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通貨膨脹

通貨膨脹

沈映雪回北院後，還未進門，便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她進入李氏房間，見娘親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半昏半醒，旁邊的炭火已經燒盡，屋子裏隐隐有一種嗆人的味兒。

沈映雪摸了摸母親的手，刺骨的冰涼，這被褥實在單薄，娘的身子熬到現在也不容易。

今天家丁送來的食材，都是爛的，谷米聞着都有股子潮味，這已經不是敷衍，分明就是故意針對。

她才剛回來就這樣，敷衍都不屑，以後就更別說了。

但也不能直接去找大夫人當場質問，大夫人既然敢這麽幹，肯定就不怕後果，她是正妻，身份卑賤的小妾哪能比得上，就算不高興跑過來給不受寵的妾室兩巴掌，最後又能怎樣？

沈珏注重家庭和諧，尤其是尊重正妻，他将家庭的所有權都交給了妻子，得到一個妻妾和諧，家宅安寧的好名聲。

沈映雪為李氏掖了掖被子，随後便離開了北院。

到了半夜，小雲睡得正熟，沈映雪小心翼翼來到床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雲姐。”

小雲吓了一跳，剛要尖叫，沈映雪捂住她的嘴，“別叫，是我。”

“五姑娘，這麽晚怎麽還不睡啊？”

“小雲姐，把衣服穿上跟我出來一下，幫我個忙。”沈映雪忙活了半夜，這會兒說話還在喘着氣。

“什麽忙？”

“你出來就知道了。”

“好。”

小雲穿好了衣服之後跟着沈映雪出去，沈映雪帶着她走了一段路。

空氣仿佛都被凍成了冰坨，小雲冷得直流鼻涕。凜冽的寒風在耳邊呼嘯，似乎滲透衣服刺穿皮膚。

“五姑娘，都這麽晚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們到了。”沈映雪指了指地面。

小雲愕然發現花壇裏藏着一個框，裏面裝滿了炭火。

“這是石炭，五姑娘，這是從哪弄的？”

“噓，小聲點，我們先把它擡回去再說。”

沈映雪本想一個人偷偷弄回去，可她實在是擡不動了。

“好。”小雲反應過來，撸.起了袖子。

兩人用了吃.奶的勁兒，終于将滿滿一筐炭火擡了北院。

小雲累得氣喘籲籲，“五姑娘，你到底是從哪弄的？”

“他們不給我們炭火，我就自己去拿。”

她今天一天在沈宅可不是白轉悠的，哪裏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雲吃驚道：“五姑娘，他們要是發現炭火少了，肯定會查的。”

“別怕，庫房裏的炭火多得很，只是故意不給娘。小雲姐，有了這些，你房間也能暖和起來。不過記得得開個小窗透氣。”

“可是庫房的門是鎖着的，鑰匙在管家那，你怎麽拿到的？”

“當然是偷的管家，他這會正睡着呢，我翻窗溜進他的房間偷了鑰匙，把庫房門打開後，又把鑰匙放回去了。”

“我的天吶。”

小雲從來沒有幹過這麽刺激的事，如今五姑娘剛回來就帶着她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心跳加速，但也覺得十分暢快。

後來沈映雪又帶着小雲出去了幾趟，去庫房拿回了一些食材和幾床舊被褥，她們三個人，每個人都可以多一床被子。

李氏一直在被窩裏咳嗽，可漸漸的，她感覺房間裏暖了起來，這股暖使她安心地睡去。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醒來時發現床邊火爐裏的燒盡的炭火，十分疑惑，她記得炭火已經燒完了，而且之前也只有木炭，可是這灰燼顯然不是木炭，而是石炭。

自己身上也多了一床被子。

李氏穿好衣服走出卧房，看到餐桌上的盤子裏堆滿了煮熟的雞蛋。

沈映雪坐在桌前敲了兩個放在母親的碗裏，“我剛要去叫你，快過來趁熱吃。”

“我們哪來的雞蛋和石炭？還有那被子是……”

“四姨娘。”小雲開心地跑到她身邊，“這都是五姑娘弄到的，她好厲害呀。昨晚半夜弄了好多石炭，還有一些食材，夠咱們吃好幾天了。”

“什麽？”李氏坐在桌前，疑惑不解，“你是從哪弄的？”

“娘，趕緊吃吧。以後什麽都交給我，您都不用操心了。”

