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琉璃骨 (三合一 9k )

第39章 琉璃骨 (三合一 9k )

司南心神極為倦怠,師徒二人說着說着,她就這般擁着妙星玄,靠在床頭睡了過去。陷住賦

妙星玄趴在她身上,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仰頭朝她看去。

她望着司南沉靜的睡顏,歪着腦袋看了一會,才小心伸手落在她心口,心有餘悸。

掌心之下,是強勁有力的心跳。

原來她聽到的每一次心跳聲,都是機械震動的聲音。

鐵石心腸之人,也能令人如此心安。

妙星玄将手壓在司南的心口,一顆心又酸又澀,又癢又麻,泛着密密麻麻,卻又感覺空落落的疼。

她嘆息了一聲,将臉埋在司南的胸`前,眼淚氤氲:“師父……”

明明是那麽親密的距離,卻還不夠。

她挪開了手,兩手攬着司南的腰,将她拖到了床上:“師父……”

她帶着司南躺好,自己躺在了司南身側,攬着司南的腰,極力埋入司南懷中:“師父……”

在這一刻,她們的氣息融在了一起。

她被司南身上的冷香所包裹,如此近的距離裏,她感受着司南的溫度,仿若她就是司南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上的龍骨是從哪裏來的,就會明白她在師父的愛裏重生的。”

多麽動聽的一句話,多麽地令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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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刷掉她原生骨血裏帶來的陰翳幽暗,只有燦爛的光明。

她是師父的孩子。

妙星玄這般想着,更加用力地擁着司南,帶着熱烈的欣喜。

這激蕩的情緒将識海中的劍靈逼了出來,小蛟龍從她身後探出了個頭顱,俯身望着這師徒二人,陰陽怪氣道:“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你還真是有夠粘你師父的。”

妙星玄沒有扭頭,摟着司南埋首道:“自然。”

“師父是天底下對我最好之人,我最愛的人也是我師父。”

小蛟龍輕啧一聲:“愛愛愛……你知道什麽叫做僾嗎?我看啊,你與你娘一樣,都是太過缺愛,遇上你師父這種能為蒼生奉獻一切的聖人,就像飛蛾撲火一樣,前赴後繼地撲上去。”

“她對你好,你必然深受感動。你感動,也想對她好。”

“所以你師父為你犧牲,你也會為你師父犧牲,這只是你們二人的品格在互相吸引。”

“但這不是你愛她。”

妙星玄扭頭看向小蛟龍,很是不滿:“你什麽意思?”

小蛟龍背着小龍爪,呼呼地吹自己的龍須:“我沒什麽意思。”

它哼哼唧唧了一番,伸出爪子戳了戳妙星玄的後背:“外面好生熱鬧,你師父睡得很深,一時半會也醒不來。”

“你帶我出去玩玩呗。”

妙星玄抖着肩推開它:“不去。”

“我要陪我師父。”

小蛟龍哀嚎一聲:“昂!”

它不死心,又戳了戳妙星玄的肩膀:“你就出去一下嘛。你不出去,你讓鎮妖劍出去啊!”

“你把劍甩出去,我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喝酒了。”

妙星玄懶得搭理它,它便開始小孩子一樣的哭嚎:“嗚哇!我堂堂天下第一劍血牙,與你這個小小的元嬰修士契約了!”

“就是為了擺脫職責,跑出來游歷天下的嘛!”

“你要是不讓我出去玩,我就大聲喊,把你師父喊起來,她別睡,我也別玩了!”

“嗚哇……”

它聲音越來越大,妙星玄聽得頭疼,當下捏訣:“去!”

鎮妖劍從識海飛出,豁然沖破屏障,刺穿房門,“咄”地一下定在了萬寶樓的龍柱上。

一劍飛出,衆人一下就愣住了。

小蛟龍盤旋着劍刃從裏探出頭來,拍着爪子,雙眼亮晶晶地看向中央的妙行川:“阿娘,有酒嗎?”

它是星玄的兵刃,自然是跟着她一起喊人。

妙行川怔了片刻,忽而一笑:“有!”

她攝了一壇酒,朝小蛟龍甩去:“你要能喝,管夠!”

