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共享午後

共享午後

米白色陶瓷杯裏的卡布奇諾奶泡已然消融，與下一分層的牛奶慢慢融合。

四個人齊坐一桌。

首先說話的是林姐，她坐在小林對面，很是熱絡地跟旁邊的程昀介紹：“小程，這位女孩是我的朋友應覺月，男孩是我的兒子林軒。”

“覺月，小林，這位是THE KEY第二股東的兒子程昀。要是沒有四年前他父母的入股資金，我可能就做不成現在這麽大規模的咖啡廳了。這次他爸媽告訴我他們搬來南港住了，我就趁着這次回來，邀請小程過來玩玩，畢竟也是‘自家産業’嘛。”

怪不得之前他說，他爸媽會做生意，他初一在南港上過學。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悄然上演。

對于這種巧合，應覺月還是沒有到習以為常的程度。南港雖不比京城和魔都，但也是個一線城市，他們又不是冤家，怎麽就那麽“聚頭”和“路窄”。

短暫的時間縫隙裏，兩位舊識都沒有說話。應覺月沉浸在自己的感慨裏，程昀則是察言觀色，判斷她是想見面不識還是道出同學關系，亦或者是點明是對門鄰居。

小林打破這安靜的氛圍，坐在原位招招手：“你好，程昀哥哥。我媽媽經常跟我提起你。”

“你好啊，林軒同學。”程昀跟小一輩說話的時候總是會略微拖長尾音，有種和善到很容易跟他親近的感覺。

應覺月回過神來。

程昀環視一圈，繼續說：“林姐怎麽跟你提起我的？”

小林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林姐，然後迅速垂下頭。林姐被氣笑，抱着雙臂等着他的下文。

應覺月也很好奇，在不同人的視角與描述下，程昀是什麽樣子的。

小林邊說邊用雙手誇張地比劃：“媽媽說你的成績特別好，從小就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還說你做什麽事情都有主見，生活上很獨立，一直不用大人操心。不像我天天惹是生非，不學無術。”

“不過我都聽習慣了，媽媽也總拿覺月姐姐和我對比。”小林又向對面做了個鬼臉。

林姐這次正面出擊，給他麥色的額頭來了個榔頭。

“咚”的一聲十分清脆，“啊”的一聲緊随其後。

林姐揍完兒子舒心不少，今天兩位貴客齊聚一堂，她心情大好，決定給自己放一個下午的假，遂喊來服務員，詢問程昀想要喝什麽、吃什麽。

“一杯卡布奇諾。”

應覺月定定地接住他若有似無、飄忽欲落的眼神，用條羹緩緩攪拌着自己杯中同樣名稱的飲品。

林姐永遠不會讓聚會冷場，接着詳細地給程昀介紹着應覺月：“小程，我跟你說，覺月的成績不比你差，她在南港中學讀書，是我們這裏最好的高中。覺月也很獨立，什麽都是她自己搞定的，特別能幹。還有……”

對面的女孩笑着聽林姐侃侃而談，有意無意的與他目光交接，程昀懂了她的意思，這是要裝見面不識。想想還真是不甘心、不滿足，又不能不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否則怕“友誼之船翻于一念”的情況出現。

程昀一副懂事、謙遜的鄰家哥哥的樣子，禮數周到，林姐說一句他點頭回應一句。

應覺月看出他的不情不願又不得不做，他在竭力隐藏着他們的秘密信息。

暗湧流于青天白日。

卡布奇諾、波奇亞咖啡加上四份開心果味的巴斯克蛋糕陸續上桌。

被林姐嚴格控制食量的微胖小林感到非常滿足，第一次吃蛋糕有種微醺的感覺。他說話開始不着邊際，但卻誤打誤撞：“程昀哥哥你是南中的嗎？”

小股東難得來一趟，林姐暫時放下工作作陪，她抿一口波奇亞咖啡，扭頭看着他問：“對哦，我都忘記問你轉學來讀了哪所高中。”

是或否，封閉式提問。程昀點頭：“就是南中。”

“哇，那你和覺月姐姐一個學校！”小林激動地說，“我也想跟覺月姐姐一個學校。”

“你要真的能跟覺月和小程一個學校，我都得燒高香了。”林姐現實地哂笑。

小林不服氣，放出豪言壯志：“你回去就幫我請個老師，或者幾個老師，我要全方面提高我的成績。君子讀書，十年不晚，我們走着瞧！”

應覺月出言力挺：“我相信你。”

林姐揚起下巴，海豹式鼓掌。

程昀看着其樂融融的場景，不由微笑。

“那小程和覺月，你們之前在學校見過嗎？”林姐又問。

應覺月看了眼對面，接過話茬：“見過，我們倆是隔壁班。”

“是嘛，真的太巧了！”沒想到跟自己有關系的兩個高中生居然都是創新班的學生，林姐感到驚訝，又羨慕起他們的父母，又看着自家小子，怒其不争。

母子倆像是有心靈感應，小林默默地進食，不敢發出一個語氣詞。

程昀将話題過渡到蛋糕松軟口感上。

一桌人在複古擺鐘的行走軌跡裏談天說地，下午四點，顧客多到前臺忙得團團轉，被迫前來求助林姐。沒有生意放着不做的道理，林姐跟他們打好招呼，利索起身。

她走了幾步，倏地回頭：“噢，對了，你那幾分的考試卷拿出來讓哥哥姐姐幫你點評一下呗，就是小學加初中知識的那幾張。”

