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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謝寒衣很慶幸這閣樓靜室中只有姬瑤一人, 就算自己犯蠢,也只有她一人看到了。
雖然心中恨不得能原地找個洞将自己埋了,但姬瑤掌心這只圓滾滾的山雀還是努力站直身, 鄭重向她道謝:“多謝姑娘。”
絨羽蓬松的肥啾和少年清冽嗓音并不相配, 看起來實在有些滑稽。
姬瑤微微勾起唇角, 指尖戳了戳蓬松胸羽,才将他放回書案。
謝寒衣有些無奈, 但也沒說什麽。
他順嘴理了理有些亂的羽毛,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姑娘, 我好像還不知你名姓。”
上次在不思歸他忘了這事,沒想到這麽快他們便能再見。
謝寒衣想, 互通名姓才算得上是朋友。
聽他這麽說, 姬瑤卻挑了挑眉, 反問道:“你不知?”
他裝死這幾日,應該去查過與她相關種種。
“你真正的名字,不是陳稚。”謝寒衣篤定道。
不過十四歲的陳稚,又怎麽可能擁有她這樣的力量。
淮都衆人只當她是知玄修士, 謝寒衣卻親眼見過她究竟擁有如何令人驚駭的實力。
那幾乎不是凡俗界該有的力量。
他說得不錯, 但姬瑤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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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
天道意志下, 姬瑤已是被抹除的存在,就算九重天上仙神出手窺探命運, 也是這個結果。
如今活着的, 是陳稚。
說來好笑, 從前她要做九幽氏帝女,如今要做淮都陳氏的陳稚, 獨獨不是她自己。
她是誰呢?
姬瑤垂眸望向窗外,許久才道:“以後若有機會, 便告訴你。”
至于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姬瑤自己也不知道。
謝寒衣望着她側臉,喃喃道:“比起在不思歸時,你似乎更像人了。”
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其中有幾分歧義,但謝寒衣當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相比在不思歸時,她與這方天地間已不再有相斥之感,一身氣息融入此界,任誰來看都不能覺察端倪。
這個話題令姬瑤嘴角微微向下,顯然并不高興。
“做人真麻煩。”她說。
謝寒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麽這麽說?”
姬瑤想起了回淮都路上那幾枚竹炙實,臉有些黑。
她從未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
當日在九霄之時,就算姬瑤身份尴尬,但養在姬氏,所食皆為瓊漿玉露,還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就算後來被囚入鎮魔塔,仙人之體也不必以外物充饑。
聽完來龍去脈,謝寒衣猶豫着開口:“有沒有可能,竹炙實是要剝皮的?”
話音落下,他敏銳地感受到周圍的溫度低了不少。
姬瑤臉上緩緩揚起一抹笑,她明明笑着,謝寒衣卻感受到幾分不妙。
書案上,肥啾縮起爪子,圓潤地向後滾了兩圈,試圖悄無聲息地與她拉開距離。
窗外,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陳雲起和葉望秋一道走入欽天。
葉望秋攬着陳雲起的肩,雖然相識時日尚短,但靠着他的自來熟,已然榮升為陳雲起在千秋學宮中關系最近的人。
他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就算陳雲起三句不見得回一句,也并不損他的談興。
而眼見兩人進門,正從廳中走出的妙嘉皺了皺眉,神情露出幾分戒備。
她并不識得陳雲起和葉望秋,欽天如今在千秋學宮的處境不好,此時見有學宮弟子上門,她第一時間便懷疑是不是來找麻煩的。
陳雲起向她一禮,臉上仍是那副木讷神情:“我來尋姚先生。”
見妙嘉看向自己,葉望秋只道:“我陪他一起。”
“你見姚師叔是為何事?”妙嘉又問。
“道謝。”陳雲起的話一如既往地少。
妙嘉有些意外,來道謝?那他豈不就是那個因得大夏龍雀,而被國君特命入千秋學宮修行的陳雲起?
還不等她開口确認,姚靜深也自廳中走出,目光落在陳雲起和葉望秋身上,溫聲道:“你尋我,是為何事?”
“聽說欽天弟子不足。”陳雲起看向姚靜深,“我想入欽天。”
這個答案讓姚靜深有些意外,他不得不開口提醒道:“如今欽天宗已然沒落,你入欽天,只怕不會有什麽好處。”
陳雲起當然清楚這一點,但他并不在意:“如果不是因為我,前輩和欽天也不會被辰宿針對,我身無長物,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看着眼前寡言木讷的少年,姚靜深嘆了一聲,終究沒有拒絕:“你若不棄,便留下吧。”
陳雲起躬身,鄭重向他一禮:“弟子,見過先生。”
姚靜深示意他起身,又看向葉望秋:“蓬萊弟子來訪,不知又為何事?”