小蛟龍伸出爪子,抱着一壇酒開開心心道:“來,大家夥,喝,喝……”

衆人複歸舉杯,熱熱鬧鬧:“喝喝喝喝……”

————————

小蛟龍出去鬧騰了,室內一下安靜下來。

妙星玄攬着司南,也跟着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司南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昏沉之間,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面,她好像回到了星洲銀海國,回到了三歲那一年。

她被宮中的女官牽着,來到母後的宮殿中,與她道別。

司南只覺得自己被裹成了一個小粽子,跪在了蒲團上,與母後道別。

夢裏面,母後的面容模糊不清,再向她招手:“過來。”

司南使出吃奶的勁,咬着牙從地上起來,搖搖晃晃地來到母後面前。

母後伸手,撫摸着她的臉,極為憐愛:“你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

司南看不清她的臉,但能感受到對方落在自己臉上的冷意。

母後的手從她臉上

繞到她後頸,像是蛇盤過自己的後頸,一樣冰涼。

小小的孩子抖着身子,聽得母後聲音變了調:“我的肚子裏,生出了一個仙人。”

那是極為激動的語氣:“仙人!”

“吃了,會長生不老嗎?”

“哈哈哈哈哈……”

落在後頸的手指甲暴漲,猛地插入司南的後背,一把握住了她的心髒。

司南渾身發冷,如墜地獄。

腳下忽而生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将她拖離,拽入了另一個地方。

再一次睜開眼,她看到了妙行川。

腹部微微隆起的妙行川拿劍指着她,冷聲道:“若不是你,赫連也不會為我而死!”

“我真是恨極了你!”

“司南,去死吧!”

她一劍刺來,貫穿了司南的身軀。

司南睜大了眼睛,劇烈的疼痛中,黑暗再次襲來,她又被拽到了另一個地方。

夢境地快速穿梭中,司南來到了道盟執法堂!

衆多大乘修士的虛影籠罩之中,那身穿紅衣的少女手握匕首,站在大殿中央厲聲發問:“我聽見的你們不認,我看見的你們不認!”

“萬州海市的證據你們不認!”

“那我的記憶你們認不認!”

她一匕首捅向自己的識海,硬生生挑出自己的記憶。

金光在她身上綻放,司南失聲向前邁了一步:“玄兒!”

她撲身向前,撲到了金光,卻撲了個空。

幻影在消失,場景又開始變換。

漆黑的井底,少女手握鎮妖劍,望着刺來的奪命箭羽,滿目堅定:“為師父去死的人,只能是我!”

“玄兒!”

司南失聲,撲向了妙星玄。

可是那箭羽卻貫穿了司南的身體,直直地刺向妙星玄。

“飒!”

箭羽穿透了妙星玄的心髒,司南瞪大了眼,看到身前的少女在這一箭之下,被貫穿了身體。

鮮血從她胸口溢出,她眼中的生機頓時消散,整個人緩緩往後倒去!

“玄兒!”

司南驚恐地大喊,往前邁了一步,去抓少女的手。

可那一箭威力之大,竟是直接蒸騰了少女的身軀,連帶着神魂也消滅了。

司南晚了一步,只握住了少女腰間飄蕩的裙帶。

裙帶從指尖滑落,像是死去的落花,在司南的指尖流去。

司南眼睜睜地望着這片花朵的逝去,失聲痛喊:“玄兒!”

“玄兒……”

“玄兒……”

她陷入了夢魇之中,不斷地追尋着妙星玄的身影,氣息大亂。

妙星玄受她影響,從睡夢中醒來,仰頭朝司南看去。

卻見司南渾身發着冷汗,面色蒼白,不斷地在恐慌呓語。

“玄兒……”

“玄兒……”

“玄兒……”

司南說得很快,可妙星玄還是聽出了她在喊什麽。

妙星玄連忙擡手壓在她額頭上:“好燙……”

她立馬擡手捏訣:“水木之靈,鎮!”

溫潤的水木之靈萦繞着司南沸騰的識海,可木氣一入,司南燒得更加旺。

“轟!”

