實心裏隐隐猜到會這樣，畢竟某人就是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現在又突然走，也很正常。賣火柴的小女孩不就是這樣擦出了她的願望？

他沒忍住伸手摸了一下頸後的腺體，一道清晰齒痕。似有若無的、并不屬于他的清爽香氣正萦在身周，他的情緒從未有過這樣平和、冷靜的時候，幾乎有些抽離——康宴別仿佛浮在半空不帶一點感情地凝視下方的自己，姿态審慎，一名純然的旁觀者。

他其實想象過很多次未來如果要跟Alpha發生關系會是什麽樣子，真正發生之後，所有的幻覺都被擊碎。Alpha與Omega之間的标記不過如此，無非是一張毫無效力的通行證，珍重者愈珍重，輕賤者愈輕賤。

他也說不好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大概是推開了一扇門，再不願邁步，也得出走。

康宴別在床上坐了一會，點開手機發了會呆，為自己買了一張回東海的機票。

我得回家了。他心想。事已至此，什麽相不相親的，已經沒有意義。

“我去——我去啊！”

知曉此事後反應最大的是方子游。“你們真睡了？還一下就标記了？不是別哥兒……你倆這事，鏡池他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如果不知道呢？”

“他們老葉家那可是劣跡斑斑啊！”方子游一臉恨鐵不成鋼，“他爹當年跟五仙醫學院的曲教授鬧得沸沸揚揚，最後還不是沒成正果，聽說葉總因此終身未娶……他三叔那檔子破事兒就更別提了，人柳家至今都不給葉家好臉色；你知道他家老爺子什麽德行？就是一老頑固！你現在跟葉鏡池這樣不清不楚的，傳老爺子耳朵裏那才是麻煩大了！”

康宴別眉眼直皺，被方子游這番轟炸吵得腦殼疼。

“我還沒想過這些……再說了，你不是一直跟我說他這人挺好的。看他也挺有那意思的，睡了就睡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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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不是睡啊，是标記啊！”

“标不标記的有那麽重要嗎。”

“不……很重要。”方子游嘆氣，“鏡池他人肯定沒問題的，跟他談談戀愛你不吃虧，可要是牽扯到結婚和生小孩的話……”

“一定就會結婚嗎？還有生孩子什麽的。那都是以後的事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康宴別萬萬沒想到所謂的“以後”會這麽快到來。

那道短短的紅痕正逐漸顯現在面前的試紙上。就是這麽巧，他再不把那一晚葉鏡池對他的警告當回事，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他的确因此懷孕了。一個新生命正在他腹中孕育，而正如葉鏡池所言，如果真的生下這個孩子，他甚至還沒有成年。

他哥康宴離大馬金刀地坐在對面，此時此刻表情已然是冷若冰霜。康宴別頭低着沒敢吱聲，真有點汗流浃背了。

他這顆從來也不算靈光的大腦，似乎必須要開始思考一些有關于自己的人生大事。

12、

“這是他號碼？你确定？”

康雪折直眉瞪眼地在手機上啪啪亂點，“小別，你跟爺爺說實話，是不是随便睡了個A就跑回來跟你哥交差了？其實根本沒有姓葉的那號人物？”

“……真不是。”康宴別有點崩潰，“爺爺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現在就給葉孟秋打電話。”

“……啊？啊？？”

康宴別一把撲過去按住他爺手裏那小靈通，“我當然不可能騙您啊！但這事我們恐怕得從長計議……您幹嘛那麽着急呢，顯得跟我倒貼似的。”

“這話說的，我們康家能倒貼？！出去打聽打聽，整個東海誰不給我康家三分面子！”康雪折當即将拐棍揮舞得呼呼作響，“小離啊，別天天淨顧着談你那破戀愛了，也管管你弟弟！”

“……”

康宴離撇過臉重重嘆了口氣。“小別，出來一下。”

二人來到屋外，康宴別眼睜睜看着他那永遠一本正經的親大哥慢悠悠點了支煙。

“你……”

