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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先前看到嚴汌密室裏的那個監控屏幕時,他就記下了攝像頭大致的方向。

李檢抱着李贏進門時,壓着視線沒有朝攝像頭的位置望去。不過他特意走到了背對攝像頭的位置,把剛剛睡醒的李贏放在一個小板凳上,倚靠在窗邊的高桌前。

兩個人間有一段不長,卻也有些距離。

顯得有些生疏。

李贏剛醒來,臉上的表情還沒有變化,木讷又冷漠,仰起白白的小臉看向李檢的方向,嘴巴微微張着,看起來有些呆。

他不知道爸爸為什麽突然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毫無波動的外表下流露出輕微的害怕。

李檢彎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小聲道:“豬豬,爸爸和你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李贏不是很明白地鼓下圓臉蛋,不過還是讷讷地應了聲好。

“現在開始,爸爸扮演豬豬的哥哥,豬豬扮演小豬豬,”李檢聲音低柔地跟他說:“爸爸說自己是哥哥,哥哥和之前的爸爸有點不一樣,但其實爸爸還是爸爸,豬豬還是豬豬,豬豬想不想玩?”

兩句話說完,李檢自己都覺得有點繞,他不知道李贏能不能聽懂。

李檢現在已經後悔選擇了失憶,這樣做搞得他太被動,但木已成舟,也只能将計就計。

不過先前李檢正發愁要如何深入嚴家調查時,嚴汌把他帶回嚴家屬實是意外之喜。

看到嚴左行出現的時候,李檢便想到了他遇襲當晚查資料時掠過的一則外媒的小道新聞。

嚴左行兩年前在董事會上突然暈厥被緊急送醫,雖然隔日便說明是疲勞過度才昏倒,但仍舊有不少人猜測嚴左行或許已身患重疾,命不久矣。

薩昂的産業遍布全球,按常理來說嚴家的人不大可能會如此齊全地聚集在這裏。

偏偏伴随着嚴汌的歸來,李檢就是這麽湊巧地遇上了他們全家的大團聚,再結合上次他來嚴家時候餐廳裏嚴懷山和嚴虹說的話。

方才來的路上,李檢就一直在想他在醫院時嚴汌口中的最後結果究竟是什麽意思。

如果猜的沒錯,嚴左行恐怕真的行将就木,而且遺囑還未完全确立,不然嚴星瀾和嚴闵星決計不會在今天如此着急地來問關于手機的事情。

他們所有人聚集于此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争奪嚴左行背後守着的那座龐大遺産。

而他們口中,當年被李檢父母偷走的那臺手機上,絕對有可以制衡最終遺産分配的決定性條件。

嚴汌現在把他時刻帶在身邊也只可能是想要對其他嚴家的人産生威懾,畢竟唯一有可能知道那部手機下落的人也只有李檢了。

可到底,是什麽呢?

李檢愣神的時候,李贏懵懂地愣了片刻,白綿綿的臉頰上随即出現一個笑容:“豬豬要玩。”

