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見天子

見天子

當下有人不可置信地猜測：“這該不會真的是小玉做的吧？”

他們的猜測還沒展開，樓上便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各位小先生，好久不見啊！”

衆人紛紛擡頭，正看到倚着欄杆笑得明媚的少女。一束光正好打在她頭頂，整個人看上去溫婉又朦胧。

即便他們作為宋玺元的同窗，早知道他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是天姿國色，可是此時猛然間看到，還是忍不住一個個出神。

宋玺元也怔怔看向左玉，明明兩人分開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卻好似有三四年未見了似的。他的小姑娘猛然間像是長大了，眉眼間盡是一派惑人而不自知的妩媚，偏偏一雙眼生的極是純淨，小臉兒白淨淨似美玉。

他聽到身後有倒吸涼氣的聲音：“宋兄，你家小妹怎的又美了不少？我前年見她時，還只覺得她是個輕靈的小女娃，如今卻已經長成這般綽約的模樣……”

他此話一出，引起一片贊同之聲。

他們鄉試之後，便再不曾去過宋家，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小姑娘竟像是突然長開了一般。

“小玉這翻過年便十五了吧，什麽時候行及笄禮呢？”

宋玺元聽着面色便不知不覺沉下來，他沒有理會身後的議論聲，反而向前一步，笑着揮揮手：“這便是你準備的驚喜嗎？”

左玉從樓上下來，走到他面前微微仰頭：“怎樣，算不算驚喜？”

宋玺元看着她似邀功一般的眼神，笑着揉揉她的腦袋：“當然算。”

因左玉來到了京中，宋玺元便理所當然從原先的落腳處離開，到了左玉他們居住的地方。

左玉如今手頭不缺銀錢，幹脆便在京中買了一處三進的院落，又尋牙人買了幹活的仆婦和伺候的丫鬟，短短時間內便把院中布置的清新雅致。幾個同窗纏着要幫宋玺元來送行禮，到了之後看得眼都直了，一個個羨慕不已。

“宋兄，你家這麽大……”

幾個同窗對着宋玺元擠眉弄眼，一方面是看上了這裏地方寬敞，另一方面嘛……

他們看着院中正賞雪烹茶的左玉，誰不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呢？

宋玺元挪了兩步，恰好擋住他們的視線，笑得十分客氣：“辛苦各位了，今日事多，便不留你們吃飯了。”

沒成想他這麽直白地開始趕人，幾人不死心，又再次試探：“那明日方不方便……”

“不方便。”

宋玺元笑着打斷：“只怕這段時間還有的忙，咱們放榜那日再見吧。”

幾人讪讪而歸。

左玉自他們進來後，打了聲招呼便不再起身。等他們離開後，這才對着宋玺元笑道：“小玺元，小心他們回去說你壞話哦！”

宋玺元毫不在意，前行幾步坐在她對面，小聲嘟囔：“我都十七了，別再叫我……”

他沒好意思說下去，左玉卻勾了勾唇：“不叫小玺元叫什麽呢？難不成叫……哥哥？”

她說得緩慢，最後兩個字更是軟軟甜甜，叫得宋玺元耳根發紅，仿佛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匆忙岔開話題，問起家中的近況。

聽到賀韻之也來了京城時，他嘴邊的笑意淡了不少：“賀家如今生意遍布整個太羲，好大的手筆。”

左玉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不得不說，左玉的選擇沒有錯。春闱結束的這段時間，許多沒有必中把握的考生，輾轉便尋到了傳奇書肆。最開始的幾人是左玉花錢請的托，待宣傳出效果後，許多人便聞名而至。

宋玺元在家中等放榜，便也提筆幫傳奇書肆寫了幾篇小傳。他的筆下功力是其他人難以比拟的，傳奇書肆又借此火了一把。

三月初，終于迎來了萬衆矚目的會試放榜。

鶴靈書院前來參考的二十一人，共有八人被取為貢士，等待四月的殿試。這個比例已經很高了，一時間京中不少人都聽聞了鶴靈書院的名頭。

當然，讓鶴靈書院聲名遠播的原因，不僅是這麽高的錄取率。最重要的是這八人其中之一的宋玺元，高中了此屆會元。

其他落榜的十三人這便決定打道回府了，走之前在左玉家小聚一場，當作賀喜也算是送別。

而自打放榜後，宋玺元也着實忙碌不少。

貢士再參加殿試便沒有落榜的說法了，只不過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罷了。被取作貢士，最差也能有一個同進士出身，進入士大夫階層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因此不少達官顯貴已經向這些新鮮血液遞出了橄榄枝，而接收到最多橄榄枝的，自然是高居首名的宋玺元。