不是從不抽煙的嗎？

“噓——”他哥豎起一根手指貼住雙唇，笑着看他一眼。“只有你跟小曼知道。”

淺白的霧氣缭繞。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麽這麽着急催你成婚？”

“沒有吧。就一直說急，也不跟我說為什麽急。”

“爺爺撐不了幾年了。”

“……”

“他一走，族裏的擔子就要落在我們倆身上。而族裏的規矩是，不成家、沒子嗣，就不能插手生意場上的事。”康宴離無奈一笑，“很奇怪吧？但你沒有聽錯。有些事就是這樣，跟那些族老……你沒話可講的。”

“阿弟，你就要成年了。把孩子生下來，給一個名分，然後就正式進公司，來幫哥哥。至于那個葉鏡池……有他沒他，關系不大。”

“他們葉家二代三代那麽多的兄弟姊妹，可我只有你了。小別……你也該長大了。”

康宴別張了張嘴，一個字說不出來。打死他也想不到會是種原因，無數心事紛亂，終歸一片沉寂。

本來是不在意的，可偏偏聯系不上那個人，怎麽可能不在意。現在他哥告訴他以後再也不用在意了，藏着的那點小心思重又活躍，蹦蹦跳跳地掙紮出來，在他心裏來回撕扯。

他是靠直覺活到現在的人，直覺一朝無用，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康宴離找來了兩名醫生四名護士，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康宴別卧室隔壁待命，對他腹中待産的胎兒嚴防死守，生怕出一點岔子。康宴別本人則仿佛重回了學生時代，他哥給他準備了小一百本書讓他學，什麽《帶不好團隊就得自己幹到死》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從工商管理到商務英語，全是他看不懂的洋玩意兒。他哥下了死命令，孩子不生下來之前不許出門，吃喝玩樂就不用想了，玩不了一點。唯一的娛樂設施只有一臺23吋的小電視，還他媽的只能收到央視新聞臺。

就是在這個唯一的新聞頻道裏，某一個待孕的無聊上午，康宴別恹恹盯着屏幕，驚覺一個熟悉身影。

……葉鏡池？

好像是個什麽很重要的學術會議，名號長得新聞标題裏都寫不下。一身西裝襯衫領帶配白大褂的葉鏡池正跟着同樣打扮的葉英教授上臺領獎，鎂光聚焦，風采無限。

康宴別不由得低頭看了眼因為孕期有點水腫的自己。

——到底，什麽才是真實的呢？

他還在這顧影自憐，外頭忽然一陣騷動，人聲嘩然。康宴別心中一空，若有所感，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大門口，鏡頭裏風采無限的人已然出現在他眼前。

葉鏡池撲通一聲就在康宴離跟前跪下了。說話結結巴巴的，看得出是真緊張。

“我負責，我一定負責。我今天來，就是想談結婚的事……！”

13、

據嫌疑人葉鏡池供述，該葉長期失聯皆因其導師兼大伯葉英要全力攻堅一個國家級保密項目，遂将其抓進實驗室全程盯數據，不出成果不放人走。通訊工具自然是一應沒收，他還是趁葉英出來參加學術會議才有機會摸到手機的，看到康宴別發的消息當即飛來東海預備跟康家磕頭謝罪，實在不行一死也——

“亂說什麽呢。”康宴別一把捂住葉鏡池的嘴，“不至于。”

“……我說的是真的。”葉鏡池拿掉康宴別的手握進掌中，一臉認真。“我咨詢了，蘇醫生專門跟我科普過，Omega未向當地AO生育委員會報備即私自人.流是要入刑的。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就打掉，就說是被我逼迫的，我去坐牢。”

“……大哥，真不至于！一天到晚都胡思亂想什麽。”

康宴別往葉鏡池身邊靠了靠，葉鏡池下意識将他抱進懷裏，細小綿軟的椰子香氣在身周逸散，沒忍住深深吸了口氣。這是他的Omega的味道，日思夜想，終在眼前。

“不管是結婚還是別的，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成嗎？”

