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到了思勉閣,你随在他身後,竟是難得有些後怕。
這地方種了不少古木,有不少年頭,遮去了舒适的陽光,閣內無人,總有些陰恻恻的。
唯獨那案桌旁三條寬長竹板異常醒目。
“站好。”他未曾落座,而是将手中攜的你那本話本放置在桌案上,轉頭看了一眼站的歪歪扭扭的你道。
“哦。”
你稍微挺了挺背,埋頭小聲應道。
這窮書生就愛多事。
你心中想到,這位賀司業的家境你自是打聽過了,同那姓梁的私下裏談及時很有幾分記恨。
“伸出手來。”他的聲音冷冷的,壓得緊緊的。
你難得瑟縮,埋着頭勉強伸出一只右手來。眼角餘光瞄着那竹筐裏擺着的三根竹板,他果然取了其中一根,握在手中。
哼。
打就打,打傷了,你就不來上學了。
你閉上眼,做足了準備,卻遲遲沒有聽見竹板下揮的聲音。只聽得耳邊那略顯清寂,平靜的問話:“你不是不怕嗎?”
你微睜開眼,淺淺餘光只瞄見了青色衣袍。
“想來,你是個愛偷懶的學生。你那夫子不管你,由着你,慣着你,教了好幾個年頭竟然寫得那手……”他頓了頓,似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形容,最後幹脆硬聲道,“不堪入目的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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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頓時覺得委屈極了。
“先生,明明不醜嘛?謝夫子還誇我寫得好呢。”你垂着眼,小聲反駁說。
他突然握住你的手。
你微怔。
他的手修長白淨,骨節分明,遠看着像是讀書人的手,可握着的觸感确是粗糙的,繭子很深,結實有力。
倒不像是日常習字所帶來的。
“你那謝夫子的話只能聽一半,是不能全信的。”他冷着臉說。
你深表贊同。
可不是嗎?你明知道不能信他的邪,偏偏有時候就想尋些捷徑。
他指尖點了點你指腹,平靜道來:“你看看你這雙手,半點繭子都無,一見便是連字也沒練過的。”
你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略有些出神。
“先生,我是不用科舉的。”你讷讷道,很有自知之明補充說,“就算去考,那也是考不上的。”
他聽了緊抿唇角,眼神微斂,靜靜說:“讀書習字又不只是為了科舉。你先生我不也都沒考上。”
你垂着頭。
糟糕,你這回可真是觸了對方的不可說。
這位賀司業十六歲便中舉,可謂年少天才,可偏偏此後十餘年都屢試不第。
因其才華的确不錯,為人清正秉直,這才被你那姓謝的夫子舉薦而來,做了這國子監司業。
你想了下,應了聲:“那是先生運氣不好嘛。”
哼,這種人你慣會讨好的,你就不信他還能狠下心來。你決心多想盡法子誇誇他,好讓他對你好幾分。
“是吧,謝夫子可看好先生您了。他總和我提起您了,說您……”你膽子大了幾分,便擡頭脆生生道。
你在腦海裏想要搜尋些正經詞彙,可偏偏平日裏看的都是話本,一時間不自覺開口道來:“英俊潇灑,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是個女子見了都愛。”
他冷着臉,打斷你的胡編:“話本裏的胡話,也拿來騙人。”
你先是微怔,後反應過來驚聲問:“先生也看話本嗎?您看了那鐵鶴書最新出的《虞娘》嗎?鬼異神怪,可驚奇了。”
他冷哼一聲,只道:“你那夫子會同你誇我,我是不信的。”
“他那般刁鑽的人,若是有什麽新奇的玩意兒,只收攏在手中掩的嚴嚴實實的。哪裏還會讓旁人知曉。”
他跳過了那話本的事情。
你心下感嘆。
好個方正,古板,寡淡的人。好無聊啊,你有些想念那有趣,慣着你的夫子了。
他拿着竹板,輕輕敲了敲你的額頭,似有些無奈:“你這字寫得不好,倒也不能全怪你。”
你面露震驚。
“那該怪誰啊。”你不自覺喃喃問道。
說句實話,你那夫子最初是頗為熱心,很是耐心的教導你習字。
可你實在備懶慣了,哪裏受得住坐在桌旁練幾小時的字。他被你鬧得沒辦法了,只能作罷,轉而教授你繪畫一道。
“呵,當然怪你那夫子,行事放蕩,教導不精,帶的你這般年紀依舊不學無術,寫的一筆爛字還自喜。”他冷聲道。
你倒是深表認同。
你當然沒錯,錯的都是旁人。
不過,你那夫子還是很得你滿意的,想到這你便替他辯解一二,說:“先生,也不能全怪謝夫子的。”
“應該怪老天,不讓我寫好。”你很有一番道理。
不怪劇情那怪誰!
誰讓設定中你是個有着一筆爛字,才學稀爛的炮灰。目中無人,志大才疏,這可是身為炮灰的必備條件啊。
“怪老天,虧你想的出來。”他難得嘲弄了句。
随即神情凜冽,朗聲道:“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前面你倒是明白,後面那句……你問:“先生,後面那句講些什麽呢?”
他沉默不語。
想必是很有一番無語凝噎姿态,只能靜靜望了你一眼。
你是懶得糾結。
你向來不讀正經書,唉,你真的和讀書人沒法好好玩的啦。就算明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
他不開心,他憋屈了,你便高興了,得意了。
嘿。
你最喜歡看讀書人破功。
他拿起竹板,敲了敲自己桌案,冷聲道:“你坐這裏。”你心下一抽,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你便規規矩矩坐了下來。
他從旁邊櫃子裏拿出一沓宣紙,抽了一張放在你身前,筆墨紙硯自是備齊了,平靜道:“寫吧。”
“監規百遍。”
“寫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你看着被塞到手中的毛筆,大驚說:“先生,我抄不完的。我若是沒回家,我爹肯定會來尋我的。”
“先抄再說。”他衣冠整肅,清正秉直。
你坐立不安,小聲狡辯說:“先生,我忘了呢?不記得監規了。”你依舊有些僥幸心理,希望他能放過你。
“我念一句,你寫一句。”他冷聲道。
“等寫完一遍,我檢閱一遍。”
于是你便明白今日定是逃不過去了,只能垂着頭沮喪的拿着筆聽着他念一句,寫一句。等寫完一遍後,不知過去了多久。
你略展了展僵硬的身軀,甩了甩酸麻的手。
“先生,我寫完了。”你斜斜瞧着站在書櫃前的他,手中拿着一本書翻看,極為清閑的樣子。
他轉身而望,走近了拿起你寫完的幾頁,低頭檢閱。
“先生,天色晚了,要不就讓我先回家。我晚上回去接着抄,明天一定交給你。這麽晚了,我爹擔心呢?”你小聲問。
他掃了你一眼,随即冷聲道:“不必擔心,我已托了人去了你家。”
你震了震。
你家的确離國子監不遠,平日裏來進學你總要賴會兒床。
只聽着他接着說:“你父親說了,無大關系。監內本就有屋舍,可供學子居住。你父親讓僮子帶了換洗的衣物過來。”
你聽到這裏,只想破口大罵。
這什麽狗屁先生,精的和猴似的,怎麽着也讨不到好。
“這字不行,重新再抄。”他将已閱的紙放下,随即站到了你身邊,囑咐說。
你好苦惱,你好不容易抄完一遍的。
才抄完一遍。
你擡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無比嬌氣的說:“先生,手好疼。我真抄不動了,很疼的。”
你耍起了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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