小林一驚，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蛋糕，忍着屈辱的淚水，守護着自己最後的尊嚴：“是十幾分，或幾十分，不是幾分！”

兩位學霸聽到這裏皆是震驚得發不出一語。

林姐滿不在乎地“嗯哼”一句，甩頭走了。

留下的三位面面相觑。

小林從一本封皮被撕成不規則圖形的草稿本的夾縫裏，顫顫巍巍地抽出一疊試卷，放到桌子正中央，再向左推了一下，然後輕輕起身。

“哥哥姐姐，你們倆先看。我過去拿一盤水果過來，待會我們一起吃。”他說完不等兩位學霸反應，一溜煙似的竄了出去。

“一起看吧。”程昀把桌上的餐盤挪去，溫聲看着她說。

應覺月不想馬上血壓飙升，也不跟他客氣，便伸手禮讓。

程昀吐出口氣，先把這疊試卷翻面，被壓在下面的鮮紅色分數得以窺見天日，刺眼非常。他一張張攤開在桌面，這絕對是他看過成績最差的分數：數學三十五，語文八十，英語三十七，生物十九……剩下的他大致掃了一眼，都不超過三十分。

應覺月盯着紅色字跡比黑色字跡還多的卷子，蹙眉不解：“太奇怪了，明明是這個星期才學過的知識，為什麽他會忘記？”

程昀同樣疑惑，兩根手指撫平眉頭的褶皺，正色道：“确實不應該，九門學科，每一科都不難，怎麽出現了偏科的情況？”

端着一大疊水果拼盤回來的分數困難戶林軒同學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你們37度的嘴是怎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的？！我、要、鬧、了——才怪，根本無法反駁。

程昀又擺出了鄰家哥哥的模樣，春風和煦般開口：“先坐下吧，不用緊張。我們都看過了，問題不大，慢慢給你講你就會懂的。”

小林并不敢坐，覺月姐姐看到他被打劫一樣的成績，會不會心率飙升還說不準。

“坐下吧……他說的對。”應覺月說着違心話，就說不出安慰話了，生硬地照搬程昀的說辭：“問題不、問題不算什麽，用心聽是可以學會的。”

小林的心髒歷經高空抛物後又安然無恙地回到原位。

兩個人分工合作，一是為了高效率，二是為了身心健康。程昀說得輕風細雨，教起題目來卻是暴風驟雨般雷厲風行，跟應覺月是兩個路子。

雖然他的教學模式有立竿見影且記憶深刻的效果，但是小林緊張到手心冒汗，不一會就用褲子蹭手汗。

程昀持續穩定地輸出知識，小林慌亂地硬着頭皮聽，應覺月伸出食指慢悠悠點了兩下試卷的邊緣。

程昀擡頭，應覺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似有似無的弧度。

須臾，他輕聲道：“抱歉。”

小林驚呆了，半張着嘴巴。一會看應覺月的表情，一會看程昀的表情。但他倆都沒看自己一眼。

“我和藹一點。”程昀又說。

感激涕零到無以言表。多虧了覺月姐姐從中調和，後續的傳授方式大大改變，不然他真的要瘋了。小林有個大膽的想法：假設他跳級，跟兩位學霸一屆，那麽對于他來說，創新班将不再是創新班，而是他“位列仙班”。

講得再多，短短幾個小時對于小林來說肯定是消化不完的。所以應覺月和程昀只講了基礎知識與對應公式，标注出了重點和難點，并規劃出了他接下來的學習計劃。

“大概就這些，之後林姐幫你找了補課老師，可以拿這個給老師參考。”應覺月寫完最後一筆，把這份字跡規整、邏輯清晰的計劃表遞給小林。

小林接過，把它擺正到一摞書的最高處，然後把試卷全部分裝進文件夾裏，分數朝上。他還加上了程昀的微信，人際圈再添學霸一位。

林姐見他們輔導得認真又專注，中途把水果拼盤拿回去冰了一陣。現在吃還是一樣新鮮可口，草莓和蘋果多汁甘甜，應覺月發現程昀沒碰過奇異果，連它周邊的水果都沒碰，別的則都有嘗試，想起來之前他告訴她的一堆過敏食物，其中就有奇異果。于是她把十二寸大的玻璃盤轉了個方向，把奇異果對準離他最遠，又不挑食的小林面前。

小林笑嘻嘻地道謝。

程昀頓了頓，瞳色是深不見底的黑，看不出此刻湧動的情緒。

應覺月倒是沒擡頭，預判到他的注視，她選擇默默規避。

小林不谙世事，天真無邪，一口三片奇異果，口齒不清地問道：“覺月姐姐，剛剛你跟我說的那個男生……”

應覺月吓得眼睛微微睜大，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捂住他的嘴，物理阻隔他後續的話，又給他使了個眼色，随即慌不擇口地朝程昀說了一句：“沒什麽。”

程昀維持了個溫和的微笑，青筋分明的手卻扣緊了杯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