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

爬過去,換了一個姿勢與之較勁,兩人卧在道路中間,不斷攀比着誰假摔得更真實更惹人心疼。可畢竟幾日不見,步萌不想在溫樓面前沒面子,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不跟你計較了!沒意思。”

蘇軟露出勝利的笑容起身,半坐在地,見溫樓從玉辇上下來,忙捂住腳踝裝受傷,她的語氣那麽柔軟,甜得浸人心骨:“皇上,小軟的腳扭了,好疼啊~”

這叫聲凄凄慘慘戚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快要死了。步萌手指蘇軟,提醒溫樓道:“別信她,她假摔!”

蘇軟裝作硬撐着站起來,然後艱難地走向溫樓,突然一個不小心又要倒,溫樓也算是條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沒事吧?”

她能有什麽事?難道還怕她演戲太過用力觸犯了神明嗎?步萌對天翻了個白眼,只希望天空一聲巨響,一道驚雷把那矯情之徒給劈死。

“皇上,我還要去給太後請安,可是走不了路,怎麽辦啊?”蘇軟可憐兮兮道。

步萌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助攻:“我有個好主意哦,讓皇上背你去嘛。”

溫樓瞥了步萌一眼,然後扶蘇軟上玉辇:“那你就坐玉辇去吧。”

“皇上,可是你……”

是的,溫樓并沒有坐,玉辇行進,蘇軟不舍地朝溫樓看去,可已經沒有了轉機。等人走掉,溫樓這才上下打量步萌:“就算我們之間有了不愉快,你也不能那樣坑朕吧?”

步萌假笑了一下:“給你溫香軟玉在懷的機會,也叫坑?你應該叫我活菩薩。”

看着步萌一身灰土,狼狽的樣子,溫樓想笑又忍着:“不知活菩薩是什麽心理,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是想讨到朕的同情分?”

步萌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的土還沒拍幹淨,趕緊拍,溫樓提醒道:“臉。”

“臉怎麽了?”步萌反應過來,忙用手擦了擦臉,結果原本幹淨的臉蛋變得髒了……

“很好,這下你的臉髒得很特別,這副造型,也讓朕明白了做錯事之後你是有多痛苦。朕等着你的檢讨書。”溫樓冷哼一聲,步行離去。

步萌在他身後跺腳:“就這點水平,連心機女的演技都看不穿,還狂什麽狂啊?!”

自從沈殇說了他會回來接她,骁貴人就又陷入了等待之中,言輕一聽沈殇還要回來,整個人都震驚了:“還……還來?!他把皇宮當免費公廁了嗎?來去匆匆,水也不沖,全靠我們來給他擦屁股善後嗎?”

步萌被罰抄經抄得手都快要斷掉,只能握住手腕試探着問道:“好虐啊,早就該料到,刺客和後宮妃子這種配對,在戲本子裏最多只能活兩話。你看你等了那麽久,現如今又得等。人生能有多少年,全放在等人上了,太不值。”

言輕道:“等不來更好!幫你們一次,我都已經在靈魂深處進行過一番天人交戰了,再來第二次,那不就是在挑戰地府工作者的權威嗎?我可不想死得太年輕。”

曲碗碗舉手求問:“我呢我呢,我這種人設能活幾話?”

言輕一笑:“你這個蠢蛋也就夠活個念旁白的時間。”

曲碗碗撇嘴:“讨厭!”

沈殇倒也沒撒謊,他是重新來到皇宮了,但目的卻不是接骁貴人走,仍是以刺客的面目,要對溫樓行刺。那是,骁貴人認出了沈殇的劍法,是又急又氣,直接沖上去幫溫樓擋了劍,然後與刺客打了起來。

賞花觀景的女人一通尖叫,四散亂跑,昔人扶着太後撤離,只有芳華宮的還坐在原處。

言輕皺着眉:“咦?玩這麽大!”

步萌也扶額道:“這算是什麽強勢插入?!”

就連曲碗碗這種平素腦子裏缺根弦的,都想明白了那刺客是誰:“看骁貴人這激動的樣兒,該不會是……”

三人對視,同時點頭。事情大條了。

侍衛們和沈觞打的時候是屬于落敗之勢,但骁貴人一出手,招招都狠,沈觞不忍傷害她,沒使出全力,後來生生受了一掌,舊毒複發,倒地被擒。他的面具被鮑屈摘掉:“終于抓到你了吧!”