沸騰的識海逼退了妙星玄,妙星玄垂眸望向司南,滿目震驚。

她想也不想直接翻身下床,推開門,在一片喧嚣之中,準确地抓住了司妙聖,一把拽住了她:“司師叔随我來一趟。”

妙星玄來得悄無聲息,司妙聖點點頭,跟着她一起回到天地第一號房。

一入房間,就被司南身上散發出來的狂暴火氣所震懾。

司妙聖很驚訝:“先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識海沸騰了?”

妙星玄搖搖頭,也很費解:“不知道。”

司妙聖擰眉,連忙來到床邊:“難道是心魔作祟?”

她将手落在司南的手腕上,很是驚訝:“沒有魔氣……”

司妙聖話音落下,司南身上“噌”地一下升起了一簇火焰,直接燒向她的眉毛。

司妙聖驟然起身,往後撤了一步,滿目震驚:“業火!”

“是業火!”

“她自焚了!”

司妙聖頂着被燒了半邊的眉毛,望着躺在床上的司南,震驚到無以複加。

像是配合她說的話一樣,司南身上的火苗猝然增加。

“轟!”

她身上的業火轟然上漲,在床上熊熊燃燒。

業火洶湧地席卷了她的每一寸血肉,發絲,頃刻之間将她吞噬。

妙星玄大驚失色:“師父!”

她想也不想,直接朝床上的司南沖去。

司妙聖一把拉住了她。

妙星玄掙紮着:“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救我師父!”

司妙聖一個煉虛修士,卻有着比司南更強悍的力氣,将妙星玄死死拉住。

“你師父沒事!”

司妙聖望着火焰中的司南,看到業火燒盡她的每一寸血肉,露出晶瑩剔透的骨頭,熊熊的火焰在她眼中升起:“琉璃骨……”

“轟!”

天字第一號房門被妙行川砸開,她闖入了房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司南身上的火焰,還有她那在火焰之中晶瑩剔透的骨頭,迅速關上了門。

“琉璃骨……”

妙星玄不明所以,看向妙行川:“娘,這是什麽意思?”

妙行川看向躺在床上的司南,言道:“傳聞中,有一種聖體,叫做琉璃骨。”

“這種人,天生大慈大悲,憐愛蒼生。所遇一切挫折,磨難,痛苦,心魔……都可以化作她的養料,滋養她的神魂。”

“當養料足夠,就會引發業火。業火一生,重塑自身。”

“不僅如此,所有的執着,恐懼,一切的擔憂,都會散去……”

随着妙行川的話語落下,業火開始舔舐過司南的每一寸骨頭,生起每一寸肌膚。

妙星玄心神大震:“師父!”

妙行川望着火中的司南,輕笑了一聲,笑裏有着幾分苦澀的味道:“我以為她只是大愛無疆,沒成想是個琉璃骨。”

“千年一遇的琉璃骨,還真是把我當一道情劫給過了。”

司妙聖見她如此,嘆了口氣,勸慰道:“哎,行川師姐,算了吧……”

熊熊烈火裏,司南的身體一寸一寸修複,直至完好無損。

業火逐漸散去,妙星玄連忙撲過去,一把抱住司南。

卻見司南閉着眼沉睡着,胸口豁然一個大洞。

妙星玄扭頭看向司妙聖,很是驚恐:“司師父,師父的心沒有了!”

那顆隕鐵做的心,在烈火的席卷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妙聖大驚,連忙往前:“不該啊!”

“琉璃骨的業火自焚之後,她應該身軀完好無損。你看,她右手都長出來了,怎麽心沒有了!”

妙行川也往前邁了一步,很是驚訝:“她的心呢?”

司妙聖皺眉:“我知道了,除非她的心也很特別。”

“世人都說她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只怕是真的。”

“琉璃骨,玲珑心……天生的神尊之體……星馳師姐這個命格……”

司妙聖啧啧兩聲,很是感慨。

只有妙星玄抱着司南的肩膀,仰頭望着司妙聖,很是慌張:“可是現在怎麽辦?”

“師父的氣息越來越弱了。”

“怎麽辦啊司師叔。”

她慌得不行,然後想到了什麽一樣,連忙道:“我知道了,我可以把我的心給師父。”

妙星玄說着,連忙化手為掌,插入自己的胸膛:“破!”