李檢稍稍安心了,在監控下先是假裝自己真的失憶去和他聊天,随後像個青少年一樣逗了逗李贏,而後與他保持了一定距離,同時也很禮貌地沒有推門去其他房間。

這期間有一個插曲,李檢拿着遙控器在選電影的時候,突然有個傭人推了餐車進來說是被吩咐過來給他送晚餐。

李檢道了聲謝,因為腦震蕩不方便快速起伏便繼續坐着選電影。

等傭人擺好後,還貼心地叮囑他有一例湯要趁熱喝,補身體。

李檢淡淡應了一聲,他不大習慣被人随時服侍的感覺,感到有些局促,便顯得有些疏離清冷。

對方出門前看了他一眼,李檢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但刻意忽略過去。

還不等他選完電影去吃飯,又有人敲了敲房門,也沒有等他應答, 便推門進來。

進門的是Alen,他其實是主屋的管家,現在出現在這邊,手裏還推着一個餐車,就讓李檢留意了一下。

Alen笑着說桌上的炒土豆絲不太新鮮了,來重新換一桌。

李檢愣了一下,想說沒關系,他吃什麽都可以,但Alen态度很強硬,不光把那盤土豆絲,是把整桌菜都換了。

換完後還問他,有沒有動過筷。

李檢搖頭說沒有,Alen便沒再多說什麽,笑着推車離開。

李檢那時候并不太餓,他輸了四天營養液,胃還縮着,沒有完全恢複,沒什麽胃口。

貓一樣窩在沙發上選了一部符合那個年代的電影——

《加勒比海盜4》

這部電影上映時李檢和當時的大學同學就去影院看過,後來無聊時總會反複看,劇情其實已經很熟了,他看到一半就開始走神。

十八年前,他一定聽到過嚴左行的聲音。

但具體是在什麽時候、說的話又是什麽,他全都不記得了。

記憶深處的聲音與現在相比,要更年輕一些,沒有這般沙啞,但李檢聽到他聲音的瞬間,脊背發涼的感覺讓李檢直覺那時候嚴左行說的話一定尤為關鍵。

但李檢始終想不起來,電影播放到一半的時候,他尚未痊愈的腦袋驚跳着疼痛起來,還伴随着腦震蕩後想要嘔吐的感覺。

李檢趕忙靠在沙發上不敢亂動,視線望向李贏的方向。

他正拿着一本拼音版童話書在認真地看。

那本書看起來很新,李檢猜是嚴在溪或者嚴懷山讓人買給他的。

李贏并不是一個纏人的小朋友,與之相反,他要更自立一些,如果在家不是李檢去找他,李贏可以躺在他的玩偶堆裏看一整天的書,也不會叫餓或感到無聊與孤單。

現在李檢克制着自己不要去“騷擾”專注的李贏,望着他的側臉,沒由來地想到了十歲的嚴汌。

他有些出神了。

電影放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金桂枋被樹林環繞着,冬夜中愈發安靜。

李檢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看了眼李贏的方向,李贏躺在一側的貴妃椅上,睡熟了。

看着“香豬醉夢”圖,李檢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嚴汌都沒有回來。

李檢推醒沙發上睡着的李贏,讓他去衛生間洗漱。

他先前就在衛生間看到了一支成人牙刷外,還有一只粉紅豬的兒童小牙刷。

難道李贏這幾天是和嚴汌一起住的?

李檢愣了下,神情微妙起來,他腦子裏完全想象不出嚴汌和李贏相處的畫面。

衛生間是除了卧房外唯二沒有安裝監控的地方。

衛生間的門剛一關上,李檢便彎腰把李贏抱起來。

李贏這段時間看不到爸爸倒也沒有茶不思飯不想因此消瘦,反倒讓豬價上漲。李檢抱他的時候因為用力,縫過針的傷口繃了頭皮,隐隐痛起來。

不過即便是這樣,李檢還是把他用力抱在懷裏,重重在李贏白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你想不想爸爸?”李檢問的時候并沒有期待他會給自己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贏如他預料中那般,慢吞吞地靠在李檢肩膀,帶了奶味的呼吸撲進頸窩,微涼的臉頰絲滑地貼在李檢肌膚上。

他嘆了口氣,擡手在李贏腦袋上揉搓了一把。

父子二人又靜靜地貼了一會兒,不曾想,在李檢把李贏放下地面的時候,聽到他的語調沒有多少平仄,聲音也并不很大地說了三個字。

“想爸爸。”

李檢彎腰放他的動作頓在原地,可能是彎身的倒流讓他鼻腔發酸,微微脹了。

搭在李贏肩頭的手掌還未完全收回,李檢驀地用力把他拉進懷裏,聲音有些顫抖:“爸爸也想你……”

李檢知道嚴汌的房間裏基本都有監控,不敢輕舉妄動。

在房間吃完飯後,他便問門口的保镖要來了一只手機,同時還不忘做戲做全套。

李檢17歲的時候手機大多還是按鍵的,他手忙腳亂地裝作沒有用過高清觸屏手機一樣,讓保镖教他如何使用。

雖然保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李檢還是看出來他有點莫名其妙。

手機送來的時候還沒拆包裝,但李檢拿到手機後的第一件事仍舊是檢查有沒有被監控。

等到李贏睡着後,李檢才跟着進了卧室,把手機重新拿出來。

電話卡是新辦的,他怕嚴汌會檢查手機,就沒有下載微信,而是登錄了自己久不上線的QQ,點開其中一個聯系人——

【水至清則無魚】

很老土的名字,李檢想到當年校友群裏還有人吐槽過張清這個網名。

他點進去發現張清的狀态是【離線】,想了想,還是發了條消息過去——

【一把小剪刀:張哥】

出乎意料地是,一條語音通話直接探出來,李檢眼疾手快地挂斷了電話。

【一把小剪刀:不方便通話,我們打字聊】

張清消息回複地很快——

【水至清則無魚:你生啥病了?咋這麽多天沒來?我給你打電話也聯系不上你】

【一把小剪刀:我遇到點事情,住了幾天院,局裏一切都好嗎?你怎麽樣?】

【水至清則無魚:出什麽事了?】

【水至清則無魚:局裏都好,我就那樣日子照樣要過,不過我把錢給他們還回去了,我這人窮了大半輩子,突然給我一千萬我也受不了,嗐,不聊我的事情了,你嫂子給我做了思想工作】

【一把小剪刀:現在不方便細說,張哥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水至清則無魚:沒問題,你說】

【一把小剪刀:你能不能抽空去我家幫我找個手機,我把樣子發你,挺老的手機】

【一把小剪刀:照片】

【一把小剪刀:我家密碼沒變,你知道的】

【一把小剪刀:可能在我家二樓主卧對面的雜物間,有三個大紙箱裏,麻煩你幫我仔細找找】

【水至清則無魚:一條語音消息】

李檢皺了下眉,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有播放那段語音,轉文字顯示出來。

【水至清則無魚:檢啊,我盡力想辦法幫你去看看,我三天前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病假,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想去你家找你,但是我和小陳去的時候有很多警察和保镖在你家樓下,我怕警察那邊我臉熟,讓小陳去問了一下,他們說附近發生了命案,電子眼追查到死者生前來過你們單元,現在還在調查,不知道撤人沒有,我明晚再去看看。】