以後入朝為官，少不得要和這些人打交道，宋玺元再清高，也不能通通拒了。如此便幾乎隔一日就要赴宴一場，酒席吃的多了，他對如今京中的局勢也有了大概了解。

“諸葛太傅雖然被迫辭官歸隐，他的門生倒留了不少。”

左玉最愛聽這些，宋玺元每每赴宴回來，便把所見所聞都講給她聽。

“如今朝中分為三派，以太後和臨王為首的，一個勁要恢複祖制，再行分封；諸葛太傅的門生們，則是強烈要求變法。”

左玉聽着有趣：“那剩下的第三派，便是整日和稀泥？”

宋玺元被她的說法逗笑，一本正經糾正：“那叫忠君。”

說白了就是誰都不得罪，最後只聽皇帝的話就行。

“那臨王和諸葛太傅，誰的勢力大些？”

宋玺元沉吟一會兒，措辭道：“諸葛太傅畢竟為官多年，如今朝中泰半文官皆是他的門生；而臨王得先帝偏寵，封地還有四千護衛軍。”

左玉偏頭想了想，輕笑一聲：“這倒是有意思，一個有筆，一個有刀。”

宋玺元又補充：“不過幸好六部之中，說的算的都不是這兩派。”

左玉安心許多，這太羲國沒那麽穩，也沒那麽亂。她努力茍住做個小富婆，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不過宋玺元就沒她這麽好運氣了，赴宴多了，那些人也就不藏着掖着，幾杯酒下肚，就借着醉意讓他們表态。

臨王的人自然是高吹分封制的厲害。

“如今太羲地大物博，憑一己之力，怎麽可能舉國皆安？倒不若将成年皇子們都分封出去，各自為政，又能擴大統治範圍，又能彼此制衡。”

諸葛一派則是一副憂心模樣。

“如今國庫難以為繼，若是再消耗下去，太羲危矣。民不益賦而國用饒，這才是治國之道啊！”

當然，除了這些擺在明面上的話，威逼利誘也少不了。

如此一來，還未到殿試，等在京中的貢士們竟然大都被歸入了兩派之中，宗湖都未能幸免。

本着同窗情誼，宋玺元還是又勸了勸：“你真要加入變法派？我們尚未授官，如此攪進去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啊！”

宗湖卻是冷笑：“不過是早晚問題罷了，難不成你宋玺元就能一直做個堅定的中立派？”

宋玺元冷下眉眼，知道說再多也無益了。

可是回家的路上，還是不免想起曾經那個正直到近乎迂腐的小少年，沒成想如今發生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宋玺元一邊想一邊走，一個不防便撞到了人。

他自己也被撞得後退一步，再擡頭看時才發現被他撞到的老伯已經跌坐在地上，捂着腰“哎呦”直叫。

宋玺元吓了一跳，急忙蹲下去扶人，嘴上連連致歉：“老人家實在對不住，是我走路不當心。您沒事吧，要不這就去醫館看看？”

被撞倒的老伯緩了兩口氣，這才答道：“不妨事，我就是一下子岔了氣，不用去醫館。年輕人，你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送我回家？”

将人撞倒的是他，宋玺元自然責無旁貸。

只是他扶着老伯，心中卻琢磨，自己剛剛走得很快嗎？好像沒有……

兩人走了将近一刻鐘，這才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

老伯擡擡下巴：“我家就住左手邊第三戶，勞煩你了。”

宋玺元忙道：“您不用客氣，我送您進去。”

可是等他扶着老伯進了屋子，先前還扶着腰痛苦□□的人猛然就站直了，順手将身後的門一關。

宋玺元眼皮一跳，靜靜看着這位老伯：“您有事找我嗎？”

“是朕找你，不是他。”

話音一落，自屏風後走出一位六旬老人。頭發雖已花白，但是身姿挺拔，面容威嚴，一雙眼不辨喜怒，自帶壓迫感。

宋玺元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能自稱“朕”的還能有誰？

“學生宋玺元，見過陛下！”

他連忙跪拜行大禮，頭貼地不敢再多言語。

“起來吧。”

沒等多久皇帝就命他起身，卻也不多說什麽，只是打量他。

宋玺元低着頭任由他看，心中卻有些七上八下，甚至于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這位該不會是冒充的吧？

他還在思索，皇帝已再次開口：“你便是這一屆的會元？聽說你在朝林府的府試中也中了解元？”

宋玺元恭聲答道：“是。”

多說多錯，他還是惜字如金的好。只是皇帝不是應該很忙嗎，怎麽還有閑情關注每一府的解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