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故地同行

故地同行

這種情況下的沒什麽那就一定是有問題。

程昀篤定。

哪個男生？為什麽不能讓他聽下去？這麽急迫封住口風，應該是很重要的，至少是在她心裏有點分量的男生。連名字都不給說出口的機會，可見有多打緊。

是我們學校的吧？亦或者可能是他認識的人？她人緣很好，而他初來乍到，社交圈規模有限。不會是任一鳴吧？應該不會，不會，不可能的。但，萬一呢……

應覺月渾然不覺對面的男生正在頭腦風暴，她自己在反複檢讨方才的言行舉止：怎麽感覺像是欲蓋彌彰，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太沒有說服力了。

小林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但還是抵不過自我感覺良好的樂觀心态，得出了不是的答案。也是不知道這兩個學霸怎麽了，都是那種欲言又止的沉思模樣。

“小程，覺月，不好意思啊，約你們過來還沒招待好你們。”林姐這時候走過來說。

對應覺月來說，林姐就是天降救星。

“怎麽會，見上面已經很開心了。”應覺月被解救，實話實說道。

程昀如夢初醒，笑着說：“她說的對。”

小林覺得這話似曾相識，不待細想，他意識到就要分別了，眼睛開始水汽朦胧。

“等會我們就要去小林的表舅家了，連晚飯咱們四個也不能一起吃了。我給你們倆約個餐廳吧，然後你們倆吃完我約車送你們回家。”林姐愧疚不已。

“不用麻煩了。”兩人異口同聲，互看對方。

應覺月先挪開雙眼，拉拉林姐的手：“現在還早，剛剛我吃了挺多東西的，想走路回去，消消食。”

林姐知道覺月的住址，放下心來，依她的意思。然後看向程昀，眼神詢問他的打算。程昀的想法跟覺月的別無二致，林姐感嘆早獨立的孩子想法真是不謀而合。

林姐張羅着送他們出門，沉默的小林輕輕抓住應覺月風衣的邊角，垂着頭，聲音低沉：“覺月姐姐，程昀哥哥，我就不送你們了好嘛。”

應覺月知道他害怕分別、送行，以前他去外地讀書的時候趴在後車窗，哭着喊“不想離開南港”和應覺月的名字。

“好，我們下次見，想找我聊天的話随時聯系我。”應覺月拍拍他的肩膀。

程昀也說：“我也很有敘舊的時間。”

小林松開衣角，給了他們一個燦爛又濕潤的笑臉：“覺月姐姐，程昀哥哥再見。”

天色微暗，商業街八街九陌，人來人往，嘈嘈雜雜。

林姐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她舉棋不定，猶豫再三後說：“要不還是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林姐。”

“你一個女孩子很不安全呢！”

“他送我，我們順路。”應覺月指了指身旁的程昀。

“喲，這麽巧啊。”林姐不疑有他，認為他們在輔導環節中聊遍了關于彼此的話題。

殊不知二人是輕車熟路地隐藏不為人知的對門鄰居關系。

程昀看着她，堅定地對林姐說：“是，我送她安全回家。”

林姐一直目送着他們離開，應覺月回過兩次頭張望，都沒看到小林出來。

分別總是壓抑的，應覺月幾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氣，覺得頭發有點礙事，就用左手五指把額前的碎發抓到後面，右手把棒球帽戴上，黑色皮筋纏繞長卷發，綁成了一個簡單的低丸子頭。

“很不舍吧。”程昀聽見了她嘆氣的聲音，又看見她默不作聲的落寞。

應覺月側目看他，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其實還好。”

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習慣短暫的重逢和長久的分別，縱使再想念，也會開導和告誡自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再親的人也不能陪你走完人生的長途。所以傷心，也只是無用功，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可以不用對我笑，但是不要勉強自己。”

兩個人走到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處，等紅燈的行人衆多，這個區域裏什麽聲音都有：手機裏發出來的、聊天說笑的、汽車鳴笛、商店的歌曲……但程昀低頭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卻是那樣清晰入耳。

不是被敷衍後的怨言，而是體貼入微的真言。

“謝謝，我确實難過，但一會就好了。”應覺月笑着對他說，然後又指了指自己唇角的弧度：“這次是真的，真心的。”

可愛也是真的。程昀在心裏補了這句話，又笑出一聲，略微屈身彎腰：“知道了。”

綠燈亮起，人群跟着綠色小人一起步行。

走到對面的街道，應覺月望着便利店外的玻璃窗，裏面有三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女生正吃着關東煮。她想到了什麽，扭頭問身旁的男生：“趕時間嗎？”

程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回答：“不，我很閑。”