還未等她動作,妙行川就一掌将她打斷:“挖什麽心,你的心要是好用,早就用了。”

妙行川看向司妙聖:“哪裏還可以得到臨時的隕鐵心髒?”

司妙聖沉吟:“這……”

還未等司妙聖開口,躺在床上的司南悠悠醒轉,看向妙行川道:“我的納戒裏還有一枚……”

妙星玄當即大喜:“師父!”

司南沒有力氣,但還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讓你擔心了。”

她将納戒遞出去,交給了司妙聖:“勞煩你替我裝一下心髒。”

司妙聖取出心髒,擡手捏訣:“五行之靈,凝!”

那枚心髒在司妙聖的操縱之下,一寸一寸地埋入司南的心口。

血肉團住了心髒,在司妙聖的細致操作之下,緩慢地裝了上去。

“咚!”

心髒在胸腔敲擊了第一聲,司南才像是在昏沉之中被喚醒,猛然睜大了眼睛。

頃刻間,她的識海洶湧旋轉,帶動着整座室內的靈力,瘋狂地灌入紫府。

這靈力澎湃,吓得三人往後退了一步。

室內靈力在瘋狂運轉,司南盤腿坐在了床上,閉目吸納靈力。

靈力瘋狂運轉,在她周身凝聚成肉眼可見的金色。

妙行川抿唇,望着在她四周旋轉的靈力,面色凝重:“她要突破了。”

話音剛落,那靈力化作漩渦,轟然推開房門,朝整座萬寶樓駛去。

“吼!”

司南的靈力撕開了沉重的夜幕,露出黎明的清光。

“好厲害的靈力震蕩,只怕不只是突破那麽簡單!”

沒一會,整座萬劍城都陷入了靈力漩渦中。

強勁的靈力飛旋在劍宗上空,弄得整座劍山地動山搖。

後山的太上長老紛紛破關而出:“誰在突破!”

“妙行川嗎?”

“這靈力……”

後山之中,君子芳嘆了口氣:“是星馳。”

“星馳?!”

“她不是奄奄一息了嘛,竟然突破了!”

“天吶,靈力還在凝聚!”

“她究竟在做什麽!”

“她不怕是要渡劫飛升了吧!”

“這也太可怕了!”

衆人議論聲中,司南的靈力漩渦撕開了天空,一縷清光從黎明的天頂漏下,籠罩在萬寶樓頂端。

司南閉目捏訣:“乾坤在上,以我大乘雷劫,請因果之劍!”

清光落下,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可!”

“吼!”

話音落下,天龍裹着因果之劍,直接轟向了萬寶樓。

那劍極快,霎時間落在了司南手中,司南“唰”地一下睜開了眼。

她雙目爆發出駭人的銀光,落在了妙行川的身上。

在那一刻,她看到了無盡海神操縱的死亡之線,看到了妙行川落了滿身的死靈與冤孽。

這是她的因果,穢土轉生之人,必然困難重重,不得好死。

司南望着她身上的因果之線,握住了手中之劍,對準妙行川猛然揮下:“斬斷無盡海,死絕冤魂靈!”

“破!”

一道銀光乍現,直直灌向了妙行川。

妙行川渾身大震,只覺得渾身一輕,身後傳來了無盡海神的咆哮:“司南!你犯了大忌!”

“你若是不飛升,必将死絕無盡海,魂飛魄散,永不安寧!”

那是死神的報複,在這一刻,九州十四海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可怕的詛咒。

中的因果之劍在消散,司南端坐在床上,斂了身上的金光。

天上的靈力漩渦在消散,黎明的光漏了下來,照進了萬寶樓中。

司南端坐在金光裏,緩緩睜開了眼,看向妙行川:“行川道友,因果劍落,你就不是從無盡海召回來的亡魂了。”

她從床上起身,朝妙行川含笑道:“恭喜你重獲新生,祝你今後道途順遂,早日飛升成仙。”