骁貴人失望地看了一眼,那的确是她心心念念的沈殇的模樣,可是他撒了謊,他騙了她。

太後命人對沈殇用了大刑,可是沈殇一個字都沒說,言輕有點詭異地失望感:“唉,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這次行刑用的全是我新研發出來的刑具,它們第一次亮相,但是沒能讓沈殇張嘴。我太失敗了。”

步萌撞了她一下,用眼神瞟瞟骁貴人,示意道:“你別說這個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

骁貴人道:“不要緊,你們不用顧慮我。”

步萌抱怨道:“這個沈殇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說會回來接你,怎麽又刺殺起皇上來了?”

曲碗碗對對手指:“你們說,他一直不開口,是不是在等什麽人啊?難不成……在等骁貴人去探監?”

可是太後又強硬下令,任何人不得探監。步萌想了想:“謎團太多,還是得問清楚的,探監的話,我有辦法!”

夜裏,牢房內部房頂突然墜下來一條繩子,仰頭看上去,原來房頂的瓦片被移開了一些,骁貴人手纏着繩子,非常利索地滑下,步萌和言輕随後,慢騰騰地借助繩子滑下來……

言輕道:“你确定咱們這是探監而不是協助他越獄嗎?”

步萌眨巴眨巴眼:“就是探監啊!有時候探監的道路也是崎岖的,忍一忍。”

言輕還是不放心:“不要緊吧?會不會被發現啊?”

步萌道:“曲嫔在外面請看守吃飯喝酒呢,暫時沒事。”

見骁貴人進來,戴着手铐腳鐐的沈殇從枯草上站起身,隔着欄杆和骁貴人對視:“你來了。”他被用過刑,身子虛弱無比,本來清致的臉上也多了幾道恐怖的血痕。

骁貴人控制住自己的心疼,只說了兩個字:“解釋。”

沈觞彎起嘴角:“夏夏,我知道你會來要一個解釋,實際上,當年的戰争失利,我被敵軍擄走,這只是一半的事實,真實的情況是,那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争,決策者只是拿我們這些人當棋子。什麽戰術不戰術的,什麽犧牲少數造福大數,都是狗屁!我不服,所以我現在才要來行刺,你懂了嗎?

骁貴人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什麽也說不出,過了好久,她才憋着淚艱難問道:“那我們呢?”

“對不起,我沒當真過。”沈觞慣會戳人最疼的地方,“夏夏,忘了我吧。總會有新的人陪你過完這一生。”

步萌簡直看不下去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事情調查清楚沒有,你就亂說!皇上絕對不是那種人,他不會犧牲任何人的,你根本不了解他!”

言輕也幫腔:“沒錯,骁貴人為了你差點連命都不要,還是皇上救了她,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皇上的人品非常可靠。”

“不用跟他說了,我們走。”骁貴人擦幹臉頰上不慎的淚水,率先離開,步萌對沈觞豎了中指,言輕對沈觞呸了一口,然後也相繼離開……

就剩下沈殇一人,他坐在牢房的枯草中,突然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小窗外的夜景,突然站了起來,拍拍欄杆:“能不能給我一份紙筆?”

牢頭喜形于色,忙跑去給他拿紙筆:“你終于要認罪畫押了嗎?當然可以!”

次日,承受了嚴刑拷打都不開口的沈殇像是完成了此生最牽挂的執念,他自盡了。得到消息的大家一時間都有些不可置信。

鮑屈帶來沈殇的遺書,并說道:“他的遺物只有一封遺書,但是也早就被他自己撕碎了。我把這些碎片拿過來,你們随意處置。”離開幾步,鮑屈又轉頭來叮囑,“還有,他的屍體會被扔去宮外的亂葬崗。”

這個暗示大家都聽得明白,步萌感激地點點頭:“老鮑,謝謝。”

氣氛一時的壓抑,步萌拿着已經變成碎片的遺書不知該怎麽辦,骁貴人只瞟了一眼,就說道:“扔了吧。”

“可不能扔,我實在很好奇他的遺書寫了什麽,又為什麽要撕毀,不給你呢?”步萌很好奇,言輕也跑去打了一碗漿糊,配合着步萌一起粘遺書。

許久之後,曲碗碗慌慌張張地拿着拼好的遺書進屋叫骁貴人,言輕和步萌跟在後面,一臉沉痛。骁貴人不解地接過,遺書上的字映入眼簾——

對不起,夏夏,讓你看到了我這副模樣。

被俘虜之後他們給我下了毒,讓我回來刺殺皇上,才會幫我解毒。我其實早該死的,但我忍痛忍辱答應了他們,好保全自己一條性命,為的就是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你。