沈映雪咬着雞蛋，吃得格外香。

娘憋屈地活着，她可不要憋屈。

李氏聽沈映雪喊她娘，思維就像斷了弦，腦子裏只剩下了一個“娘”字。

終于聽到女兒叫她娘了，李氏忍不住抹眼淚。

“娘，大清早的哭什麽，快過來吃呀。”沈映雪不怎麽會哄人，而且看這樣子，她越哄娘肯定會越哭。

“四姨娘趕緊坐下吧。”小雲扶着李氏坐在椅子上。

李氏擦了擦眼淚，“映雪，你該不會去偷了吧？”

沈映雪不以為然，“我是父親的親生女兒，用他一點東西怎麽能是偷呢？而且本來就應該是我們的，你都多久沒吃雞蛋了？我把整個庫房搬過來都不夠補。”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要是被發現了，你肯定會被處罰的，大夫人是個厲害人，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李氏只是擔心女兒的安危。

“娘，你就不用擔心那麽多了，現在我回來了，我會照顧好你的。我不就是弄一些雞蛋，拿了一些炭火了棉被嗎？她還能咬死我不成？而且她自己克扣你的東西，肯定也心虛，要是事情鬧大了，她面子也過不去，她必然也不想有一個惡婦的名號，否則就不用每天假惺惺了。”

沈映雪讨厭這些勾心鬥角，她覺得自己被扔到宮鬥劇裏活不過三集，但真遇上了她也只能迎難而上，總不能凍着餓着。

李氏輕笑：“你這丫頭怎麽這麽厲害，這些年在外面學了什麽？”

這丫頭跟自己一點也不像，難不成像她父親嗎？

“娘，我學的東西多着呢，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快吃吧，要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氏欣慰地看着女兒，這麽多年過去，她沒能陪着女兒成長，如今女兒一下長這麽大，還這麽厲害，就算以後自己死了，也不用擔心了。

“映雪，要是被發現了，你就說這些都是娘拿的，可別說實話，知道嗎？”

她也不忍心女兒跟着她挨餓受凍，所以女兒做的事，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萬一事情暴露，她會擋在女兒前面護住她。

“知道了娘，快吃吧。”沈映雪将剝了殼的雞蛋遞到母親嘴邊。

李氏見女兒跟自己熟絡了起來，心裏開心的不得了。

她吃了一個雞蛋，接着喝粥，可是粥還沒喝幾口，手裏的勺子掉在桌上，她拿着帕子捂着唇，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沈映雪立刻放下碗筷跑到她身邊，為她輕輕拍打後背，愕然發現母親的帕子上染滿了血。

“娘，你咳血了。”

李氏憔悴地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娘吃飽了，你們繼續吃吧，娘去休息一會兒。”

“娘，那我把雞蛋和粥給你留着，等你醒來想吃了，我給你熱。”

李氏點點頭，跌跌撞撞地起身。

沈映雪扶着她到床上躺下後，為她診脈。

之後一言不發，關門離開房間。

“五姑娘，四姨娘她怎麽樣了？”

“娘病的太嚴重了，再加上拖的時間久，如今……”

娘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十五歲，身子就變成這樣，還不如七十歲的老夫人精神，可見這些年過的什麽日子。

小雲忍不住哭了起來，“四姑娘，之前大夫來過一次，說是要長期吃藥，而那些藥又特別貴，需要花很多銀兩，四姨娘每月的例錢少得可憐，哪能吃得起啊？”

“小雲姐，你照顧我娘，我去買藥。”沈映雪不等小雲回應，便跑了出去。

沈映雪到了藥鋪，買完八包藥，看着是自己手裏只剩幾個銅板，她皺起了眉頭，“唉，長安的物價可真是貴，一夜時間又漲價了，這藥更是貴的離譜。”

本來還想着，要是能剩點錢，給娘買一只雞，可是現在看來是買不了了。

要不是從李僴身上弄點銀子，這幾包藥她還買不起呢，可是娘的情況要長期吃藥，現在銀子花了還得再找銀子的，她買的這些藥，只夠娘吃七天。

通貨膨脹，物價飙升，對于有達官貴人和那些富商來說倒不怕什麽，反正他們富得流油，可那些窮人苦了，飯都吃不飽了，又哪來錢治病呢。

要命的是，自己就是那豪宅裏的窮人。

*

“蓉欣啊，我昨晚還跟你爹商量，給你許個人家。”

