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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今有烈馬一匹。
馬夫牽馬至人前,腳下生風,技巧娴熟頗佳。
王龍試馬頭暈目眩,摔于馬下。
他顫巍巍爬起,烏紗翅羽歪斜:“馬夫,如此烈馬,娘娘如何騎得!”
馬夫驚慌下跪:“不過是肚帶未緊。”
馬夫扶着王龍再次上馬,牽繩随馬而行,亦步亦趨,不敢再松懈。
行至十裏長亭。
“請娘娘上馬。”王龍顫顫下馬,馬夫跪地作踏。
昭君接過馬鞭,長身玉立于馬前。
“昭君拂玉鞍,上馬啼紅血,今日漢宮人,明日北地妾。”
她一聲悲嘆,翻身上馬,身姿利落,大鬥篷下嫁衣翻飛映紅了少女的臉面。
一人一騎,千裏遠赴。
馬夫翻騰跳躍,旋身擋馬,趟馬圓場急挫步,行得又急又快。
昭君不落于後,揮鞭追趕,大鬥篷翻飛。
此等烈馬,王龍駕馭不得,卻叫昭君喚得虎虎生威,一路疾行,不曾将女兒摔于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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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淩空翻身,好女折腰如彎弓,“馬夫,與我加鞭。”
兩人兩馬更急更快,風沙迷眼,只能以鬥篷掩面。
“馬夫,”她倏地收鞭,“這是哪裏?”
馬夫遠眺,答曰:“漢嶺。”
昭君驅馬流連,嘆息:“漢嶺雲橫霧迷,塞下朔風吹透征衣。”
她再三回首,來回往複,不舍離去。
又行至一程。
“馬夫,”她收鞭又問:“這又是哪裏?”
“分關。”
“人到分關珠淚垂。”昭君黯然,一雙杏眼脈脈含淚惹人憐。
再往前,烈馬嘶鳴,不叫人驅趕,不肯再行。
昭君輕蹙黛眉問:“馬夫,馬為何不行?”
馬夫擡頭遠眺,默然半晌:“南馬不過北。”
昭君驚得踉跄三步,淚水漣漣急聲道::“馬夫,你你,你與我加鞭。”
她狠心耍鞭抽馬,馬夫追趕不及,連揮幾鞭,方才将将趕上。
昭君再驅馬,雲步一旋,翻手揮鞭,大紅鬥篷獵獵作響,如箭離弦。
英姿飒飒,平地翻身騰挪,腳步輕盈,身姿煞是好看,折腰跨腿,一步已是數尺餘開外。
比起需要場景渲染,大量道具堆砌配合的影視作品,戲曲只一人一鞭,就把懷抱琵琶,千裏走單騎的王昭君演繹出來。
她對朝廷的憤懑,對君主無能的不滿,對滿朝男兒無用的怨怼,以及站在分關,回望長安,對家人故土的不舍。
“好!”陳博洋猛地鼓掌,一聲好回蕩在大禮堂裏,久久不絕。
無數人回頭看過來。
陳博洋頓時有些尴尬,他就是看得有些上頭,忘記了這是公共場合來着。
論激烈,臺上的動作遠遠不如他們以前打架來得狠,但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的內心都在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間展露無遺。
“好!”兆曲和陳夏楠也鼓掌,大聲叫好。
滿堂寂靜被打破,臺下,陸陸續續響起掌聲,衆人齊齊叫好,分外熱鬧。
“我們這樣會不會影響到臺上的演員啊。”陳博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不會的,”陳夏楠小聲說,“這才叫戲園子裏的氣氛。”
第二排。
傅雲青坐在校長後面,擡眼看着臺上的昭君,唇抿成一條直線。
耳邊是經久不息的掌聲。
眼眸中蘊着起伏不定的情緒,珍藏的寶貝在發光,但卻又有種明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寶藏被別人打開的不暢。
昭君杏眼含淚,戚戚萋萋,眼尾藏着紅塵,紅色嫁衣翻飛,哀愁豔絕,叫人根本挪不開目光。
如果可以,只怕無數人都想要伸手為他擦去眼淚,百般呵護,不叫他有這諸多愁苦。
傅雲青面無表情地看着,修長的手指輕敲扶手,透出幾分不為人知的焦慮。
臺上,昭君三問三答,終是走上北地。
她回首長嘆:“我自在雁門關上望長安,縱有巫山十二難尋覓,”
琵琶遮面再嘆,“懷抱琵琶別漢君,西風飒飒走沙塵,朝中甲士千千萬,始信功勞一婦人……”
眉眼滿目皆是風塵,故鄉遙遙不可望。
舉國大好男兒這多,卻相信一婦人能帶來和平,昭君又是笑又是無可奈何。
“禦弟——”昭君回眸輕喚,“我有五怨在心。”
王龍拱手又放下,腳步遲疑,手持折扇問:“哪五怨?”