萬萬沒想到,造物弄人,我在宮裏遇見了你,你已經是皇上的妃子。第一次帶你逃離,失敗了,我突然想起,那些離開後的隐居生活也只能存在于夢境裏,我身中奇毒,不刺殺皇上,他們就永遠不會為我解毒。可是死,我又舍不得你。所以我才打算再試一次。

我知道你會罵我懦夫,不講是非,只盯着眼前的個人情愛。但是,能為一個女人犧牲性命、犧牲無盡前程,又是何等的光榮。

現在我找到了你,

但也錯過了你。

但願下輩子你我之間不要再有如此之多的波折。

一個壞蛋:沈觞

骁貴人笑得驚天動地,眼角淚流:“原來在牢裏他不說這些,是怕我為了救他,被牽連進去!這個傻瓜!”

沈殇最後還是決定撕毀遺書,将這個真相永遠埋藏,他身中奇毒,不管受不受酷刑,都時日不多,忘了他,也許對夏夏來說會是最好的一件事。

曲碗碗嗷嗷痛哭,只恨這段情的結局太過悲情。

這一天下午,步萌找到了蔡太賢,跟他商議,勸他幫忙将大家帶出宮,沈殇的屍體就在亂葬崗,來這世間一趟,怎能無人送行。

蔡太賢聽後就搖了搖頭:“可是我都要下班了,為什麽要冒險做——”

步萌直接打斷他:“蔡太賢,你這三十多年來堆砌的人性呢?都被狗啃了嗎?這麽感人的故事你都不敢動?沒良心!”

蔡太賢的眉角抽了抽:“我才二十七。”

“騙誰啊,你長得也太着急了!”步萌呸他一口,“明明五十八,說自己二十七,老菜幫硬裝小鮮肉,不喪良心嗎?”

蔡太賢只好說實話:“好吧,我三十八,不是五十八,關于年齡的問題我必須好好澄清一下。”

“給你錢還不行嗎?”

“過分!我是那種看重錢財的人嗎?!大家可能對我有誤解,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并非什麽活都接——”蔡太賢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錢多的才接。給多少?”

步萌:“……”

這一夜,芳華宮四人鑽進泔水車,每天禦膳房都要在夜裏往宮外運送泔水。可是到了宮門口,泔水車被攔住。蔡太賢笑咪嘻嘻道:“是我啊。”

守衛認出來:“呦,蔡大廚,拉泔水出宮啊?”

蔡太賢道:“可不是嘛,這份差事太辛苦了,徒弟都指喚不動,非讓我親自來。”

守衛打趣道:“你徒弟都是一片好心,想讓你減減肥,哈哈。”

一番交談結束,蔡太賢拉起泔水車正要走,突然背後傳來一聲風騷地呼叫:“老蔡,你等我一下,一會兒夜宵你想吃什麽?”柳謹言走到近前,看了看板車,“咦,今天怎麽是你拉泔水啊,怎麽不臭?”手賤的柳謹言順手就掀開了泔水桶的蓋子,正和裏面的步萌對視上。

柳謹言:“……”

步萌忙把蓋子奪回來蓋上,還好守衛們沒看到,柳謹言幹咳一聲,心想步萌果然如言妃所說,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九天禍精下凡塵啊!她也太能鬧騰了!

蔡太賢問:“怎麽了?”

柳謹言捏住鼻子,蓋上蓋子:“沒事,臭死了,我突然沒胃口了,你快點把這些東西拉走~”

宮門開,泔水車出,柳謹言看着這一幕,表情意味深長,她們是要出去幹大事情啊,要不要告訴皇上呢?不說的話,萬一遇到什麽危險怎麽辦?說了的話,步萌回頭一定會撓死他,唉,愁啊,這朕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亂葬崗一到,骁貴人就沖進去翻找屍體,曲碗碗很害怕地躲在言輕身後,步萌對蔡太賢說:“一會兒擡人、挖坑、下葬,你可要多出力了。畢竟我們大多都是不會功夫沒有力氣的弱女子。”

蔡太賢呻吟道:“賠本買賣啊……多晦氣啊……本來命就很背了,再加上這晦氣……”

“給你加錢。”

“我是那種嗜財如命的人嗎?!”蔡太賢揚眉,又道,“加多少?”