葉望秋大大咧咧地向他一禮:“姚先生好。我奉師命前來千秋學宮學習,本不必入什麽學派,但如今欽天有麻煩,憑我和雲起一起逃過命的交情,幫忙挂個名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卻是少年一片赤忱心意。
像葉望秋這樣的年紀,向往姚靜深和姬瑤為陳雲起出頭的任俠之舉也是常事。
對上他不見陰霾的眼神,姚靜深失笑:“那我便謝過小友了。”
見姚靜深應下,妙嘉雙眼微微亮了起來,這樣一來,欽天弟子便又勉強湊足了八人,不必擔心被除名。
但想起之前一番對話,她心中又隐隐覺得不安。
妙嘉不知道,除了她以外,其他五名欽天宗出身的弟子會不會選擇離開。
她的眼神黯淡下來,不過數月之間,原本在上虞仙門中赫赫有名的欽天宗,竟然淪落至此。
欽天未來,當何去何從?
傍晚時分,終于練完了字,出門放風的陳肆被一枚陣石困在了庭前。
靈光閃爍,他心中一凜,連忙禦起靈力抵擋。
于是等姚靜深來時,看見的便是陳肆狼狽地躲避着陣法攻擊,連喘口氣的功夫也無。他連躲閃都顯得勉強,便更不說破解陣法了。
姚靜深看了一眼石桌旁的姬瑤,陳肆是如何招惹了他?
這個問題,陳肆也很想知道,但他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讓姬瑤不高興。
“姚前輩,救命……”陳肆遙遙向姚靜深伸出求救的手。
姚靜深嘆了一聲,擡步坐在姬瑤面前:“他這是做錯了什麽?”
姬瑤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多花些時間修行。”
“有道理。”姚靜深頗以為然,陳肆從前的确荒廢了太多時光。
聽他這樣說,陳肆不可置信地望向兩人,他們是認真的麽?
想起最近幾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自己,他悲憤莫名,這還不夠刻苦麽?!
姚靜深卻不管他心中作何想,只向姬瑤道:“方才越氏派人前來。”
來的,正是陳氏母親出身的那個越氏。
不久前,越氏越重陵以軍功封爵,重回淮都世族之列。
只是越重陵并非越氏主支族人,而是當年被牽連流放的旁系,與陳稚之母越夫人血緣已遠。
所以他在獲封上大夫之爵後,只帶了寥寥數名越氏旁系族人回到都城之舉,也并不奇怪。
至于當年越氏主支衆人,都被他留在了流放之地。
也就是說,陳稚雖然該喚越重陵一聲舅父,但二者之間實在談不上什麽血緣親情。
姬瑤神情仍是一片冷淡,顯然并不關心越氏為何前來。
姚靜深繼續道:“越氏言,府中不日将有一場春宴,邀你前去。”
這場春宴的目的,正是要向淮都世族昭告越氏的回歸,昔日越氏故舊,必然都列席其中。
如今越氏特意派人前來千秋學宮告請陳稚,足可證明示好之意。
姬瑤卻無意前去,她從來不喜歡麻煩,更不想同人虛與委蛇。
“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去。”姚靜深卻道。
姬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倒是想聽聽他有什麽理由。
“越氏春宴,淮都各世族齊聚,也是明證你身份的最好機會。”姚靜深解釋道。
陳方嚴不知是忘了還是出于別的考量,遲遲不曾設宴,将才回歸族中的女兒介紹給親友世交。
如此一來,陳稚陳氏女這一身份便還未得到承認,名不正言不順。
而今越氏示好,卻是不必再等陳氏行事。
姚靜深大約也能猜到,越重陵有此舉,和起複越氏的國君聞人骁脫不了幹系。
趙氏作為淮都三大世族之一,在上虞經營數百年,勢力龐大,為聞人骁忌憚日久。姬瑤那一箭,卻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所以和越夫人甚至沒見過一面的越重陵,會遣人來邀姬瑤前去赴宴。
“我想,于你而言,越多人肯定陳稚的身份,越是有利才是。”姚靜深像是不覺自己話中有多少試探意味。
姬瑤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姚靜深只是含笑以對,氣氛驟然有些緊繃,良久,她才開口道:“那便去吧。”
謝寒衣正毫無形象地癱在一旁石桌上,絨羽雪白,看上去像是團圓滾滾的雪球。
雖然答應了與姬瑤的交易,如今不過是具化身的謝寒衣卻無功法在手,只能憑借記憶抄錄。
只是憑借烙印在這具化身中的神識,不過刻錄下半卷功法,就已經将他累了個半癱。
他寧願如此,也不以真身出現,顯然對姬瑤還是心存防備。
姬瑤又何曾完全信任他,不過他們之間的交易,對彼此都有利,便是最穩固的關系。
此時将姬瑤和姚靜深的對話盡收耳中,桌上肥啾那雙黑豆眼中不由閃過深思之色。
姬瑤餘光觑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知道得太多的人,容易活不長。”
聽到這話,在場一人一鳥頓覺渾身一寒,随後都若無其事地別開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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