康宴別的聲音悶悶的。“我之前從來沒想過這些。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葉鏡池摸了摸懷中Omega軟軟的小卷毛，輕輕嗯了一聲。

還沒有完全長開的青澀身體，就已經要被迫承擔生育的職能，這個世界好像一直是這樣不公平。可要他就此割舍掉這段突如其來的感情他又真能舍得嗎？說到底，再多的粉飾與剖白，他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賬東西。

“我等你給我答複。”葉鏡池低聲，與康宴別額頭相抵。“別人的聲音都不重要，你只需要說你想說的，做你想做的。我就在那裏，一直等你。”

葉鏡池在東海停留了三天，很快又被葉英call回實驗室繼續攻堅項目，等他出來，感覺連自己的爹都有點不認識了。

而葉晖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西湖大學，只是為了給他帶一個消息。

“好消息是康家同意了婚事，壞消息是兩頭婚。”

“什麽意思？”

“就是人家看不上我們的意思！”葉晖吹胡子瞪眼直拍桌，“還沒聽懂嗎？那康小少爺就快生了，沒讓我見面，感覺小孩兒自己同不同意還兩說呢。不是我說你，你小子人也長這麽大了，都辦的什麽破事？還當自己是十七八毛頭小子天天喊着要跳天澤樓那會呢？這麽大的事現在才讓老子知道！”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你懂個屁。”葉晖冷笑，“行了趕緊收拾收拾滾蛋，外面待久了回頭大哥又得罵我。真是的，怎麽光罵我不罵你？一天到晚的，這都什麽事……”

葉鏡池平白挨了他爹一頓胡卷，灰頭土臉地回到實驗室，葉英正冷着張絕美拽臉直直盯着他。

“……”葉鏡池腦袋都快低進地心了。“老師，您也覺得我錯了嗎。”

“沒有。”葉英說話一字一頓的，估計是常年念學術報告PPT念的。“鏡池，感情的事，不分對錯。”

葉鏡池聽了真想哭：“大伯……”

“都說了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好的老師。”

康宴別的對話框始終沒有亮起來過。葉鏡池不是沒有主動發過消息，卻都有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他終于有些心灰意冷，有心想再飛一次東海，時間一點點過去，種種原因耽擱，竟均不能成行。

他害怕自己将要面對一個不敢面對的事實。人總是這樣藏頭露尾的動物。

外面有人敲門。實驗室的玻璃門帶門禁，要刷電子卡才行，葉航正在那邊吹噓他警校女朋友給他寫的情書，忽然就被同伴踹了一腳讓丫去開門。葉航不情不願嘟囔着刷開門禁，眼前豁然一個通身氣派的Omega，小西裝外加絲絨領帶，騷包得不行。

葉航一下就磕巴了：“你、你不是那個……”

“不好意思啊，我找葉鏡池。”Omega笑眯眯的，“他在嗎？”

“在！在呢！”

“他在就好。”

說着，Omega自顧自溜溜達達地進來，看到操作臺後面的葉鏡池，眉眼間的笑頓時藏都藏不住。

“你怎麽來了……？”

葉鏡池感覺自己好像墜在一個飄忽的夢裏似的，身子一下輕得沒有重量，倏忽就要飛走。

“來見你呀。不行嗎？”操作臺上潔淨無塵，康宴別偏偏一屁股坐上去，笑吟吟看向葉鏡池。

葉鏡池這回沒有像初見時那樣趕人走。只是将康宴別抱進懷裏，頭順勢埋在肩上，深呼吸，他的世界裏一時間只有這股獨一無二的椰子香氣。

“能留多久？”

“那不知道。不過我現在準備在這邊發展業務，應該會留很久吧。”

“很久是多久？”

“就是久到……夠我好好跟你談一談情、說一說愛。”

康宴別笑着，“準備好跟我來一場可歌可泣的絕美AO戀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