一片寂靜裏,她的笑聲是如此刺耳,又如此的陌生。

妙行川望着她臉上的笑容,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再無恩怨。

業火一起,前塵皆斷。

越是痛苦,越是糾葛難忘的事情,越是如過眼雲煙,驟然消散。

因此,越是痛苦,司南的晉升越快,忘得也就越快……

妙行川在她的笑容之中,遍體生寒。

她沒有接話,只是這般看着司南,眸光深深。

司南也望着她,沒有再說些什麽。

一旁的妙星玄望着她二人,只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泛着窒息的冷。

她隐約猜到了司南的體質帶來了什麽,是被削減到朦胧的感受,是被遺忘的珍貴記憶……

她扭頭看向妙行川,她看着對方抿緊的唇瓣,心中升起一絲一縷的疼。

娘……

她在轉頭,看向好似一無所覺的司南,又在心中輕喚:“師父……”

好半晌,妙行川才像是認命一般,輕輕開口:“借你吉言。”

“你也是,道途順遂,早日飛升。”

至此,夾在兩人中間的司妙聖才長舒一口氣:“今日真是大喜,星馳師姐身體複原,行川師姐斬斷因果新生,不如就再喝一場?”

司南搖搖手,言道:“不了。”

“我還有要緊的事,得回七星峰一趟。”

司南朝妙星玄招招手:“玄兒,過來。”

妙星玄看了眼妙行川,連忙跟了上去:“師父。”

司南拉住她的手,與她溫聲道:“喚你的鎮妖劍回來,我們回七星峰。”

妙星玄點點頭,擡手捏訣:“血牙,回!”

抱着酒壇子的蛟龍“咄”地一下從龍柱拔出,回到妙星玄手中。

小蛟龍喝多了還在罵罵咧咧:“誰在打擾我喝酒!誰!”

妙星玄連忙将它诏入識海,司南擡手捏訣:“流風飛雲!”

她折了一支擺在桌上的花枝,踏着花枝而起,單手牽住了妙星玄,扭頭對妙行川道:“行川道友若是有空,請來七星峰多看看玄兒。”

“再會!”

她破開了萬寶樓的窗戶大門,迎着清光,飛向了天際。

妙行川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好一會才彎唇輕笑:“再會。”

一旁的司妙聖見了,頗有些膽戰心驚:“行川師姐……”

妙行川看了她一眼,司妙聖絞盡腦汁勸慰道:“星馳師姐她…琉璃骨……這等傳說中的聖體……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妙行川臉上帶着笑,眼中含淚:“你不覺得,司南很苦嗎?”

“人生八苦,樣樣艱難。她需要每一樣都體驗過,痛徹心扉到極點,擔驚受怕到極點,确認了自己的心那一瞬間,琉璃骨就會升起業火焚燒殆盡,忘卻痛苦。”

“她嘗過愛恨,可回想起來,都是朦朦胧胧的……因此愛不深,恨不深……“

“溫潤,克制,淺嘗辄止……”

妙行川臉上流下兩行清淚:“常人都需要拿起,才能放下。她沒有拿起,是因為不需要拿起。琉璃骨的存在會讓她輕易放下不屬於道的一切。”

妙行川轉過頭,看向司妙聖,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說,是琉璃骨在活着,還是司南在活着?”

“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真的是道嗎?”

妙行川一連兩個問題,将司妙聖問在了原地。

司妙聖一怔:“這……”

妙行川擦掉了臉上的淚水,重新看向了天邊。

這時,黎明的曙光乍現。太陽從天際的雲層,綻放出第一縷光。

清泠泠的光落在妙行川身上,令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

她已經不恨了。

她也不糾結了。

司南的愛與恨,就像那柄因果之劍,就此斬斷。

在這一刻,她明白了一種自由。

她與司南不一樣,她可以成為一切她想成為的人,永遠走在追逐自我的道路上。

什麽赫連無憂,什麽绮夢之蠱,都只是她人生裏的一段荒唐。

但她的人生,不會一直荒唐。

從此以後,她生也自由,死也自由。

妙行川轉過身,與司妙聖道:“司南體質一事,我希望只有你我還有星玄知曉。”

“不然會給她引來無數的麻煩。”

司妙聖颔首:“這我當然明白,我可以立天地大誓。”