看到他這麽說,李檢一下就想到那晚襲擊他的人好像被人用槍擊中了。

他立刻問,是中槍嗎?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我沒問,我幫你查查,稍等】

李檢有點奇怪為什麽嚴汌沒有處理那個被失手殺了的人。

張清可能是有別的事情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複。

房間裏暖氣開的很足,木地板下鋪了地暖,熱氣從四面八方烘來,讓李檢頭不那麽痛了,但仍舊有些惡心,他昏昏欲睡地靠在窗下的沙發上。

由于疲憊,李檢的目光沉甸甸地垂下去,盤起長腿陷進沙發裏,一只手握着手機,另一只纖細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膝頭上,手背上浮起青紫的血管,看上去很蒼白。

在他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手裏握着的手機“滋滋”震動了兩下。

李檢驀地睜開眼,還有些迷糊,他解鎖了手機去看消息。

張清卻回複道:操了,又是被狗咬死的!!

“我操!!!”

在這時,窗外陡然響起一聲咒罵。

李檢心口重重一跳。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剎車尖銳且刺耳的獰響。

罵人的聲音很熟悉,是嚴闵星。

李檢顧不上回複張清,他鎖了手機當即轉過身爬上卧室一側的窗戶。

天色極為暗沉,但由于“回”字型的設計,這間卧室恰好對着東側房子的正門。

門前亮着燈,保镖似乎剛剛換班,聽到嚴闵星的叫聲時趕忙從不遠處跑來。

李檢趕忙點亮手機看了眼時間,屏幕上的時間是21:45。

樓下只有嚴闵星一個人,和一輛亮着車燈的深黑色跑車。

嚴闵星一臉驚恐地倒在地上正在拼命撐着手臂站起身,停在不遠處的跑車沒有熄火的意思,車輪微動,很快油門聲震天而起。

在肅殺的寒風中格外逆耳。

轟油門的聲音愈發大起來,像是随時一松便如冷箭離弓,懸在每一個人心頭。

李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急忙推開窗戶想探身出去看得更加仔細,風一下吹進來,讓他陡然清醒不少。

李檢的位置能看到二樓某間亮燈的房間也有人推開了窗戶。

嚴星瀾同樣探出頭來,伸出瑩白的手臂,指了下跑車的位置,尖聲道:“嚴汌!你要幹什麽?!”

車子沒有熄火,燈光亮而直地打向前方嚴闵星煞白的臉頰上。

光刃中,李檢看到有零星的雨滴飄落,這才意識到外面下起了雨。

車身肉眼可見地有了一段很短距離的前移,他準備松剎車了。

嚴闵星離得最近,他剛從地上爬起來,他離大門已經不遠了,嚴闵星大喘着氣驚魂未定地準備跑進屋裏。

就在嚴星瀾喊出來不過半秒的時間,李檢按在窗臺上的手臂倏地一松,奪門而出,反身朝樓下跑去。

風吹進傷口,撩開炸起的皮肉,尖酸地鑽入骨縫伸出。

一路上李檢的頭都很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只是那股風推着他,讓他跑啊跑,跑得再快一些。

在李檢即将跑出大門時,他清晰地聽到了外面轟隆如雷鳴一樣的車聲。

伴随着嚴闵星一聲破了音的慘叫和剎車急促的狹叫,一切歸于平靜。

李檢扶着樓梯,完全不敢去想外面可能出現的場景。

如果嚴汌真的把嚴闵星撞死了,怎麽辦?

另一側的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檢本能地擡頭,看到一臉張惶的嚴星瀾穿着單薄的睡裙從樓上跑下來,同時樓上還有嚴虹和嚴懷山隐約的對話聲。

李檢因為突如其來的頭暈,緩了兩秒,他走出大門的時候幾乎和嚴星瀾同時。

他們出去時看到的便是倒在車頭與大門臺階間渾身癱軟的嚴闵星,他被吓得說不出話了,哆嗦着身軀,爬不起來。

嚴星瀾急忙去把他扶起來,不過嚴闵星完全使不上力,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非但沒被拉起來,反倒險些把嚴星瀾一起帶倒。

這時候車卻仍沒有熄火。

李檢怕嚴汌還會撞上來,沒有去扶嚴闵星,他擋在其中一個車燈前,逆光望向車內。

嚴汌坐在駕駛座上,單臂搭在方向盤上。

車裏沒有開燈,他坐在一派純然的黑暗中,沒有戴眼鏡,一雙沉黑的眼瞳漠然睜着。

寂靜與夜色,把嚴汌的淡漠與冷酷殘忍地、完完全全地敞露出來。

李檢同樣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了半步,膝蓋完全頂上車頭。

他微微仰起了下巴,脖頸纖細的輪廓下突起露出衣領的尖瘦鎖骨,清瘦挺拔的曲線中帶着不可逾越的強硬,眸光盈着兩點車燈的白光,雪一樣亮。

兩道光源,形成了兩人間分明的交界線,永恒地成為軸心,隔閡着他們。

明與暗。

愛與死。

這時,車子陡然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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