“第一來心傷出雁門。”昭君以袖掩面,淚灑衣襟。
王龍又問:“第二?”
昭君細語,“第二來難見父母終天恨。”
王龍和馬夫上前傾聽,聞言,馬夫一個踉跄摔倒,無顏面對,以背示人,王龍蹒跚而退。
昭君又是哭又是笑,唱道:
“第三來損害黎民,第四來國家糧草都輸盡,第五來百萬鐵甲郎晝夜辛勤,今日昭君舍了身,萬年羞辱漢元君。”
她掩面垂淚痛哭,言語如劍如刺,叫王龍連連後退,不敢再直視。
“哎呀,”王龍急退幾步,一聲長嘆,“我想呵……”
“他那裏也是個娘娘,我這裏也是個娘娘,他那裏是個國母,我這裏也是個國母,”
他越說越來勁,手指蒼天,搖頭晃腦,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一般的榮華一般的富貴,何必惆悵何必悲傷。”
說罷,他拱手又退幾步,深深作揖,幾欲以頭碰地:“我的娘娘呀,娘娘,娘娘,我的娘娘呀。”
“啊——”昭君驚退一步,“嬌容貌瘦損腰,手托香腮珠淚流落。”
少女懷抱琵琶,揮袖淚灑黃土,長嘆:“禦弟!”
“我寧做南朝黃泉客,不做番邦掌印人,淚灑如傾,”她手指蒼天,長袖滑落,露出皓白伶仃的腕子,哭道:“淚灑如傾啊——”
王龍振袖,默然無言以對,喚道:“帶馬!”
馬夫應諾,牽來烈馬。
王龍躬身,畢恭畢敬:“請娘娘上馬。”
昭君回首只看漢長城。
王龍再壓腰身:“請娘娘上馬!”
昭君嘆息,翻身上馬,懷抱着故鄉的琵琶,一步一回頭,一裏一垂淚。
烈馬嘶鳴,走過分關,越走越急不複回頭。
喜樂鼓聲齊鳴,綿延不絕,響了許久,響了許久。
舞臺燈光逐漸黯淡,最終歸于黑暗。
“好!”所有人齊齊鼓掌,掌聲雷動,缭繞于大堂之上經久不息。
燈光再次亮起,所有演員依次上場。
他們并排站在一起,手牽着手向臺下鞠躬,臉上滿是笑意。
無論結果如何,對他們來說,只要有掌聲,這已經是最好的一場演出。
一位白發老人撐着拐杖,顫顫巍巍站起身,旁邊有學生會的學生看到,連忙上前攙扶。
老人笑着對她點點頭,朝着舞臺的樓梯上去。
臺下的觀衆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麽,有些迷茫也有些好奇。
老人已經年紀很大了,脊背深深地彎着,每一步都走得頗為艱難。
站在臺上,她從衣兜裏取出一疊紅色的鈔票,一張張折起來,在學生的攙扶下,她走到詹魚的面前,舉起手。
詹魚半蹲躬身,老人顫着手把紙幣塞到他的發髻裏,一連塞了好幾張。
“謝謝您。”詹魚笑道。
老人牽着他的手,重重地拍了兩下,說話有些含糊:“娃兒唱得好,唱得好。”
“這是在幹啥?”陳博洋很懵,問身邊的兆曲。
兆曲轉頭問陳夏楠:“你知道這是在幹嘛嗎?打賞?”