妙行川淡淡道:“天地大誓就不必了,鑽字眼的東西,也不管用。”

“這種事,全憑良心。”

司妙聖略一思索,朝妙行川拱手道:“那就多謝行川師姐的信任。”

————————

司南在業火中重生,修為大漲,直逼大乘巅峰。

她一路風馳電掣,帶着妙星玄返回宗門。

路上,妙星玄看起來蔫蔫的,沒什麽精神。

司南将手落在妙星玄的手腕上,替她把脈:“也沒有受傷啊,靈力充沛,為何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罡風從屏障擦過,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

妙星玄仰頭,望着她的神情,覺得她既陌生,又熟悉。

她嘆了口氣,仰頭看着司南道:“師父,還記得我們下山之後,都遇到什麽事嗎?”

司南理所應當道:“記得啊。”

妙星玄稍稍來了點精神,問司南:“那你記得都有什麽?”

“都是小事,要說嗎?”

妙星玄有點着急:“要的,你快說。”

司南想了想,與她說:“不就是下山之後,我們就中了君一真的計策。先是被猰貐王追殺,後與禍鬥和蜚相争。”

妙星玄點點頭,很是期待:“嗯嗯,之後呢?”

司南思索了一陣,與她道:“之後我們去了泰安城,他砍斷了我的手臂,擄走了你,複活了你娘。”

妙星玄瞪大了眼睛:“我們還去了南海,你忘了嗎?”

司南眨了眨眼,有些困惑:“我們……還去過南海嗎?”

妙星玄猛地點頭:“去過的!”

司南努力想了想,問她:“我們去南海,做了什麽?”

妙星玄望着她的神色,驀然想起那夜在羅剎海市的萬寶樓裏,司南也是這般的神情。

困惑,茫然,全然不懂自己做了什麽,也不懂自己忘了什麽。

等她想起來的時候……

心魔驟生,魔氣滔天,幾近隕落,

妙星玄心中大駭,一把抱住了她,将臉埋在了她懷裏。

司南被她撞了滿懷,思緒一下又飛回來了。

她抱着懷中的小徒弟,很是關懷道:“怎麽了?”

妙星玄埋在她懷裏搖搖頭,眼角含着淚;“沒什麽。”

“就像師父說的,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記得就不記得吧。”

司南頓了頓,颔首道:“嗯……”

她想了想,對妙星玄道:“不過你娘活過來了,我還是很開心的。”

“從前我有愧於她,總是心虛。這次她活過來了,我替她斬斷因果,她可無後顧之憂修道。”

“若是她能早日飛升,也能了結你我身上的因果。”

妙星玄仰頭看向司南,很是不解:“我與師父的因果?”

司南颔首,望着妙星玄的眼睛道:“對啊。”

她從業火中重生,削掉那些無謂的情感與情緒之後,整個人都是冷清清的,一副很智慧的模樣。

她端坐着,擁着懷中的妙星玄,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神:“我與你娘是至交好友,她為人灑脫,性子自由自在,就算一時沉浸於情愛,也斷然不會糾葛致死。”

“所以我猜,定是有人暗害你娘。”

妙星玄望着她,眼神越發的絕望。

從司南的口中,她怕是連鎮妖塔一行發生了關鍵事情,都忘了。

偏生司南一無所覺,還在推測:“但到底什麽人暗害你娘呢?”

“一,是你母親赫連無憂。愛慕不得,下了手段。”

“二,是你娘仇敵與赫連無憂聯手,暗害你娘。”

“這三,便是愛慕我的人,對你娘下了手。”

“若是第三條,你便是因有人執着於我,才害得你誕生於世的。”

“如此因果,我自當要對你負責。”

司南話音落下,藏在妙星玄識海中的小蛟龍跑出來,醉醺醺道:“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一猜一個準了!”

司南見到它,立馬蹙眉:“所以是第三個?你知道是誰?”

小蛟龍搖着腦袋:“愛慕你的人太多了……有人因你成神,有人因你成魔,你是霍亂世間的源頭……”

司南面色當即冷了下來,一把掐住小蛟龍的脖子:“快說,你知道什麽!”