沈夫人和女兒品着熱茶，吃着點心，腳下是暖爐，好不惬意。

“娘，女兒不想嫁人，女兒想陪着你。”沈蓉欣撒嬌道。

沈夫人寵溺一笑，“娘也舍不得你啊，所以才留你這麽久，可你年紀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你父親認識許多達官顯貴，等他回來之後，娘要跟他說說，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撮合一下，總之不會讓你委屈。”

“娘，昨天……”沈蓉欣臉色紅了幾分，“昨天我遠遠地看見了兖王殿下，他生的玉樹臨風，英俊潇灑，若是能嫁給他……”

“女兒。”沈夫人放下茶杯，“你是為娘的心肝寶貝，為娘自然希望你嫁的好，可是他畢竟是王爺，你父親只是商人，論地位，這兖王殿下你就先別想了。”

“娘。”沈蓉欣不高興了，“爹雖是商人，可是這些年來也給朝廷不少貢獻，每回赈災的時候，爹也捐了不少銀兩，也沒少打點那些貪官污吏。”

“蓉欣，別亂說了，等你爹回來，我們盡量給你找個好人家，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至于兖王殿下，咱家實在高攀不起。退一萬步說，即便你真嫁過去了，也只會是小妾，娘可不希望你當小妾，小妾是最沒地位的，你看你爹娶的那幾房姨娘，娘想怎麽對她們就怎麽對她們，難不成你想成為那幾個姨娘？”

沈蓉欣打了個哆嗦，連忙搖頭，“女兒不想。”

正說着話，沈夫人看到門口站着一人。

“這不是五姑娘嗎？站在那裏幹什麽？”

沈映雪走進來行了個禮，“大夫人好。”

“有什麽事兒嗎？”

沈映雪不想拐彎抹角，直白道：“大夫人，我娘病了，可否撥些銀兩給我娘治病？”

“這樣啊。”沈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之前我找找大夫給她看過，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也要治療，否則越來越嚴重，可是我母親那點例錢，根本就不夠治療。”

“五妹，瞧你這話說的。”三姑娘不悅，“我娘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娘，可你如今說這話，好像是我娘不給你娘治病似的。”

“三姐，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太擔心我母親了。我知道大夫人心地善良，父親将這個家交給大夫人，可見大夫人有多賢淑，希望大夫人可以幫幫我母親。”

“映雪，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不過你母親的病真的是治不好了，大夫也沒有什麽辦法，就算喝藥吊着命也是受罪。不是沒給她治過，花了好多的銀兩也沒見好，而且生意不好做，財務吃緊，就連我女兒也好久沒有添新衣裳了，實在是撥不出錢來。希望你能體諒。”

沈夫人态度十分和善，挑不出任何問題，可是橫豎就三個字：沒有錢。

沈映雪知道希望渺茫，被拒絕也沒有太大反應，她輕輕一笑，随後行了個禮，“我知道了大夫人，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過，是我太唐突了。”

“沒事，我也能理解你孝順母親，你也是個好孩子。”

“大夫人，那可否給我娘一只雞和一些人參，我想炖來給她補補身子。”

這才是沈映雪來這的真正目的，她知道錢是要不來的，但是得先有個錨點。

“這次還是沒問題的，我這正好有一些補品。這本來是老爺給我的，但是你娘比我更需要。”

沈夫人喚丫鬟拿了個盒子過來，遞給了沈映雪。

沈映雪雙手接過打開看，裏面是一顆上好的人參。

“五姑娘，我讓丫鬟帶你去挑一只雞，你就挑個大的。”

沈夫人假惺惺的樣子，若是稍微單純了一點，怕是真要信了。

“謝大夫人，那我先去了。”沈映雪轉身離開。

待沈映雪離開後，沈蓉欣抱怨道：“娘，幹嘛對她那麽好？她可是不祥之人，如今回來了，這府裏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事兒呢。”

三姑娘從小就聽母親說血嬰吓壞整個沈家的事，對這五妹可沒好印象。

“再怎麽不祥，也是你父親的女兒，而且這丫頭誤打誤撞救了老夫人，我要是讓人把她拖出去打死，你爹也不願意。”

她是讨厭北院那對母女，不過大夫人得有個大夫人的樣，裝也得裝出來。要不然跟那些争寵獻媚的低賤妾室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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