應覺月笑眼愈濃：“帶你去個地方。”

程昀滿懷期待：“好。”

一路上，應覺月像個小導游，帶着程昀走街串巷，就連烏漆墨黑的小巷子，程昀也不曾擔心、懷疑、多問一句，毫不質疑的信任讓她動力滿滿，幹勁十足。

天空黑色的色度逐漸加深，程昀提醒應覺月注意路滑，前幾天下了幾場滂沱雨，大部分的地上泥濘橫生，要是不小心踩下去，那就得變成泥人了。

應覺月不以為然，嘴上應好，但還是差點滑到，好在程昀眼疾手快，左手隔着風衣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扶起來，不疼但很緊。

這種力道就像是握住了一件十分珍視的寶物，不敢用力，怕捏碎；也不想放手，怕失去。

應覺月被自己的形容吓了一跳，這應該是他對女生基本的禮貌，于是站定到幹淨的地方後迅速收回手臂，微笑道謝。

“我越來越期待目的地了。”程昀把左手插到風衣口袋，走出泥濘一角，站到她身邊。

剛剛的小插曲被他帶着認同感的期待消滅得一幹二淨。應覺月看着他，背朝前路，漂亮的臉逆着路燈冷白的光亮，邊走邊說：“就快到了。”

程昀跟上去，手掌隔着一層空氣，推着她薄薄的雙肩，把她轉了個方向：“看着前方，小導游。”

小導游一時沒吭聲，動作有些遲緩僵硬，片刻後才緩過來，公事公辦地帶着游客步行。

程昀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應覺月，嘆了口氣，笑着跟上去：“我真的不趕時間。”

應覺月放慢腳步，聲若蚊蠅：“……哦。”

程昀覺得這一路有些地方似曾相識，甚至曾經身臨其境，有種故地重游的感覺。比如原本的明月路還是明月路，只是地标換了顏色；原本四層式的自建小洋房的位置換成了一家服裝店；原本枝繁葉茂的大榕樹随着年歲愈發挺拔；唯一沒變的，還是自己曾經最喜歡的熱鬧煙火氣。

記憶力好還是有點用的。

穿過巷子，是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景象：張燈結彩、燈火通明、香氣四溢、人流翻湧的美食街。跟南中的美食街不一樣，這裏更有當地的特色和裝潢。

應覺月在前面帶路還不忘時不時轉頭，是怕他這麽大個人走丢了還是跟不上？

程昀彎唇上前，跟她并肩。

應覺月打了個響指：“就在前面。”

程昀看了眼前方兩側排列整齊的、沒有邊際的店鋪，問了句：“‘燒香’嗎？”

應覺月又走到他前面，歪着腦袋驚訝：“你知道？！”

程昀笑笑：“以前逃課來吃過。”

“逃課？”

“對，意外嗎？”

應覺月點點頭，意外的不是程昀會翻牆外出，而是她也幹過這樣的事，而他和她一樣。

程昀有些擔心自己在應覺月心裏的形象會不會大打折扣，出于找補的目的，他又說：“其實也沒有經常逃課，我初中成績還可以。”年紀前三吧。

應覺月聽見後，淡淡道：“我也是。”

程昀有些沒反應過來：“也是什麽？”

應覺月完整地說：“我初中也不算經常逃課，成績也還可以。”

這下輪到程昀不說話了。

下午吃的甜點和飲品已經消化，應覺月便帶着程昀來到“燒香”燒烤攤。店內店外都有大片的四角木桌，而且都有空位，食客都在大快朵頤。這個溫度，坐露天方桌最是舒服，應覺月和程昀選擇了角落裏的位子。

老板的兒子六年級，雖然比小林年紀小，但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了，是這裏的“小老板”。他拿着菜單熱情地問他們倆要點什麽，還很貼心的在旁邊點了驅蟲的無味熏香。

程昀把菜單先遞給應覺月，應覺月也很久沒來了，大致浏覽了一遍菜單，上新了幾個菜品，她向小老板問了這幾道菜的口味，小老板簡言告知，片刻後，應覺月把菜單又遞給程昀。

“燒香”的菜單不再是以前手寫的紙質菜單，而是紅底的黑字印刷體，上面還鍍了層膠。

程昀在選品欄的方框裏打着勾，以前吃過的東西價格倒是沒變。

小老板看見美女話就多了起來，聊了很多本來與他無關且沒有必要的話題，殷勤地服務着應覺月，應覺月無可奈何地聊着天，拿小孩沒辦法。

鬼使神差，嫉妒心作祟，程昀偷看了應覺月一眼，然後目光不移，在一個他絕對不會吃的食物上打了個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