陳夏楠搖搖頭:“不知道。”
臺下的觀衆都是一臉茫然,議論聲四起。
“這感覺有點不尊重人啊怎麽。”
“我也覺得,完全可以等下來了偷偷給啊,這給個一百兩百的也不體面啊。”
“好尴尬,啊哈哈哈……”
坐在前排的校長聽到後面的議論,輕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不聽戲曲,也一點都不了解戲曲,非遺文化遲早是要沒落的。”
坐在他旁邊的詹雲岩笑着擺擺手:“萬物皆有命數,我們只管堅持,管不得百年之後那許多的事情。”
校長也笑了:“您老倒是看得開。”
“也有看不開的時候,但看到孩子們還在堅持,我也就看開了。”
詹雲岩一笑,偏頭問身後的傅雲青:“雲青,你知道這給演員塞錢是怎個講究嗎?”
傅雲青從舞臺上收回目光,淡聲道:“這是對演員表演能力的贊許和支持,一種很高的贊譽。”
校長有些意外:“不愧是咱們學生會的主席,還知道這些,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了呢。”
詹雲岩哈哈一笑:“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您還給傅雲青也訓練呢?”校長揚眉,臉上的皺紋笑得疊起,“我還以為您會嫌棄他年紀大。”
昆曲學習的周期是七年,但很多基礎,過了歲數就很難練好了。
“我可不練他,”詹雲岩擺手,“孩子喜歡,自然就經常看。”
“果然是您的孫子,對戲曲的喜歡都是骨子裏透出來的。”
詹雲岩又是一笑:“倒不一定是喜歡我的戲曲。”
校長頗感意外:“那是喜歡什麽?”
“誰知道呢。”
“校長,爺爺,我離開一下。”傅雲青低聲示意。
“嗯。”得到允許後,他站起身往外走。
詹魚把老人家一路攙扶下臺,又叮囑那學生小心一些,這才回到舞臺上。
衆人攜手,再次深深鞠躬退場。
走進後臺,詹魚倏地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也漸漸放松下來。
這一松懈,頓感身上沉得厲害。
他活動着酸痛的肩頸,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後臺門口的人。
男生身形高大,穿着學校的制服,一半在燈光下,一半在陰影中,眉眼深邃挺括,正注視着他。
“喲,這不是我的在逃公主嗎?”詹魚頓時樂了。
他找了兩天的人,竟然會主動出現在他面前,可算是見着人了,再這麽消失不見,他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逃到外太空去了。
傅雲青輕咳一聲,沒看他帶着調笑的眼,遞出手裏的鮮花:“辛苦了,非常精彩。”
他試圖把視線放在對方的下巴,但不可避免地看到染了豆蔻的唇,像是沾着露珠的玫瑰,嬌豔欲滴,帶着幾分笑意。
夢裏的場景不合時宜地冒出來,傅雲青只覺眼皮突兀地跳了下,耳尖有些熨燙,他錯開視線,再往下兩寸。
男生的脖頸纖細,漂亮又脆弱的樣子不堪一折。
喉結攢動,對方似乎是在說什麽,傅雲青卻全然聽不見,他閉了閉眼,捏着指尖,強行挪開視線。
“喂喂,好學生,你聽我說話了沒?”詹魚不爽地拐了下明顯走神的傅雲青。
“什麽?”傅雲青回神。
“我說,你為什麽送的33朵。”
傅雲青微怔:“花店給包的,我不太清楚具體數量。”
遲疑片刻,他問:“你不喜歡嗎?”
詹魚啧了聲,挑唇笑道:“33朵寓意永恒的感情和忠誠的愛情,公主殿下,你也太愛我了吧,哇哦——”
傅雲青:“………”
作者有話說:
小魚崽:我知你愛意深沉,無處掩藏!
傅學霸: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藏了……
小魚崽:?不是,你這麽認真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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