“……”

沈殇的屍體終于被找到了,骁貴人用水幫他擦拭幹淨,曲碗碗和言輕左右夾擊,按住蔡太賢,步萌上手扒下他的衣服。蔡太賢驚呼:“我的衣服可是名牌啊!”

步萌把扒下來的衣服扔給骁貴人,骁貴人給沈觞穿上。步萌又對蔡太賢招呼:“還有鞋子,速度點脫。”

蔡太賢見大勢已去,只能脫了鞋遞上去,依依不舍道:“這雙鞋可是限量版啊!”

煥然一新的沈觞被下葬,一塊幹淨的墓碑立在墓前,大家都蹲在地上給沈觞燒紙。火苗映在步萌的眼睛裏,格外地光亮,步萌喃喃道:“對你豎中指是我不對,你大可以托夢豎回來。”

言輕也認錯道:“對你吐口水也是我的不對,你不用單獨給我托夢了,一起托給步萌,讓她告訴我。”

曲碗碗雙手合十拜了拜:“我什麽都沒有幹啊,千萬別來找我。”

蔡太賢也觸景生情,道了一聲:“走好,大兄弟。”

骁貴人的腦中閃回過許多回憶,從男扮女裝潛進軍營與沈觞相識開始,到身份被沈殇戳穿,又到他們誤打誤撞的結緣,所有珍貴的畫面一閃而過,最終化作了骁貴人眼角的一滴淚,淚水流過臉頰,流到下巴,然後下墜……

很多人都說,後宮沒有真情,後宮的女人都為了争寵滿腹壞水虛情假意,很多人還說,男女之間很少有真感情,逢場作戲轉身就忘而已,但步萌知道,她們說的都是錯的,總有人肯為了你活着,也總有人為了你去死。

這就是真情。

溫樓和柳謹言稍後也出現了,前因後果他們都已知曉,雖然不贊成沈殇的行為,但是這份真情實感還是令人不得不動容,柳謹言還特地攜帶了幾卷紙錢出來,說是要燒給沈殇,助他早登極樂,願他下輩子再也不會陰差陽錯與心愛之人錯過。

步萌緩緩靠近溫樓的胸膛,這一刻,什麽都不用說,兩人主動和解了。珍惜眼下的真愛,不要讓緣分錯過,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步萌,還記得咱倆什麽時候認識的嗎?”他的聲音純淨低沉,像是和着夜風輕輕落下。

步萌點頭:“當然記得,認識你的那天是一年前的六月十三,你想抓我,我就把自己‘毀了容’,我後來将其稱之為‘六.一三慘案’,皇上幹嘛問起這個?”

“那今天是什麽日子?”

“就……平常的日子啊……”

溫樓慎重道:“今天也是六月十三,你的‘慘案’一周年,我們的相識紀念日。”

這真真是個尴尬地境地。步萌一拍腦袋:“不好意思!我給忘卻了!”

溫樓假意哀傷,嘆了口氣:“唉,原來你根本沒想跟朕過紀念日,朕的一腔心意只能付諸東流了。”

步萌用胳膊撞撞他:“什麽心意?說說看?”

溫樓将袖中的烏龜拿出來,步萌超級喜歡,這個禮物簡直戳到了她的心裏,淺淺月光下,小烏龜懶洋洋地伸頭出來,看了一眼步萌,驚懼地又縮了回去:“天吶好萌!送給我的嗎?它能活多久啊?”

溫樓道:“看你怎麽養了,養得好的話,它能給你送終。”

“……”

“禮物你收了,你是不是也需要有所表示啊?”他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語氣也暗有所指。

步萌将烏龜還回去,雙手護胸,做戒備狀:“你要幹什麽?”

溫樓無奈道:“別捂了,作為妃子,那裏是你職業生涯的短板。”

“你!——”

“不過朕不介意。”溫樓拉住步萌的手腕一拽,将她拽進懷裏,“跟你在一起,任何時光,任何片段,你的任何部位,任何笑容,朕都想要好好收藏。紀念日快樂。”

步萌的心撲通撲通的,她很感謝欽天監大叔當初看她資質奇葩,讓她進宮掃除皇上身邊的禍患,她的确做到了。但是也萬萬沒想到,她又成了溫樓身邊新上任的、最美好的禍水。

“紀念日快樂,我也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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