小蛟龍沒啥反應,倒是妙星玄好似窒息了一半,兩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掙紮道:“師父……”

司南見狀,連忙松手,将星玄抱在懷裏:“玄兒……”

妙星玄得了喘熄,窩在司南懷裏不停地咳嗽:“咳咳咳……”

司南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神情很是緊張:“玄兒,你怎麽樣了,還好嗎?”

妙星玄大口大口地喘熄着,緩了一會才緩回來:“師父……”

她倒在司南懷裏,淚汪汪的:“我沒事……”

司南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小蛟龍搖頭晃腦:“我現在可是小星玄的靈寶,哎嘿,你掐我,就是掐她。”

妙星玄聞言從司南懷裏擡頭,望着小蛟龍,眼神很冷:“那你說實話,是誰在背後害了我娘!”

小蛟龍立馬捂嘴,搖着頭道:“不能說不能說,天機不可洩露!”

“說出來,我被雷劈,你也被雷劈!”

妙星玄大怒:“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我要你何用!”

她将鎮妖劍從識海拔出,猛地朝下方擲去:“你乾脆在河裏自己呆上萬年吧!”

鎮妖劍猛地紮向河中,掀起驚濤駭浪。

小蛟龍大吼一聲,纏着劍又追了上來:“哎呀,有話好好說嘛。”

“那你告訴我誰害的我娘!”

“這個不能說。”

“不能說你就去山裏!”

妙星玄又把劍扔出去。

一連兩次,小蛟龍大怒,震聲道:“兩年後,你與你師父去星洲一趟,自然會知道答案!”

妙星玄逼出了話,看向攬着她的司南:“師父,你若是想知道答案,不如我們現在不回七星峰,直接去星洲如何?”

司南思索片刻,望着妙星玄道:“不,我們還是先回七星峰。”

妙星玄擰

起眉頭,很是不解:“為何師父執意要回七星峰。”

“今早也是,明明可以和娘喝杯酒再走,你為何偏偏要如此匆忙。”

司南望着她的面容,想到夢中之景,仍舊心有餘悸。

她伸手,落在妙星玄的心口處:“你在鎮妖塔中被九星連珠射了最後一箭,雖然心脈沒有受損,可識海卻被穿透。”

妙星玄渾身一震,仰頭望向司南,有些難以置信。

“師父……你記得啊?”

司南看着她,目光很是認真:“你是為我擋了一箭,我為何不記得?”

“赫連極樂雖死,你的識海神晶也化了,使得你識海豐盈,靈力暴漲。”

“可與此同時,你契約了鎮妖劍。”

司南看向小蛟龍赤紅的雙眸,神色略微凝重:“這鎮妖之劍,殺戮之氣極重,入你識海,恐與魔氣,靈力,三氣相沖。”

“你現在雖無事,可時日一長,三股靈力沖擊,我恐你入魔。”

“如此大事,怎能耽擱,自然要早點回七星峰,煉化這殺戮之氣才好。”

司南話音落下,妙星玄一把抱住了她。

司南不解:“又怎麽了?”

妙星玄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覺得又高興,又難過。

司南受了那麽多傷,吃了那麽多苦,才走到妙行川面前。

結果一把業火燒起來,全忘了。

說那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提到自己,卻記得那一箭之重,醒來之後,慌張地就要回山門,替她煉化殺戮之氣。

究竟是被忘卻的事是司南生命裏最重要的。

還是如今被她關懷,時時挂念,是最重要的?

莫大的荒謬感在妙星玄心中生出,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做幸運與不幸同時發生在她身上。

她師父,果然最愛的是她娘。

愛到痛苦忘卻。

而她,永遠是第二位的。

因為是第二位,所以被珍惜,疼愛,捧在手心。

她永遠是師父,最珍貴的弟子。

妙星玄望着司南,将手落在了她的心口,目光都是疼惜:“沒什麽。”

“我只是覺得,師父好苦。”

好苦啊,她的師父。

天生的琉璃骨,讓她不受七情六欲,人生八苦的長久之痛。

可同樣,也讓她永遠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因為,她可能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這樣的幸運,或許是另一種莫大的不幸。

太苦,實在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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